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怜
“高端大气上档次”:宫廷盛宴
南北朝时期的官员虞悰精通医术,善调饮食。据《南齐书·虞悰传》记载,有一次,齐世祖武皇帝萧赜游芳林园,跟虞悰点名要吃一种叫“扁米粣”的食物。虞悰事情办得很体面,“献粣及杂肴数十舆,太官鼎味不及也”。这顿游园野餐皇帝吃高兴了,觉得比宫廷膳食更美味,甚至向虞悰“求诸饮食方”。
可是这时,那个办事得体的虞悰竟然为一份食谱抗旨,硬是“秘不肯出”。直到皇帝喝醉身体不舒服,他才不情不愿地“献醒酒鲭鲊一方而已”。
元末明初学者陶宗仪编纂《说郛》一书,收录了虞悰《食珍录》部分章句,虽然仅有210余字,但这可是皇帝都求之不得的珍贵食谱。这份《食珍录》还掺杂录有唐、五代和北宋时期的食品,因此有人怀疑《食珍录》根本是后人假托虞悰之名所作。别管写哪朝哪代,总之,《食珍录》主打“皇家菜式”。
比如,“同昌公主传有消灵炙”,“宋明帝有蜜渍鱁鮧”……寥寥数字,只记食品名称和相关人物。
“消灵炙”、“蜜渍鱁鮧”究竟是什么呢?
唐代苏鹗作《同昌公主》记载:“消灵炙,一羊之肉,取之四两,虽经暑毒,终不臭败。”这说的应该就是干烤羊肉吧。一只小羊烤得魂儿都没了,去除水分和油脂只剩四两肉干,当然“不易臭败”。也有人说,“消灵炙”是取羊腿最精华的四两肉烤制而成。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道皇家菜的讲究在于食材。
“蜜渍鱁鮧”就是用蜜渍成的鱼肠酱,具体做法我们不得而知。《齐民要术》则记载有“盐渍鱁鮧”的方法:“取石首鱼、魦鱼、鰡鱼三种肠肚胞,齐净洗空,著白盐,令小倍咸,内(纳)器中,密封置日中,夏二十日、春秋五十日、冬百日乃好,熟时下姜酢等。”一道佐食酱料竟然要耗去数十日,甚至上百日的时间,这道菜的讲究在于制作工艺。
北宋人陶谷所著《清异录》收录了唐代名臣韦巨源的《烧尾食单》,这是现存唯一比较完备的宫廷宴饮菜单。
烧尾宴,据明代陈绛所撰《辨物小志》记载:“唐自中宗朝,大臣初拜官,例献食于天子,名曰烧尾。”“烧尾”一词,出自“鲤鱼跃龙门,需经天火烧掉鱼尾才能化为真龙”的传说。
这顿臣子升迁请客答谢皇帝的盛宴,虽然只是“择奇异者略记”,仍然录有58种珍馐美馔。
单看一道“生进二十四气馄饨”,竟是“花形、馅料各异,凡二十四种”;“五牲盘”则以羊、兔、牛、熊、鹿五种肉类拼盘;“光明虾炙”需用活虾;“水晶龙凤糕”要把“枣米蒸破,见花乃进”……
这顿烧尾宴菜品之高端,不仅要皇帝嘴上吃得好,更要他心里吃得美。比如简单地拌个羊舌和鹿舌,人家取名“升平炙”;一份“遍缕印脂,盖饭面装杂味”的食物,类似于盖饭吧,得尊称“御黄王母饭”;做甲鱼以羊脂、鸭卵脂为辅料,这叫“遍地锦装鳖”……
食谱中最令人惊叹的,莫过于这道以观赏性为主的“看菜”:素蒸音声部。这道菜用面做出70个“蓬莱仙人”人物造型,蒸制而成,其形态据“音声部”一词推断,应为70人乐队演奏场面—这样的菜品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堪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宫廷盛宴之代表作。
“低调奢华有内涵”:文人素食
中国古代文人素来向往“饮朝露、食落英”的清雅饮食,多由文人撰写的古代食谱自然也体现出这一素食取向。
宋代陈达叟所著《本心斋疏食谱》就是一份素食菜谱。作者开篇介绍说:“客从方外来,竟日清言,各有饥色。呼山童供蔬馔,客尝之,谓无人间烟火气。问食谱,予口授二十品,每品赞十六字,与味道腴者共之。”
在这二十品已经“无人间烟火气”的素食中,更有五品风雅超脱,“出经典,列之前筵”。它们到底是什么菜呢?
第一道叫“啜菽”,就是“豆腐条切淡煮,蘸以五味”;第二道叫“羹菜”,用蒸、煮等方法,把蔬菜的“根、叶、花、实”制成糊状或冻状;第三道叫“粉餈”,由“粉米蒸成,加糖曰饴”;第四道叫“荐韭”,就是早春的韭菜;第五道叫“贻来”,“来”指小麦,“贻来”是“水引蝴蝶面”,其实就是一种水煮面。
《本心斋疏食谱》不仅所录食品清雅,其“每品赞十六字”的记述方法也相当文雅。
比如“玉延”这道菜,介绍菜品原料、制作方法如“山药也,炊熟片切,渍以生蜜”已经足够,陈达叟却又在此基础上总结出十六字赞:“山有灵药,录于仙方,削数片玉,渍百花香。”这样一来,菜谱不仅朗朗上口,易于背诵传播,更平添了一份文人雅趣。
南宋林洪撰写的《山家清供》也是一本以素食为主的食谱。不过人家吃素归吃素,味道上却绝不输给荤菜。
不相信?且看这道“假煎肉”:“瓠与麸薄切,各和以料煎。麸以油浸煎,瓠以肉脂煎,加葱、椒、油、酒共炒。瓠与麸不惟如肉,其味亦无辨者。”这道以瓠瓜和麦麸制成的“假煎肉”,味道上几乎以假乱真了!
《山家清供》还记载了一道“冰壶珍”,顾名思义,以承装食物的“冰壶”为食珍之关键,颇为有趣。这是怎么回事呢?
有一次,宋太宗问苏易简:“食品称珍,何者为最?”苏易简回答:“食无定味,适口者珍。臣心知齑汁美。”
齑汁就是调味汁,里边主要是姜、蒜或韭菜碎末儿。皇帝一听乐了,这东西怎么美味啊?苏易简解释说:“有一天酷寒,我拥炉烧酒痛饮,大醉,盖着厚被睡着了。半夜醒来特别渴,见残雪中覆一齑盎,不暇呼童,掬雪盥手,满引数缶。当时就觉得,天上的仙鸾脯凤腊也比不上齑汁美味。我好几次想作一篇冰壶先生传记录这事,还没时间写呢。”太宗听完,“笑而然之”。
后来,真有人打听苏易简家的齑汁调配方。他的仆人回答得很幽默:“用清面菜汤浸以菜,加一味‘醉渴,要是还不对味,请问之冰壶先生。”
“冰壶珍”这一款调料的故事,可谓道出了“适口者珍”的饮食真谛,真正的老饕才深谙此道。
清代美食家袁枚在其《随园食单》中直言:“豆腐得味,远胜燕窝。”
比如这一道“程立万豆腐”:“其豆腐两面黄干,无丝毫卤汁,微有蛼螯鲜味;然盘中并无蛼螯及他杂物也。”另一道“鸡雀脑为之”的菜肴,袁枚却评价说:“其费十倍于程,而味远不及也。”
至于昂贵的燕窝,袁枚却用最平常的豆芽来配:“豆芽柔脆,余颇爱之。炒须熟烂,作料之味才能融洽。可配燕窝,以柔配柔,以白配白故也。然以极贱而陪极贵,人多嗤之,不知惟巢由正可陪尧舜耳。”
传说尧帝以天下让巢父、许由,二人皆不受,隐居山野—豆芽配燕窝,正如隐士配帝王,中国古代食谱就是这样评记食物,写出了源远流长的中华饮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