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娜
(华侨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日语异形词指的是日语汉字词的“同音同义异形”,春复(1998)[1]称该类词为“日语汉字词同词异体”现象,如“げっしょく(月食、月蝕)”、“せんどう(扇動、煽動)”、“めいち(明知、明智)”、“あんしょう(暗誦、暗唱)”等。这类词汇①的读音相同、意义相同,只是书写上不同。对于日本人或日语学习者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负担,也是日语汉字需要规范的内容之一。本文将通过整理现代日语中的异形词,以中日辞书为依据考察其异形部分的成因,探讨日语异形词与古汉语的关系及日本人在实际使用上对异形词用字的取舍。
词典作为以促进语言使用规范化为宗旨的工具书,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经孙娜(2013)[2]统计,《广辞苑》中出现的异形词词条共6 113个,大约占总词条数(约24万)的2.5%。如此数目庞大的异形词的存在及其与古汉语用字的借用关系、日本人在实际使用上的选择都值得学界探讨。
本文将古汉语用字的异体形式分为异体字、同源字、通假字、古今字。首先,从各个时代的汉字词典的字数统计来看,汉字总量呈渐增趋势,这实际上也包括汉字在历史演变过程中形成的各种形体(古文、篆书、古隶文等)以及在形成后出现的变体(俗字、讹字、误字等),即字音字义相同而字形不同的异体字。成春有(2002)[3]指出《康熙字典》记录了汉字47 043个,去掉异体字只剩下不足30 000个,异体字占40%。这些异体字在日语借用古汉语的过程中也一并被借用,并体现在今天的日语异形词中。
如异形词いんせい(隠棲、隠栖),古汉语中“棲、栖”就是异体字,《康熙字典》(辰集中·木部:二六)[4]记载,“棲玉篇:同栖,鸟棲也”。这组异体字被日语借用后就构成了日语中的异形词いんせい(隠棲、隠栖)。异形词うんこう(雲崗、雲岡),《辞源》[5]记载,“崗:山崗,岡的异体。唐·杜甫《杜工部草堂诗笺》:上后园山脚,小园背高崗,挽葛上崎釜”。这组异体字被日语借用后构成了异形词うんこう(雲崗、雲岡)。がんくつ(岩窟、巌窟)、がんとう(岩頭、巌頭)、がんぺき(岩壁、巌壁)等是一组由异体字“岩”和“巌”构成的异形词。王力(2000)[6]指出,“岩,同巌。”三国·魏·曹子建《洛神赋》:“覩一麗人,於岩之畔。”《文选》作“巌”。
古汉语中还有一个本字、多个异体的情况。如“跡”、“蹟”都是“迹”的异体。日语中就有异形词“けいせき(形跡、形蹟、形迹)”。
所谓同源字即“音义皆近,音近义同,义近音同”。有的同源字是同时产生的,如“背”和“负”,有的是先后产生的,如“氂”和“旄”。古汉语中同源字被日语借用后形成的异形词,如あんや(暗夜、闇夜)、あんどん(暗鈍、闇鈍),王力(2000,1571)[6]指出,同源字“闇、暗(隌)、晻”,三字均属影母,“晻”与“闇”为侵谈旁转,《说文》中:“暗,日无光也”。《尔雅·释言》中:“隌,闇也”。《释文》中:“隌,字林或作晻”。《说文》中:“晻,不明也”。
异形词えいたん(詠嘆、詠歎)、がいたん(慨嘆、慨歎),王力(1982)[7]指出,《说文》中:“歎,吟也”。《礼记·乐话》:“一倡而三歎”。“歎”字亦作“嘆”。《尔雅·释诂》:“嘆,吟也”。二者实属一词。类似的受古汉语同源字影响形成的日语异形词还有あいもん(合紋、合文)、おうひ(横帔、横披)、やくちゅう(訳注、訳診)、かげこ(陰子、蔭子)、あらの(荒野、曠野)、かいとうめん(海島綿、海島棉)等。
所谓通假字即“假借字”,是古汉语书面语里借用同音或近音字的现象。通假字被日语借用后构成的异形词如えんざ(燕座、宴坐)。高启沃(1993)[8]指出,燕,通“宴”。《说文》:“宴,安也”。段玉裁注:“引申为宴食,经典为假燕为之”。《诗经·小雅·北山》中:“或燕燕居息”。《汉书·五行志》作“宴宴”。《诗经·小雅·鹿鸣》中:“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而这个异形词中的“座、坐”为古汉语的古今字关系。
古汉语的通假字“回、廻”被日语借用后形成了一组异形词群。かいこう(回航、廻航)、かいこく(回国、廻国)、かいしょう(回章、廻章)、かいじょう(回状、廻状)、かいせん(回船、廻船)、かんそう(回送、廻送)等。《康熙字典》(丑集上,口部:四六)[4]记载,“回:唐韵户恢切……又通作廻,《史记·鄒阳传》:墨子廻车。”《广辞苑》中类似的异形词群很多。由古汉语通假字构成的异形词还有,“かんそう(含嗽、含漱)”,取“漱口”之义时,“嗽”通“漱”。かんけい(奸計、姦計),取“奸邪、奸诈”之义时,“奸”通“姦”。“くっぷく(屈服、屈伏)”,取“佩服、屈服”之义时,“伏”假借为“服”。
所谓古今字指同表某一字义、而古今用字不同的汉字。日语受古汉语古今字影响形成的异形词数量非常多,古汉语中许多复音词的古字词和今字词产生的时间都早在中古以前,所以我们说的“今字”在日语中也是“古字”。
异形词きげん(起源、起原),刘乃叔(1998)[9]指出,“原”,《汉书·食货志下》中:“犹塞川原为潢洿也”。《孟子·离娄下》中:“原原混混,不舍昼夜”。此义后写作“源”。《管子·水地》中:“地者,万物之本原”。柳宗元的《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此义后也作“源”。
异形词にっしょく(日食、日蝕),刘乃叔(1998)[9]指出,“食”,特指日蚀、月蚀,后作“蚀”。《左传·宣公十二年》中:“夫其败也,如日月之蚀焉,何损于明?”《论语·子张》中:“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之仰之”。汉语今作“日食”。类似的古今字构成的日语异形词还有“きざ(危坐、危座)”,“座”是后起字,指“坐具、坐位”。“きっすい(喫水、吃水)”,“喫”是后起字,指“食,饮”。现代汉语写作“吃”。
日语中异形词的形成受到古汉语同源字、异体字、通假字、古今字的影响。但同源字、异体字、通假字、古今字又是互相联系的。王力(1982)[7]在字典前言部分指出,“古今字中有的古字与今字字义完全相同,也就是同字异形,只是古今同一个词的不同写法,就属于异体字一类,有的是由于词义的发展而形成的用字的分化,清代王筠称之为‘分别文(分别字)’,徐灝《说文解字笺注》则讲古今字,这些大都是同源字,而同源字既是同源,读音相近乃至相同,就不免有通用的时候,分用是常,通用是变。”综上所述,这些用字影响了近代日语的形成。但是日语是异形词的,古汉语并不一定是;而古汉语是异形词的,日语也并不一定是。如日语中的异形词かいちゅう(回虫、蛔虫),古汉语中的“回、廻”是通假字,但义项中没有“回虫”。而古汉语中的“蛔”字,《说文》本作“蛕”,《唐韵》也作“蚘”。那么日语中的“回虫”就没办法从古汉语上得到考证,可以说是日语根据今字“蛔”自造了“回”。再比如古汉语中的“见、现”既是通假字也可以说是古今字,构成的汉语异形词“发见、发现”。而在日语中它们却是两个词はっけん(発見)、はつげん(発現)。结果,现代汉语的“发现”与日语的“発見”同义,而与“発現”构成了汉日同形异义词。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古汉语是异形词,现代汉语和现代日语各用一个。总体上来说,日语更倾向于保留古字和古字词形,比如借用古汉语的古今字构成的日语异形词“提唱、提倡”、“沈没、沉没”,现代汉语用今字“提倡”、“沉没”,而日语用古字“提唱”、“沈没”。
同义词的确定和辨析是古汉语同义词研究工作中的两大重要内容,关于古汉语同义词的界定,不同学者有不同的界定方式,这本身就是一个难点。黄金贵(2000)[10]认为古汉语同义词之同,只能指一义相同,而同义词的区别也应在相应的那个义项中去辨析。根据其“一义相同”的识别方法,日语中的异形词,有一部分就是古汉语的同义词被日语借用后又大多同训或同音,导致了异形词的产生。②
如异形词あおあし(青蘆、青葦)、あさかり(朝猟、朝狩)、あしわた(葦綿、葦絮)、あさかげ(朝影、朝蔭)、あらはだ(新肌、新膚)、かけおび(掛帯、懸帯)、うらぶみ(占文、卜文)、かたじき(片食、片膳)、いでしお(出汐、出潮)等,其异形部分均可以构成一个汉语词汇“芦苇”、“狩猎”、“棉絮”、“阴影”、“肌肤”、“悬挂”、“占卜”、“膳食”、“潮汐”等。这类异形词的产生就源于日语对古汉语同义词的借用,被日语借用后大多“同训”。
如异形词あさかり(朝猟、朝狩),在古汉语中“狩”和“猎(獵)”都有打猎的意思,被日语借用后同训“かり”。かけおび(掛帯、懸帯)中的“懸”和“掛”,在古汉语中“悬”即是“挂”,被日语借用后同训“かける”。うらぶみ(占文、卜文)中的“占”和“卜”在古汉语中都有预测吉凶之义,被日语借用后同训“うらなう”。あしわた(葦綿、葦絮)中的“棉”和“絮”在古汉语中都有丝绵之义,被日语借用后同训“たわ”。但也有不同训的,如かたじき(片食、片膳),“食”读“じき”、“膳”读“ぜん”。但“食”“膳”二字都有“吃的东西,食物”的含义,古汉语和现代汉语都有“膳食”一词。甚至还有现在看来含义完全相反的同训字“潮”和“汐”构成的异形词いでしお(出汐、出潮),在古汉语和古日语中,“潮”、“汐”都有“海水的流动”之义,都训读为“しお”。古汉语的同义词被日语借用后同训形成了日语中的异形词。反过来,我们还可以通过这种同训汉字来推知古汉语的同义词。③
同样,也有古汉语的同义词被日语借用后同音而形成的异形词。如そがい(阻害、阻碍)中的“害”和“碍”在日语中都音读“がい”,都有损害、妨碍之义。きき(機器、器機)中的“器”和“機”在日语中都读“き”,都有机器之义。ふせい(不斉、不整)、せいせい(整斉、斉整)中的“斉”和“整”在日语中都音读“せい”,都有整齐、规则之义。
除了上述古汉语的异体字、同源字、通假字、古今字的用字及同义词对日语异体词的形成造成了影响之外,还有受到日语造词及所处时代的认知限制、误写等原因形成的异形词。如异形词いらつめ(女郎、郎女),据《上代语时代别辞典》[11]记载,“阿倍郎女、次阿貝知能三腹郎女(記応神)”“娶尾沿大王之女、名多至波奈大女郞、為后(法王帝説)”,由此看来,该异形词在上代语中就是混用的。但汉语典籍没有“郎女”的记载,可见“郎女”是从“女郎”而来的日语造词。日语异形词えび(蝦、海老),“蝦”是来源于汉语,“海老”则是根据虾的样态寓意长须驼背老人即长寿之意而出现的日语造词。虽然古汉语也有“海老”一词,但意义截然不同。另外也有一些专有名词的异形,如朝鲜古国“こうくり(高句麗、高勾麗)”。其中“句”读“gōu”,古汉语有“对应、处理”和“弯曲之义”,同“勾”,因此用了吴音同样读“ク”的异形“勾”。中国古代历史上春秋时期的越王勾践“こうせん(勾践、句践)”的异形也应是由此而来。再如あかべら(赤倍良、赤遍羅),あびこ(阿毘古、阿弭子、我孫)、えぞうし(絵双紙、絵草子)、かげみせ(陰店、陰見世)等,这类异形词的形成就是日语史上用万叶假名来标记读音造成的。甚至有的异形词一个是和制汉字,一个是汉字词或万叶假名表音,如まろ(麻呂、麿)、もく(木工、杢)等。
众所周知,日本一直都在施行汉字限制,早在1866年,前岛密向德川庆喜呈上“汉字废止之议”,掀起了明治时期的“汉字废止论”。战后的汉字限制主要体现在1946年的内阁告示当用汉字1 850个,1981年内阁告示常用汉字1 945个,2010年内阁告示常用汉字2 136个。但现实生活中,日本人实际使用的汉字还是远远超过所限制的数量。为了解决人们在汉字使用过程中遇到表外汉字的书写问题,三省堂编修所(2011)[12]为新的常用汉字表的发布实施,就广泛推广同音汉字替换的做法进行了说明,即用同音的表内汉字替代表外汉字。比如“気焔→気炎”、“稀代→希代”、“外廓→外郭”、“暗誦→暗唱”(箭头前面为表外字,后面为推荐的表内替代字)等,用来规范汉字的使用。
根据常用汉字表的规定,除了异形词用字都是表外字之外,大部分的日语异形词可以进一步规范。如受古汉语异体字影响形成的日语异形词“けいせき(形跡、形蹟、形迹)”,只有“跡”才是日语常用汉字表的规范用字,“蹟”、“迹”就不在常用汉字表的用字规范之内了,据此该异形词可规范为“けいせき(形跡)”。受古汉语同源字影响形成的异形词“あんや(暗夜、闇夜)、あんどん(暗鈍、闇鈍)”,“闇”为《2010年常用汉字表》的新加字,但规定其只有训读“やみ”,并且有词例“闇夜(やみよ)”。这样看来,规范词应该是“暗夜(あんや)”、“闇夜(やみよ)”和“暗鈍(あんどん)”。异形词“えんざ(燕座、宴坐)”中的“燕”和“宴”受到了古汉语通假字的影响,而“座”和“坐”受到了古汉语古今字的影响,常用汉字表中规范字分别是“宴”和“座”,因此该异形词应该规范为“えんざ(宴座)”。受古汉语古今字影响形成的异形词“きげん(起源、起原)”、“にっしょく(日食、日蝕)”,根据常用汉字表的规定,其规范词应该为“起源(きげん)”、“日食(にっしょく)”。
虽然有常用汉字表的汉字使用限制及用字的可替换原则,但实际生活中仍存在混用现象。杉本(1981)[13]列举了“いしょう(衣裳、衣装)”的例子。虽然常用汉字表规范字是“装”,但在日常生活中,尤其是女性都会选择“裳”而不用“装”,即“いしょう(衣裳)”。同样通过对《朝日新闻》的检索发现异形词“あいきょう(愛敬、愛嬌)”也存在混用现象,日本的常用汉字表中有“敬”无“嬌”,但“愛嬌”的使用率要大于“愛敬”。这也说明了尽管日本一直在限制汉字的使用,但在实际生活中,还和规定有一定的距离,人们还是有习惯用法。
如上述异形词“いしょう(衣裳、衣装)”,“裳”和“装”两个汉字代表的含义大不相同。“裳”来自古代,《尚书》中就有“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文明”,此时的“裳”指类似长裙的服装。日语中也有“霓裳(げいしょう)、裳裳(しょうしょう)”等,均指漂亮的体面的服装之意,有飘逸、轻盈之感。而“装”字从结构上分析是“衣+壮”,引申为壮士的衣物、装备。现代日语中多表示军事上的“装備(そうび)”、“武装(ぶそう)”和“装飾(そうしょく)”、“装束(しょうぞく)”等,从现代化和古典的角度来看,常用汉字表的规定是选择现代而弃用古典,而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则还是倾向于表漂亮之意,尤其是女性多用“衣裳”更说明了这一点。
异形词“あいきょう(愛敬、愛嬌)”,“敬”和“嬌”二字,一个代表着传统伦理上的男尊女卑,一个代表性别,“嬌”即“女孩儿,姑娘”。常用汉字表选择了“敬”,而日常人们使用上人仍倾向于使用“嬌”。
异形词“にっしょく(日食、日蝕)”,“食”即“吃”,“日食”即“食日”,含有宗教神话色彩,而“蝕”则多用于“侵蝕(しんしょく)、腐蝕(ふしょく)”等,多含有科学化之意。常用汉字表选用了“食”,人们在使用上也正在逐渐规范化为“日食、侵食、腐食”。
从奈良时代汉字传入日本,日本汉字也可谓历史悠久。异体字的存在成为日本文字文化的一部分,甚至被欣赏。尽管这些异体字、异形词不断地被《当用汉字表》、《常用汉字表》所规范,其实际使用价值也逐渐消失,但是其存在于现代日语、被日本人使用也是不争的事实。究其缘由,有以下三点:
日本文字的创立归功于对汉字的吸收。其吸收形式不是碎片式的,而是集体的、完整的。据严绍(1992),[14]日本第一部书面文献《古事记》成书于712年,其中就有关于《论语》、《千字文》的传入记载。720年的《日本书纪》中引用了诸如《史记》、《汉书》、《南史》、《尉缭子》、《水经注》等多部汉籍。中国文化以文献典籍为载体东传日本,造就了飞鸟奈良时代日本文化发展的生动局面。751年日本第一部书面文学集《怀风藻》中收录了64位日本诗人的120首作品,其中竟然有241处引用中国诗人的典故词语,有40处模拟中国诗的句式。日本的古典诗歌——和歌,虽是由万叶假名完成,但其标题与歌序却是由汉文完成的,这种诗歌冠以标题并有序文的形式也是源于中国汉代古诗。日本《万叶集》中的大伴家持、山上忆良等7世纪著名歌人的作品在创作题材上也模仿了《游仙窟》等中国典籍。也就是说,中国典籍、文献的东传是被整体接受,当然也包括其中的异体。对于日本人来说,汉字不仅仅具有语言表达、书写的实用性,还作为中华典籍、经典文献的载体,是中华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日本人对汉字的吸收没有功利性。
日语中的异体之所以还能出现在书写当中,与日本对古典文化的保留有很大关系。日本的和歌、俳句等古典诗词形式在今天仍然方兴未艾,从形式到内容仍然尊崇古香古色的表达。20世纪初是日本文学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期,正冈子规提出了“写生”理论,石川啄木的短歌在内容上注重生活的表现,在形式上也开始运用俗语,改变行款。这样,和歌、俳句没有被淘汰,反而获得了新生,完成了由古诗向现代诗的转变。它们既是古的,因为保留了原有的诗形;又是新的,因为它们寄寓着现代精神,并且还出现了一种比俳句更为灵活的短诗体——川柳。这些古典文化的保留为古汉字的使用提供了发挥的舞台。相比之下,中国传统的诗词早已失去了市场,从宋代的话本文学到明清的白话小说,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对现代语的狂热已经达到非理性的地步,古汉语包括异体字的存在自然也就失去了市场。
众所周知,日本人的民族性中有一点,就是对自然风物的敏感性。笔者认为这种敏感并非单纯的视觉、听觉等感官意义上的敏感,也包括对视为文化精髓的事物的虔诚、景仰。“寂”是日本古典文艺美学、特别是俳谐美学的一个关键词和重要范畴。王向远(2012)[15]认为“寂”在视觉上近似于汉语的“色彩陈旧”,但其与汉语的否定性视觉评价不同,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肯定评价。“磨损、陈旧、黯淡、朴素、单调”的寂色给予日本人的是“低调、含蕴、简洁、朴实、洒脱”的感觉。也就是说,日语中的“寂”有“古老、陈旧”的深层含义,日本人对此不是厌恶,而是引起了人们对于古老事物的留恋,事物变迁的惋叹。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对视为古老文化精髓的汉字的保护上。虽说两国都进行了汉字简化,但是很明显,相比于日本,中国的文字简化进行得更彻底。中国以实用的眼光,对旧的、累赘的东西予以弃之。而日本并非如此,汉字不只作为文字,还具有经典层面上的意义,是历史上高度发达的古老文明的代表,是实用之后美的意识的体现。
综上所述,日语中大量异形词的存在与历史上对古汉语的借用有很大关系。古汉语中的异体字、同源字、通假字、古今字、同义词等在异形词中均有体现。这些残留的古汉语的踪迹及变体形式从历史角度再次证实了古汉语不仅影响了日本文化、日语语言的形成,而且还在影响着今天日语的发展和表达形式的多样化,同时也造成了日语中汉字词的用字混乱,成为日语汉字规范的内容之一。此外,日语中异形词的存在也可以从另一侧面观察、把握、理解日本民族对汉字的接受和认知形态。
注释:
①有人根据“异体字”的叫法称之为“异体词”。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曾在2002年和2004年推出第一批、第二批异形词整理表。为了和汉语异形词的叫法统一,称之为日语“异形词”。
②同义词包括同义单音词、同义复音词、同义成语、同义虚词等。这里具体是指同义单音词,也就是同义汉字。
③从日语中不同的汉字有相同的训读音可推知汉语的同义词。日语中的异字同义同音的现象比比皆是,如一、甫、初、以、肇、始、孟、創等都可以读“はじめ”,都有相同的意思。如“贞”与“定”都有“安定之义”,音同为“さだめる”。“康”、“安”、“靖”都有“安宁之义”,音为“やす”。“行”与“之”都有“去某处义”,音为“ゆく”之类。(详见万玲华的《日语汉字与古代汉语研究》,《语言研究》,2006年第二期,第112-113页)。
[1] 春复.日语汉字词同词异体的古汉语用字关系[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98,(2):69-72.
[2] 孙娜.日语异形词的使用现状分析[J].华侨大学学报社科版,2013,(1):133-139.
[3] 成春有.日语汉字音读研究[M].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2002.80.
[4] 康熙字典[Z].北京:中华书局,1980.
[5] 商务印书馆编辑部.辞源(第一册)[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937.
[6] 王力主编.王力古汉语字典[Z].北京:中华书局,2000.243.
[7] 王力.同源字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564,38.
[8] 高启沃.简明通假字字典[Z].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412.
[9] 刘乃叔.古代汉语常用词辨析词典[Z].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8.382,314.
[10] 黄金贵.论同义词之“同”[J].浙江大学学报,2000,(4):81-86.
[11] 上代語辞典編修委員会.時代別国語大辞典上代編[Z].东京:小学館,1994.
[12] 三省堂編集所.新しい国語表記ハンドブック第六版[M].东京:三省堂,2011.
[13] 杉本つとむ.常用漢字にない漢字の辞典[M].东京:日本実業出版社,1981.19.
[14] 严绍.汉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中国古文献研究丛书)[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
[15] 王向远.论“寂”之美——日本古典文艺美学关键词“寂”的内涵与构造[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2):66-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