夏书章:与时俱进的世纪老人

2014-03-09 08:27阮静
财政监督 2014年36期
关键词:中山大学

●本刊记者 阮静

夏书章:与时俱进的世纪老人

●本刊记者 阮静

初见夏书章先生,其稳健的步履与似洪钟般中气十足的声音是给我的第一印象。与夏老约访时间定在上午九点半,而我不到九点钟便站立于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门口等候,希望以充分的准备和敬意静候老先生的到来、以些许匹配上这位九十六岁世纪老人所经历的沧海桑田。而当这位世纪老人走过中大永芳堂前十八先贤铜像广场,向政务院走来时,我怀着几乎难以平抑的激动心情快步迎上前去握手、寒暄,静静地陪同夏老在学院邮箱取完报纸信件,尔后开始了当日的专访。

夏老与我们杂志并不陌生。早在2002年,我刊就曾专访过他。当年于同一个时期受访的与夏老相熟的李崇淮、韩德培、张培刚等老一辈大家现也多已故去。十余年过去了,夏老依旧是我们杂志的忠实读者,在今年我刊三百期时,曾亲自手书一封贺信如同四句箴言,给予我们肯定及鼓励——“财政监督三百期,人财两实得其宜。参考借鉴择善用,国情特色创新机”;他也在采访中多次提及我刊漫画监督等栏目对当前依法理财和反腐阵地的积极意义。

作为行政管理学泰斗级人物,这位世纪老人有太多如雷贯耳的称号——中国当代行政学的主要奠基人,“中国MPA之父”……专访他如同读了大半部中国近现代史,既纵横捭阖,又极富时代心跳。

“年纪越大对我们的国家越有信心!”

当人生进入第九十六个年头,夏书章依然“活跃”在讲坛上。

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举办首届“国家治理校友论坛”,作为政务学院名誉院长的夏书章应邀致辞,演讲台上的他精神矍铄、铿锵有力,对本次论坛所体现的校友“关心国家大事、国家治理”的现代精神表示赞许。

当中山大学九十周年校庆时,这位学校的“同龄人”也多次接受来自不同媒体的专访。他总是直抒胸臆、激动地对人谈起自己对于中大的感情:“中大有今天很不简单!我在这里,真是越干越高兴!”

每到中大学位授予仪式上,夏书章总是手举重约5公斤的权杖率主礼教授进入礼堂,那场面总能引起轰动。而这位近百岁的老者不仅被很多媒体幽默但充满敬意地称为中山大学的“镇校之宝”,也依然孜孜不倦地为中大培养博士生、以九十六岁的高龄积极工作、教书育人。

尽管夏书章时常颇有遗憾地说由于年龄原因不再为本科生上课,但这位“九十后”老者也时不时为“90后”学子做“在学言学”等主题的演讲,与年轻人全无代沟地进行交流。他会风趣地以一首打油诗开场:“70年前读本科,一路过来看得多,抚今思昔望前景,80、90后如何?”;也会在现场幽默地教育学生:“University(大学)不是‘由你玩四年’!大学就要大学、特学、好好学!”

他也有忧虑,认为现在一些学生身体素质差、“出了学院进医院”;也愤慨于发生在某些高学历学子身上向同学“投毒”的事件,认为这些学生“心胸不够开阔”、不能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友善”之原则。

但他更多的是乐观。“像我这样的老人真是年纪越大对我们的国家就越有信心!”

采访时夏书章主动聊起刚刚热播的电视剧《北平无战事》,剧中发生在1948年国统区的故事也是夏书章人生历程中所经历的真实场景——“拎着一大捆当时国民党印发的钞票上街都没人抢没人要,因为钱已经不值钱了!”他还讲到南京解放后,国民政府搬到广州来,在通货膨胀极其严峻、大学教授都食不果腹的1948年,中大老师们在当年的教育部门口摆了一个摊子进行“国立中山大学教授活命大拍卖”,他自己也将家里的书、录音机都拿出来拍卖的情景。

而谈及今天,他认为一切都变化进步太快,比如有创新能力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他十分认可刚刚召开的互联网大会对于创新的推动,也兴奋地说起大数据的“给力”、手机的无所不能,更是感叹高铁的速度和四通八达,从广州到重庆、成都不再是旧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且在他看来,“中国梦”、“亚太梦”也都不再遥远……

“你们年轻人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我们年纪大的一路走来看到国家从积贫积弱、民不聊生发展成为今天全球举足轻重的经济体。中国人看到了,全世界也看到了,中国走到今天也不简单啊”,这位世纪老人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生不逢时老逢时

“生不逢时老逢时,耄耋欣幸历盛世。星火燎原恍如昨,探索向前亲其事。开放改革气象新,学科补课不容迟。国际接轨须审慎,中国特色见真知。一穷二白未能忘,和谐小康正可期。科学发展永持续,百年更高举红旗”。

九十岁时,夏书章写下以上“抒怀诗”,一则对自己生平有所回顾,二则对自己致力于研究的专业及大的时代背景有所总结和展望。

而“生不逢时老逢时”这句诗,恰恰反映了夏书章人生一扇全新的门于老年时代打开。这一时点即为1979年。当年,邓小平在一次讲话中指出:“政治学、法学、社会学以及世界政治的研究,我们过去多年忽视了,现在也需要赶快补课。”在此之前,即使身在中山大学领导职位的夏书章也无能为力对停办多年的行政学进行深入研究;而在此之后,夏书章以耄耋之年开启了为新中国行政管理学科奠基拓荒的辛勤征程。他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呼吁“把行政学的研究提上日程是时候了”,出版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本《行政管理学》,参与组建中国行政管理学会,奔波于各地讲学、培训、作报告……建立专业、编撰教材、健全学制、完善配套,夏书章步步为营,为中国行政管理学的重建耕耘不辍。

中山大学陈瑞莲教授曾担任夏书章的助手,她保留了一份1988年至1997年间夏书章研究成果的长长的目录,仅这十年间,夏书章就出版了十几部专著和教材,发表了100多篇论文,研究成果获得的奖项不胜枚举,这份目录上既记载了夏书章丰硕的十年,也记录下一个老人从70岁走向80岁令人景仰的足迹。

也许多数人对夏书章在行政管理学领域的具体学术成就较难明确说出一二,但现实是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公务员群体正在享受着他的工作带来的学习提升机会。他既是中国第一个取得哈佛大学MPA(公共管理硕士)学位的学子,也是第一位提出引进MPA学位制的学者;在他看来,新形势下公务员的素质、政府的管理水平、办事效率等都将成为影响国家参与世界竞争的重要因素。引进MPA教育,虽然不能对政府行为有直接的影响,但可以潜移默化地推动政府管理水平的科学化,为推动政府机构改革发挥最大效益;与此同时,随着中国非政府机构、非营利机构等公共机构的不断发展,其公共管理水平也需要不断提高。这些都构成了MPA教育的基础和社会需求。正是基于MPA教育的重要性,夏书章当年的提议才会得到各方积极响应,MPA教育试点才能在高校迅速铺开,直到今天成为一个蓬勃发展的学科。

原中山大学黄达人校长为夏书章教授颁奖

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社会文化司司长张裕回母校看望导师夏书章教授

“要搞好现代化建设事业,就必须建立和健全现代化管理(包括行政管理)和实行社会主义法治(包括行政立法)。这样,我们就需要社会主义的行政学和行政法学”,夏书章在改革开放初期掷地有声地提出的行政管理学发展的脉络和思想依然具有时代的温度,其对“中国特色”、“本土化”理念的坚持是其学术思想的灵魂。就理论成就而言,夏书章不仅创建了中国行政管理学理论体系,还不断拓展着行政管理学的研究领域,其视角遍及政治学、市政学、行政法学、伦理学、高等教育学等学科和行政效率、知识管理、创新型国家、节约型社会等热门话题,尤其关注区域行政和区域公共管理研究。近来,他还在研究一个“时髦”的课题——“幸福城市如何建设和治理”;也就创新广州城市管理通过相关媒体专访为相关方出谋划策;甚至在今年仍亲笔手书近9000字的学术论文《中国梦与社会性别平等》,以总结其对这一公共管理发展热点的把握和思考……而今,夏书章不仅仍在教书育人、科学研究的一线,关心国家时事动态、与时俱进拓展学科内涵外延也是这位老人每天的“必修课”。他兴致勃勃地讲起自己对党的十八届三中、四中全会中的新提法新精神的理解,认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中“治理”二字的提出展示了比“管理”更加积极主动的姿态,“应为公共管理学科所借鉴”;也在采访中如同授课般边讲边写,指出践行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关键在于“法治”二字,以“依法行政、法严政通、行政得人、政通人和”和“依法治国、法明国泰、治国安民、国泰民安”具体阐释其对“依法行政”和“依法治国”在新形势下的部署和展望,其文字横纵回环之美蕴含着这位老者的智慧及对这个国家治理良性循环的企盼。不难看出,这位世纪老人关心国事民生,时刻行进在时代的脉搏中。

教师节学生慰问夏书章老人

上医医国,其次医人

夏书章1919年1月生于江苏高邮,正值五四运动前夕。他的一生几乎伴随着这个古老国家向现代化转型的一个世纪的阵痛。

父亲早逝,夏书章在初中时因家贫辍学,后以同等程度考入南京第一中学。1937年抗战爆发,正读完高二的夏书章回乡教书,后在临时高中读完课程,1939年考入已经迁往重庆的中央大学政治学系。由于从小念很多古书,加之当时国家处于抗战危亡之时,夏书章立下“治国平天下”之志。又受《国语》中那句“上医医国,其次医人”的影响,遂选择政治学科作为专业,坚信其中必有医国之术。此后辗转至哈佛大学攻读完MPA学位,又在抗战胜利的消息中毅然回国,在江苏学院任教一年后于1947年秋到中山大学任教至今,半生没有离开过这所大学。从最开始在中大政治学系教行政学、行政法、市政学,到1952年院系调整“转行”教政治,再到经历“反右”、“文革”等政治风云多年,夏书章终在改革开放后迎来教学科研事业的春天!

时至今日,夏书章仍津津乐道几个跟中山大学有关的小故事。

他还记得中美建交后两国学术代表团的交流情景。由于广州地处中国南大门,改革开放与国外联系处于领先地位,在对外交流方面,中大也是最早的。1979年1月,洛杉矶加州大学(UCLA)的代表团已经抵达香港,等中美联合公报一公布,就进来广州,作为中山大学学术委员会秘书长的夏书章接待了中美建交后第一个到大陆访问的美国学术代表团并陪同其前往上海、山东、北京等地。是年下半年,中山大学成为改革开放后国内第一所出国访问的大学学术代表团回访加州大学。当时,到纽约后,报纸头版头条为“中国中山大学学术代表团访问美国”,“这是解放后到1979年的三十年间从未有过的事情”!夏书章对当年的访问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九十寿辰时与夫人汪淑钧女士切生日蛋糕

他也常常讲起孙中山为中大立的校训“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总是饱含深情地对学生说“把校训记住,将受益终身。不学无术是不行的,不动脑筋、死记硬背是不行的,不明大是大非、光说不做事不行的。不要辜负了校训这块招牌,不要辜负了‘中山大学’四个字。”

诚然,夏书章十分热爱中大,一生耕耘于这所学校并致力于研究行政管理这一极其强调实践的“医国”学科,而其本人作为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以其个人学识和品格“医人”的园丁。

九十岁寿辰时,1987级思教专业学生潘大庆特地带来了一本泛黄的教材———夏书章所著《行政管理学》。潘大庆回忆说,这本书是全国第一本行政管理学教材。“夏老师上课不爱照书讲,而是结合当时国家与社会中的事件和现象来谈行政管理。”潘大庆记得当时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势头蓬勃,市场经济发展很快,但政府管理和大型国有企业管理的模式还是在计划经济体制框架内,这就不可避免有冲撞。“夏老师的讲课就注意引导学生去思考这些问题,并向学生们提供了很多新思想、新观念。”

而夏书章的博士生、广东财经大学的姚军老师谈及“严师”夏书章也感触良多。“夏老每节课前都要求学生做很多功课,我们时刻不敢放松。而且夏老上课时间上拿捏得很准,经常下课铃一响,课刚好讲完,真是堪称一绝。”

几年前,中山大学一个大一的学生看到一位老人弯腰颇有些费力地把草坪上一架架纸飞机捡起来,放进路边的垃圾桶。没有激动,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几天之后,这个学生在系里偶遇老人,才知正是行政学界泰斗夏书章——

永远温和,永远与人为善。

而今,九十六岁的夏书章先生走路仍不用拐杖,平时也不用助听器,工作、看书、散步、陪老伴去菜市场买菜是这位世纪老人不变的生活节奏,不疾不徐、静水流深。而采访完夏书章先生的我,望着他穿过中大十八先贤铜像广场泰然安详的背影,突然想起杨绛先生的百岁感言——“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捣得愈碎,磨得愈细,香得愈浓烈。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夏书章先生亦如是,那背影已构成这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线,穿过大半部中国近现代史,又指向未来。

(本栏目责任编辑:阮静)

毕业典礼上持权杖引领主礼教授入场

与青年学子合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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