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2014-03-07 01:46:10张荣起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1期
关键词:弟妹姐夫姐姐

张荣起

姐姐1930年出生,属马。可能在我们出生前,父亲就为未来的子女设计了一串连套的名字:“我、欢、起、来”,所以第一个孩子取名“我”,因为是女孩,加上了“女”字旁,叫“娥”。其余“欢起来”,自然是大哥、我和三弟的名字。

在我们男女姊妹8人中,长得最俊秀,天资最聪慧,命运最坎坷的,是排行老大的姐姐。

从我记事起,抱弟弟就是姐姐的主要任务,稍大一点,就替母亲洗衣服,下面接连四个男孩,自然都不能帮上忙,所以姐姐在母亲眼里,自然备受倚重和疼爱。姐姐10岁时同小她两岁的大哥一起上学。哥滑学,成绩并不景气,姐是很用功、很出类拔萃的学生,在弟妹中颇具领头雁的地位。她12岁那年,在手心上写了两个字,让6岁的我辨认,我脱口喊出:“荣起!”她高兴地说:“你真聪明。”其实,我哪里认得,全是蒙的。

一晃,姐姐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米六五的个儿,白皙细腻的皮肤,很招人喜欢,村里扮演节目,常常让她出演阔小姐、俏少妇的角色。姐姐只念了4年书,已超过读小学的年龄,然而1951年,我国教育事业迅速发展的美好前景,使辍学多年的姐姐重燃上学梦,她到我曾就读过的白沙滩完小继续上学。姐姐虽已年过20,但仍如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天真活泼,但这时候她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姐姐的美丽,并没给她带来好运,替姐姐提亲的多,村里相中她的也不少,但那时已是婚姻自由,在那么多的人选中,始终没有一个是她中意的。

就在这时,一个不祥的信号传来:她被乡长的一个亲戚瞄上了,但那人不论是相貌,还是德行,都令人难以认可,姐姐自然不会同意。为了摆脱纠缠,姐姐只好速成订婚,对象是我一个远房姨的儿子,人在沈阳当兵,还挂点小官官,虽然并非青梅竹马,但因有层远亲关系,通过书信往来,很快建立了感情。

1953年,这位准姐夫来信让姐姐去东北完婚。记得姐姐走那天,父母和弟妹都送到了街头。当时部队没有接待条件,临时住在准姐夫一个姓门的朋友家里,每星期天他们可以相会一次,这可能是姐姐一生中最感幸福的时刻。一来二往,她们的感情逐渐升温,决定马上结婚,于是姐姐便向乡里(即本村)函索介绍信,结果厄运接踵而来,乡长的亲戚整天还在觊觎着她,为了达到目的,乡里的黑信一封接一封向部队里捎,部队函催,黑信再升级。总之,从姐姐的出身,到她的为人,极尽诬蔑之能事,使部队无法批准结婚的申请。

一对有情人就这样被活活地拆散了!

然而结婚不成,姐姐却怀上了准姐夫的孩子。如何收场?好像准姐夫的姐姐是更大一点的官,她派专车送姐姐还乡,因为已临产期不远,所以回来要住在结不成婚的婆婆家里。

姐姐生了个男孩。婆婆家照例来报喜,作为娘家,母亲也隆重地去看喜,但孩子没活几天就夭折了,两家的亲戚也断了。

姐姐28岁那年,嫁给了第二任姐夫。姐夫小姐姐1岁,是个鞋匠,人也厚道。婚后连生4个孩子,二男二女,上有公婆,家里缺劳力,年年欠队上的口粮款,经济十分拮据。但不论怎样清苦,姐姐受母亲的影响,孝敬公婆,在村里赢得一片赞声。姐姐离家3里路,正好能经常回家看望母亲。姐姐虽然结婚了,但家里的衣服,还都是她回来替母亲洗。在姐姐的带领下,我们姐弟们上孝父母,下爱弟妹,从不口角。我在离家200里外的异地工作。每年只能趁假期回家几趟,不论何时回家,姐和姐夫都是第一时间回家和我见面,有时候白天来不及,便晚上来,但不管何时,都是夫妻双双,前抱后背。我回家,总是设法从果乡带筐苹果让亲友品尝,一次,姐姐拿走她那份苹果之后,特别叮嘱我:“二弟,等条筐倒出来之后,给我吧,我好盛点零八碎的。”我在答应的同时,看到她家那黑黑的土墙皮,简陋的摆设,几近家徒四壁,有一种无以名状的辛酸。

如果不是病友替姐姐写了一封信,我还不知她患病住院的消息呢。

那是1981年6月某日,第二天我便乘车去乳山人民医院。当时我的工资每月50元,经济还处在捉襟见肘的状态,除买点麦乳精、奶粉之类的营养品,并无力资助医疗费。好在桃村中心医院小儿科的张毅林主任与该院的于鹄忱副院长熟悉,我持信找到他,了解到姐姐的真实病情,是爆发性骨癌,医生已无回天之力。

姐姐躺在病床上,已无法起身,她想坐一坐,必须姐夫用腰间特制的宽布带圈,套在姐姐腰间用力拉起来,但从白皙细嫩的面容上,根本看不出是年过半百的人,魅力也分毫未减。我的出现,在她看来,好像救命星降临,尤其听说我找了于院长,更抱着医生能很快解除她病痛的希望。我给姐姐十元钱,她很感激,对姐夫说:“这钱治病不许动用,等我病好出院,好买有营养的东西吃。”

姐姐虽然沉疴在身,但心里想的不是她自己,先是告诉我正月初四她给母亲洗了一次衣服,再没能回家洗;在我要离开病房时,她紧握我的手说:“二弟,你不用挂念我,回去放心工作,等我病好了,可去你那儿住些日子。”她哪里知道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姐夫送我到医院门口,泣不成声地说:“二弟,就看你姐姐这一回吧。”我们抱头痛哭……

听说我走后没几天,姐姐就因付不起昂贵的输血费用而回家静养了。我的心整天悬在半空里,既想了解她的病情,又怕接到凶多吉少的家信。

终于等到8月15日,外甥金光在信中详述了他母亲临终的情景:姐姐是8月8日16:30停止了呼吸,享年51岁。这之前,姐姐忍受不住钻心的疼痛,几度想弄一条绳子在窗棂上了断而未成,她是在一声接一声的呻吟中瞑目的。

一眨眼,姐姐走了32年,若还健在,也该是八旬多的老妪了。

然而,我心里的姐姐,还是那么年轻,那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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