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号目标》谈当下主旋律电影的创新

2014-03-06 01:09赵卫防
电影评介 2014年17期
关键词:雨花石代表团营造

赵卫防

电影《一号目标》海报

中国电影产业化以来,其文本主体得以新的构建和调整。产业化之前,中国电影中的主流电影,是以意识形态表现为主要诉求的主旋律电影;产业化之后的新主体的构建过程中,主旋律电影渐渐移出中国主流电影之列,而以票房为主要诉求的合拍片和国产娱乐片渐成主流影片。但这类主流电影,很快又陷入了意义缺失、类型单一的同质化漩涡之中。同质化使中国电影新主体面临着严重危机,促使这一新主体不断进行反同质化的调整。在这种调整中,虽然资本因素仍是最重要的考量因素之一,但却在文本美学层面显现出了多样化的格局。在这种契机下,具有中国特色的主旋律电影,一改往日机械的教化和宣传面孔,以新的表现形式重现于中国主流电影的方阵之中,如近几年的《建国大业》(2009)、《风声》(2009)、《建党伟业》(2011)、《忠诚与背叛》(2012)、《神探亨特张》(2012)《中国合伙人》(2013)等均属此类。新的主旋律电影,在不失其主流意识形态表现的同时,努力提升思想深度,并和娱乐元素充分对接,提升了中国主流电影的思想价值,拓展了其创新路径。

当下的中国主旋律电影,主要从以下两条路径提升其思辨价值和观赏价值,融入了主流电影的大潮。首先,这类电影努力突破单一的宣教诉求,以精湛的艺术性拓展表现深度,在展现主流价值观的同时亦获取较高的美学价值和较深的思辨价值,诸如《神探亨特张》、《周恩来的四个昼夜》(2013)、《警察日记》(2014)等。其次,这类影片选择以和类型对接为主的多样化娱乐手段,以较强的观赏性来更好地实现其传播主流意识形态的最终诉求,如《风声》、《建党伟业》、《忠诚与背叛》、《中国合伙人》等。

在主旋律电影转型于中国主流电影的过程中,又一个文本的出现,丰富了这种转型的美学经验,同时也提供了新的借鉴,这便是由翟俊杰总导演、翟小兴导演的新作《一号目标》。这部影片以抗战胜利后周恩来率领中共代表团进驻南京梅园新村,与国民党和美国代表进行和平谈判为历史背景。但影片中的谈判只是副线,其叙事主线则是围绕周恩来随身携带的重要记事本失踪而引发的跌宕起伏的悬疑故事。影片将主流价值观和悬疑类型充分对接,同时又延续了翟俊杰导演的美学风格,追求人性的真实以及写实与写意结合,在获得观赏性的同时也获得了较高的艺术品格。

一、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和悬疑类型的对接

当下主流电影所选择的类型中,动作、喜剧、情感和悬疑等是较为常见的类型,其中悬疑类型在表现革命战争的“年代戏”题材中较为凸显。对这一类型的选择,无疑提升了主流电影的叙事智慧,增强了观众对影片所表现的主流价值观的认同。

作为重大革命和历史题材的《一号目标》也选择了悬疑类型,以悬疑叙事来与主流电影接轨,但其对悬疑类型的营造却不同于一般的悬疑片,而是体现出较为明显的创新意识。其一,该片根本摒弃了低层次的悬疑营造。当下较多的国产悬疑片缺乏电影叙事的基本功力,其悬疑类型元素的营造不是依托充满张力的逻辑叙事,而是凭借恐怖感较强的音响、尖叫、音乐、故作血腥的画面以及臆想的灵异事件等来制造低层次的悬疑。这类悬疑片已遭遇了越来越多的诟病,但却依然充斥着内地影坛。《一号目标》远离了上述的低层次悬疑营造,影片以扎实的悬疑叙事来完成高层次的类型营造。在叙事层面,影片围绕叙事主线设置了四条叙事线索,层层递进、环环相扣,以较强的叙事张力实现了悬疑类型的创新。其中第一条是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共代表团的情节线。对于这条线索,影片没有将其主体放置于和国民党的谈判,而是主要讲述周恩来在记事本遗失后处变不惊、缜密分析,和代表团全体成员设置了层层计策,最终化险为夷。这条叙事线在营造悬疑类型时,以心理战为主,重点表现周恩来对马歇尔将军在得到记事本后的心理分析以及对监视中共代表团的特工们的心理判断。在周恩来准确的分析与判断下,中共代表团针对不同的险势采取了不同的计策,无论是南京卫巷灌汤包店的“调虎离山”,还是为马歇尔等人上演的“蒋干盗书”,以及为保护熊向晖而采取的“将一片树叶藏进森林”的安全计策等等,都是周恩来成功的心理战。影片以此不仅完成了较为完美的悬疑叙事,更是凸显了周恩来的超群智慧和伟大人格。

第二条线索是表现国民党方面的叙事线,其主体是在中共代表团驻地梅园周围遍布着的国民党特工,他们严密的监视着代表团每个人的动向,一直怀疑熊向晖的身份,是悬疑叙事中险情的主要制造者,亦是剧情发展的主体推动力。这条叙事线除整体上推动悬疑叙事外,还营造出了追车、跟踪甚至暗杀等具体的悬疑类型元素,使影片的悬疑类型元素更为丰富,为作品增添了观赏价值。除国民党特工外,蒋介石、宋美龄、胡宗南、何应钦、陈诚、蒋经国等国民党领袖和高层也出现在这条叙事线中,成为影片悬疑叙事的元素之一。

该片设计的第三条叙事线,是围绕美军上将马歇尔为主的美方情节线。这条线索亦是全片悬疑叙事的关键,因为是美军空乘人员发现了周恩来的记事本,上交给了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周恩来经过缜密分析后,认为马歇尔不会将这个小本子交到国民党手里,这一分析使得险情暂时得以缓解,但却使得后面的剧情有了更多的变数,为剧情发展提供了更大的空间。美方记者玛格丽特数次的穿插及对中共代表团的掩护,以及美国驻华大使馆人员的介入,更为悬疑叙事增添了复杂性。

第四条叙事线是围绕中共特工熊向晖的情节线,这条线索亦是全片构建叙事张力的关键。周恩来记事本上的最大秘密就在于记录了熊向晖的南京住址,而国民党特工已经对熊向晖产生了怀疑,两种叙事指向迅速将熊向晖推向了险境,亦为全片营造出了强烈的叙事张力。熊向晖从卫巷32号的家中进入国民党特工严密监视的梅园,以及后来在金陵大学跳车摆脱国民党特工的跟踪等情节也是全片悬疑叙事的华彩乐章。他听从周恩来的安排去上海避险,后来在周恩来“将一片树叶藏进森林”的计谋下化险为夷,最终又遭遇了一场虚惊的“杭州被捕”。总之,这条线索也颇为丰富,为全片的悬疑叙事增色不少。

《一号目标》营造悬疑类型第二方面的创新,表现为将历史伟人和名人拖入悬疑类型的营造之中,取得了与众不同的效果。一般的悬疑叙事大都是以“一般人员”为主体的叙事,即使出现了“革命伟人”和其他著名的历史人物,他们也仅仅是配角,不会成为激烈、紧张的悬疑叙事之主角。但该片完全不同,无论是中共方面的周恩来、董必武,还是美国方面马歇尔将军和司徒雷登大使以及国民党方面的蒋经国、胡宗南、何应钦等,这些历史名人们纷纷走上前台,成为营造悬疑类型元素的一份子直接参与到悬疑叙事。这样的悬疑叙事,不再只是对一般性的人物命运和普通事件的关注,而是在此基础上增强了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关注,使影片叙事获得了更强的张力和更为广阔的视野。其类型营造也突破了一般性而获得一种特殊性。

在类型路线成为中国电影主体美学路线的当下,悬疑类型创作于近期取得了长足发展。无论是纯粹的悬疑片如《狄仁杰》系列片(2010-2013)、《扫毒》(2013)、《控制》(2013)等,还是以悬疑外壳包装的《全民目击》(2013)、《白日焰火》(2014)、《催眠大师》(2014)等都在叙事层面取胜,提升了中国电影的叙事品质。《一号目标》在叙事层面的创新亦毋庸置疑,其与上述影片一并成为国产电影中悬疑叙事的典范,为国产类型电影及整体主流电影的创作提供启示和参考。然而,该片的悬疑叙事也不尽完美,有一定的提升空间。一方面,影片中国共双方的斗智斗勇中过于凸显了中共方的智高一筹,他们使用的都是“高大上”手段,多利用官方关系、外交渠道以及国民党的内部矛盾等来巧妙的处理困境。比如通过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向调停人马歇尔传话;通过京剧《蒋干盗书》暗示马歇尔不要做“偷鸡不成反蚀米”的曹操;通过何应钦不买军统的帐来使熊向晖安全突围等。而保密局的特务们则化装潜伏,跟踪盯梢,用的全是习见手段。这种对比虽然突出了中共方面的智慧,但却显得较量的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悬疑叙事和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另一方面,影片转场很多,节奏较快,特别是多处出现了两三个阵营交叉剪辑的画面,但这些地方叙事过于仓促,戏剧冲突来不及深入时就转场了,没有留下足够的时间让观众深入地享受悬疑和体验情绪。在悬疑类型日趋完善的当下,这类的叙事瑕疵或许能引发创作者更多的思考。

电影《一号目标》剧照

二、类型中的思辨价值与艺术品格

当下中国主流电影在不断调整的过程中,虽然追求商业价值和娱乐品格,但却超越了表层的娱乐而达到娱乐、艺术与思辨的某种配置平衡。《一号目标》显然具备这样的品格,其专注于与众不同的悬疑叙事,但并未沦为一般意义上的悬疑片而仅停留于娱乐的层面。该片延续了翟俊杰影视作品一贯的美学风格,在营造悬疑的同时亦获得了思想深度和艺术高度。

在翟俊杰的影视作品中,揭示社会前进方向、弘扬社会主流价值、传播正能量是其美学风格的首要呈现。比如他曾经三拍“长征”:《金沙水拍》(1994)、《长征》(1996)、《我的长征》(2006),力图全方位展现出长征及长征精神所蕴涵的普世性正能量。本片虽然不似那样的纵情讴歌,但通过表现周恩来为首的中共代表团与各方势力的较量,展现出了共产党必将取得最后胜利的历史必然。

努力凸显真实的人性,是翟俊杰影视作品中的另一艺术品格体现。由于承载着较重的教化功能,中国某些主旋律作品对人性的展示缺乏全面性与真实性,与国外主旋律电影如《巴顿将军》(1970)、《甘地传》(1982)、《阿甘正传》(1993)等真实人性呈现相比,其人性真实性缺失较为明显。针对如何避免这种缺失,翟俊杰有着明确的美学主张,他在多次访谈中都对此发表宏论:主旋律电影的宏大叙事是一种形式,其根本还在于表现和发掘人的命运、遭遇和结局,不然就是一个空壳。不管是表现领袖还是表现普通人,都是需要更多的人性化关怀。[1]

在《一号目标》中,翟俊杰的这种美学理念也贯穿始终,影片在进行悬疑叙事的同时,也颇为注重表现人性的真实。其主要表现便是颠覆了以往谍战片中非黑即白的人物设定,对所有人物都没有进行脸谱化处理。如片中监视中共代表团的国民党特工是主要反角,但影片没有刻意丑化,反而在双方的较量中突出了他们的智勇。对于其中的军统女特工吕一然,影片更是给予更多的人性关注,完全摒弃了蛇蝎美女式的刻画。影片最后,周恩来特意请她和其他长期监视中共代表团的国民党特工吃饭,关切地告诉他们吃什么东西健康,并询问吕一然的身世。此时,影片中本来敌对的双方坐在了一起吃饭,银幕上荡漾着浓浓的温情,吕一然等人被周恩来高尚的人格所折服。当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登机离开的时候,吕一然驾车前来送行,她与周恩来含笑挥别,流露出了人性最美好的一面。片中对于马歇尔等美方人物的刻画也是力求真实,对何应钦、陈诚、胡宗南等国民党高级将领的表现也努力展现出他们的真实人性以及他们和周恩来的友情,而不是一味地进行符号化处理。这样的真实人性展现,不但更加凸显了周恩来的伟人人格,还使得片中每一个人的性格和角色都是立体的,都拥有独立的人格魅力和精神世界,从而也拔高了这部悬疑类型片的艺术质量。

在追求写实性的同时,翟俊杰影视剧又着力追求一种诗意化的写意性,这是翟俊杰影视作品的又一美学呈现。而其影视作品所体现出的写意性,又是在写实性前提下的写意性,即其写意是一种在情感、人物、剧情等方面都符合艺术真实和艺术逻辑下的写意,而并非完全抛开作品情节主线和艺术真实下的随意性写意。此在《一号目标》中亦有完美呈现。

影片依然贯穿写实与写意相结合的手法,为此在营造真实性悬疑叙事的同时,又把很多抒情的写意成分融合进去。龙潭虎穴里,轻漾着“好一朵茉莉花”的诗韵;险象丛生中,显示出的是雨花石般的晶莹高洁。这是该片写实与写意相融合的风格基础。[2]如片中插入的一场在梅园举行的婚礼,其目的在于转移监视他们的特工的视线,这是写实的需要。但在表现婚礼时,影片采用了写意手法。两位新人在表演节目时,将普通的中国民间舞蹈与具有红色印记的秧歌舞对接,将泛中国化的民歌《好一朵茉莉花》与鲜明红色印记的《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的词曲对接。这种写意性表现,以深入虎穴的中共代表团的情感抒发表达了他们的坚定信仰,强化了影片主流价值观表现的艺术感染力,也突破了主旋律电影的范式,使作品获得除意识形态之外的中国普适性。

《一号目标》的另一写意性表现是对雨花石的展现。影片在真实的险境中,也凸显了周恩来对雨花石的喜爱,为此影片特在他的卧室中摆放着一碟五彩的雨花石,成为真实环境中的一抹亮色。当熊向晖面临危险去躲避的时候,周恩来把一枚雨花石送给他;而熊向晖在最危险的时候,他把雨花石交给未婚妻保管,直到危险解除,未婚妻又把雨花石交还给熊向晖。这里的雨花石既象征着一种信念、一种力量,又象征着周恩来和其他共产党人的高洁品格。然而,雨花石虽是影片写意性的重要呈现,但对它的强调又略显刻意,影片如能和叙事主线的关联性再加强一些将会取得更好的效果。

影片中这些写实与写意相结合的艺术表现手法,对其作品表现情感、提升艺术感染力至关重要。写实是正常的电影叙事,为了表现生活真实,强调生活的真实质感,如片中对悬疑气氛的真实描绘、共产党人对信仰坚韧的追求等。而写意则是艺术化的电影叙事,如梅园婚礼的象征意义等。写意虽然一定程度背离了生活真实,但它却能将写实升华,更加强化写实的感染力,如用雨花石来衬托周恩来等人的高洁品格比真实的描述更具艺术感染力。把写实和写意结合在一起,提升了作品的艺术品格。

《一号目标》以创新性的悬疑类型营造以及较高的艺术品格,使得当下国产主旋律类主流电影的创作在已经取得美学突围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该片和近期的其它主旋律电影形成的新主旋律影片脉流,从整体上提升了国产主旋律电影的艺术质量和观赏价值,特别是修复了中国观众对主旋律影片的认同感。另一方面,这股新的主旋律脉流,成为国产主流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拓展了主流电影的创新路径,这种拓展,在当下中国电影跨越式发展的语境下,无疑有着非凡的意义。

[1]赵卫防.宏大叙事语境下写实与写意的融合——翟俊杰导演艺术道路探寻[J].当代电影,2013(10):28-29.

[2]翟俊杰,赵卫防,周焘.光影流动的真诚——翟俊杰导演访谈录[J].当代电影,2013(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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