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国平
这里,山抱着山,沟连着沟,十人见了九人愁。
那年夏天的一天,我到槽子去抄电表。伏天流火,身流汗,嗓子干得直冒烟,迫使歇在路边树荫下。一位姓马的老乡见状,邀我到寒舍喝茶,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马老靠山而居,与老伴安度晚年,它的两个儿子都出门打工了,儿媳和孙子隔三岔五都会看望二老的。老马老婆子提来了保温瓶,老马在衣柜里取出钥匙,打开老式木柜的锁子,取出包装精美的茶叶盒,捏了一撮茶叶放在盖碗里,同时还放了两个大红枣和几个枸杞,老马就在盖碗里倒上水,茶叶随水翻了几个卷,就散发出淡淡的醇香,使我有些迫不及待。我接过老马递过的盖碗茶,轻轻刮了几下就抿了一小口,虽有点发烫,但已品尝到了甘甜,心头一阵清爽。也许是口渴的缘故,我一连喝了三四盖碗,肚子已经开始发胀,还是不肯把盖碗放下。老马取出的好茶叶,我经常也能喝到,为何今天的却如此味美甘甜呢?老马笑着说:“不知你今天喝出没有,大凡到此喝过茶的人都有同感,主要是那眼泉水好,她养着我们一个庄的人,就是天再旱,她照样清澈见底,甘甜味美,就是喝一碗凉水,比喝一瓶矿泉水的感觉都好。”
晚上回到单位,自己沏了一杯茶,放和老马同样的茶叶,就是怎么品尝,也找不到在老马家喝茶时的那种感觉。同事笑着说:井水和泉水怎能比,再加之咱这眼井水太咸,再好的茶叶也喝不出味儿来。是啊,初衷的感觉已经无法找到了。
小时候,我经常伙同庄里的孩子一起去簸箕沟放牛羊。牛羊啃着青草,我们这群小孩也开始了自己的事情。那时,崖根底下的股股流水流过草滩,汇成小溪,嫩绿的水草肥了牛羊,溪水成全了孩子们的心事。我们七八个人齐动手,每人挖了一个直径约20公分的小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把水淌满,等水澄清了再分头品尝自己动手创造的劳动成果。当时,因我瘦弱,故而没人喝我的泉水。第二天,我偷来了娘的糖精,把糖精投放到自己亲手挖出的泉水中。不一会儿,我的一泉泉水就被伙伴抢着喝光了,当时我很是得意。别的孩子问我秘方,我就是不说偷了娘的糖精,而是说,因我开挖泉水时举意虔诚,每用手抠一把泥,都念一句经文,真主就赐给了我一眼比糖水还甜的山泉。不管别的孩子举意多么虔诚,把经文念得多么响亮、悦耳,泉水就是不甜。无奈,个个都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这下可难住了我。我故作深沉地想了片刻,就对大伙说,你们到对面的沟崖边上排队祈祷,我在泉边再做些努力,泉水就会变甜的。等把大家支开,我就赶快在每个小泉里放上几粒糖精。等糖精快溶解时,就把大伙儿再召集来品尝。大伙对我投来疑惑和赞许的目光,此时,我就成了了不得的人物,自然每个都听我的话,着实让我过了一把被人尊抬的瘾。
第二天,我又使出了同样的方法,耍着小聪明。这次,在投放糖精时,有意给狗蛋和犷驴的泉水里没放,大伙究其原因,我面不改色地说:“他俩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勇于承认,真主不赐悯。看来你俩所做的事再不能瞒着大家了,否则会有大事发生。”狗蛋和犷驴战战兢兢地对大伙说:“我们承认,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好,你们就一个一个地说。”狗蛋说:“我前天早上乘人不备,溜进乔叶家偷吃了人家的干果,顺手又偷了乔叶她嫂子的绣花针和花线,冤得乔叶挨了他娘的一顿毒打。我还看见豆子她大亲樱桃妈来着,后来两个人就钻进了玉米地里。”犷驴说:“前年我摸进清真寺把过‘圣记的熟鸡拿去和狗蛋吃了,害得主麻他大一口气上不当学东(寺管会主任)了;还有,还有我前几天脱了银花的裤子,羞得她见不得人了。”你俩好缺德啊!众人向他俩拳打脚踢。这事就这样被传开了。因糖精加上凉水,喝坏了几个孩子的肚子,有两个还住了几天医院。我成了全庄人攻击的对象,自然是连累了父母亲,二老家家登门说下情赔不是,下情话说了几箩筐,就是见了人家娃娃都赔着笑脸。庄里人骂我是个坏(尸从),就差坏断筋了。母亲在我的额头戳了一指头,骂我不长记性。父亲板着个脸喝着闷茶,半晌说了一句话:“明儿个把这碎(尸从)送到学校里去,不然这碎日的会给咱们闯下天祸的。”
从此,我就踏上了学习的旅途,至于那一泉泉甜水,狗蛋和犷驴的故事,已被锁进了记忆的抽屉。
随着岁月流逝和年龄的增长,对泉水的理解由不以为然到眷恋,并且非常强烈。两渠夹一嘴,中间必有水,这是山里人选择水源的经验,但并不那么灵验。山大沟深溪水潺潺的岁月,就向老去的爷爷一样,留给儿孙们诸多怀念。
原来,我家门埂子底下有一眼清澈见底的泉水。平常我家吃喝洗漱所用之水都是娘挑,担水路宽不足80公分,坡度却有六七十度,身体弱小或没功夫的人是挑不上来水的。挑一趟水约莫得半个时辰。娘昔日担水的身影历历在目。一次,天气突变,一阵大风过后,大雨倾盆,娘的身影在风雨中就像秋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紧接着一声巨雷,娘浑身一颤,腿脚一软,连人带水桶摔下了深沟,娘一连睡了好几天。好了以后接着再担水。
我是喝着泉水长大的,从我进中学起,就开始吃井水,我参军以后基本就没喝过一口泉水,是在西部大漠戈壁喝着祁连山的雪水,度过军旅生涯的,后来出门打工到有了固定工作,这期间都与泉水无缘,我的老家因父母年迈,担水有困难,在2000年打了一口井,从此也就告别了吃喝泉水的日子。
昔日清澈见底、甘甜味美的泉水和爷爷奶奶一样,被埋在了黄土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