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孟新
我的另一半叫吴友云。可能有人会笑话:都快60的人了,还这么浪漫!其实,让我俩感到彼此不可分离的是2004年那场生死之吻……
一
那年3月中旬,友云的肠胃胀气几个月了,吃点肠胃药好两三天,过后又是原样,感觉越来越重。21日是星期天,正好县医院B超室主任张丽萍值班,我请她为友云做了仔细检查,她暗示我到一旁说:“情况很不好,腹部有多个包块,还有不少腹水,可能是卵巢癌,你俩迅速到武汉大医院确诊,越快越好。”晚期卵巢癌——真是晴天霹雳!不可能吧?友云怎么可能得卵巢癌呢?妇科什么症状也没有呀?我多么希望张主任的诊断是万万分之一的误诊啊!我的心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的。既想快点送友云到大医院复查否定这个结论,又非常害怕大医院确认这个结论……焦急、恐惧伴着我度过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我们就到了省肿瘤医院复查,省肿瘤医院妇科副主任张教授手检后,满脸愁云地说:“怎么现在才来呢?立即住院,星期四手术。”儿子即将高考,在县一中寄宿,学习处于冲刺阶段。要不要将妈妈的病情告诉儿子?手术前妈妈要不要与儿子见一面?为这事我俩商议很久。病情暂时不能告诉儿子这个意见是一致的,但术前与儿子是否见一面,友云一直犹豫不决。其实,她是很想与儿子见一面的,但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见吧,又担心在手术台上下不来,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为了儿子的前途,友云控制情绪作出了这样智慧的安排:手术前一天的晚上,她由姨妹陪同在县医院病房住下,通知儿子回家洗澡时与妈妈通电话。她在电话中仔细询问了儿子的身体、学习等具体情况,一一交代了要注意的问题。最后,她说:“我在武汉参加一个会议,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家,你要听爸爸的话……”我在旁边听着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滋味,赶紧扭过头去,生怕眼泪在儿子面前流出来。
夜深人静,我一个人睡在空空的、静静的房里,再也忍不住大放悲声,让沉积太久的泪水尽情奔泻。20多年来,我与友云相濡以沫,生命已融为一体,如果失去了她那一半,我这一半该怎么活呢?
3月25日上午友云手术。手术室内气氛紧张。友云的病情非常严重,用医学术语说,是卵巢癌3期C级。赵教授切除了友云的双侧卵巢及子宫,手术非常成功。但术后生存期医生们并不乐观。有的认为,可以维持6到8个月。教科书说,卵巢癌生存期4年。赵教授认为:“按我的要求把9个化疗做完可以保证生存5年。”在那个危急时刻,他的话对我是多大的鼓舞——友云可能还有5年的生命!
二
手术后的化疗,是对残余和易复发的癌细胞用化学药物进行清扫,但对正常细胞的伤害同样很大,是一场异常艰苦而残酷的拉锯战。一般病人往往能过手术关,过不了化疗关。有的患者宁愿死,也不愿进行第二次化疗。为了慎重起见,我们选择在武汉同济医院妇肿科进行化疗。化疗开始后,严重的副作用便显现出来,友云头晕眼花,关节疼痛,浑身散架,失眠、恶心、呕吐、腹泻、便秘,头发大把往下掉……她说:“脚像踩在棉花堆上,整天恍恍惚惚像做梦一样。”望着她光光的头皮,浮肿泛黄的脸庞,痛苦不堪的神情,我的心真像有千万把小刀子在割!我除了给她精神慰藉还能做什么呢?如果我能代替她做几次化疗,减轻她的一些痛苦,我真的心甘情愿。
在病房里,我成了“36床家属”,既要像呵护婴儿那样小心翼翼地护理友云,又要酝酿情绪十分谦恭地与医护人员沟通。什么是幸福?看到友云眼中少有的柔和目光,听到她难得睡着后均匀的呼吸声,甚至看到医护人员一个不经意的笑靥,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了。
我租住的房子与友云的病房相隔着解放大道,来回约半个小时。每天煎、送中药,榨、送果汁,买菜做饭、送饭,不论烈日炎炎,还是寒风凛冽,要来回跑五六趟。说心里话,我长期不管家务,这些事我都得笨手笨脚地从头学起。在菜场买菜讨价还价还是头一回,算账常常闹笑话。有时菜主找还我的硬币多了,往往拿不稳撒在地上到处乱滚……在友云住院期间,我的体重减了一二十斤。但为了挽救我亲爱的人的生命,哪怕再苦、再累、再瘦,我心里也是甜的。
三
2005年元月15日,友云9次化疗全部结束出院,开始了在家里康复治疗。这又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持久战。我对她说:“你要处于婴儿状态,我是你的医生和保姆,你要听话哟!”友云这几年康复比较好,做到了这么五句话:心理平衡,科学饮食,每天散步,坚持服药,定期检查。
她长期睡眠不好,我每天早上做好早餐温着,待她起床后再吃。下班回来,我都要问一问:昨晚睡得么样?药按时服了没有?外出散步了没有?大便排了没有?还有哪里不舒服……这些叮咛看似啰唆,但对她来说很有必要。这些年来,我俩相扶相携就像探地雷阵一样,数着天、望着月,盼着年……过了一年,我俩心情就会轻松一阵子。2010年3月24日晚上,我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对她说:“今天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已经闯过赵教授预计过不去的六年生存大关了!”
被誉为“新加坡国宝”的许哲居士在平安度过113岁生日后说:“爱就是信仰,良心就是宗教。”友云的所谓信仰,是以她内心的至诚至善,跟人间和冥冥世界进行能量交换。她信的是内在虔敬和善良,追求的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自己内心的和谐,这正是信仰的真髓。如今,友云的气质开始凸现出经历生死搏击后的宽容,返璞归真后的纯真,无拘无束的从容。她每天在雷溪河岸散步,送出微笑、问候,收获关爱、呵护,小孩看见她,老远就扑过来要她抱一抱,亲一亲;老人还在原地方候着,想和她聊聊暖心窝的话;不少人争着要她带上自种的蔬菜,短短的一千多米河岸,友云和她的朋友们,大有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我与友云结婚已有32个春秋了。如今,我俩华发已生,青春不再。如果说,这大半辈子上天给了我什么恩赐的话,最大的恩赐是给了我一个好家庭、好伴侣。友云,我愿陪你再活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