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子
大地上的摇篮
悲伤的时候,我会想起大地上的
摇篮,每一个年轻的母亲
她们因为爱,得到了耀眼的光环
大地上,只有这些可辨认的脸
深埋于婴儿的胸脯间
她们歌唱,那银河中飞翔的翅膀
我不断地梦见午夜里的神
从远方赶来,再生于冰川或烈焰
那颗幸福的心谁也无法阻挡
悲伤的时候,我会想起大地上的
摇篮,每一双安抚中的手
虽然孤单却握着高于一切的信仰
我是爱你的
我是爱你的,如果某一天
有人借用玫瑰说出了我的芬芳
我的爱,就是天上那未落的雨水
我是爱你的,在悬崖
在溪涧,如果人世已荒芜
我的爱就是飞鸟的踪迹
我是爱你的,朝朝与暮暮
长着榕树般的根须,亦有着
彩虹的绚丽,我,我是爱你的
当这唯一的一颗星球
只剩下最后的一间房舍
你也不用惊慌,因为临近午夜
我的爱,就是屋檐下的灯盏
我是爱你的,爱你的
身体,爱着那眼角的泪花
爱你那忙忙碌碌的白昼
也爱着额角那突然滋生的白发
我,我是爱你的
比繁花娇艳,比流水绵长
如果它们也被剥夺
我的爱,就是天宇间的一声长叹
我是爱你的,不求荣华
不求富贵,我只要你心尖的
那一滴血水,我因它而生
如果心都死了,死了
那么我,我也将随之而毁灭
他们说到的归途
他们曾经猜测,流水有归途
大海没有,大海是
僧侣心中的最后一道钟声
他们接着猜测,葵花地里的光芒
流落何处?被吞食
而后像那从未有过黑暗的人
他们说到扑火的飞蛾
说到命运与他者交换的
一种仪式,他们说井里的青蛙
说开花的铁树,说到结局
他们指着愈燃愈短的
那炷青香,认真地低下头来
他们说到身体里的一个
黑洞,他们朝那儿喊
“有人吗……有人吗……”
四十年后
我们都老了。我们的孩子
也老了,或许也成为了慈祥的祖父
身边一些熟悉的人
已经离开,一些新的生命诞生。
四十年后,我们藏着衣服里的羽翼
已经被飞鸟取走,我们语言中的雷霆
已经归还给天空,而在我们身体里
熄灭的火焰,将在更多的年轻人那里
重新燃起。那时候,
天会比现在蓝,楼会比现在高
春风里的马齿苋
依旧多汁的饱满的生长,而磨笄山
散步的小兽,依旧要花很长时间
才能在残月湖边
取走存放在前世的影子。四十年后
我会在黄昏的夕阳中,再三提及往事
我会说:那些年,我在花间读书、写诗
只为遇到最美的你
我会说:那些年,人生里有多少难以消融的刺
如鲠在喉,幸亏你来了
我的疼痛才没有那么多。
四十年后,我们都老了
走路颤颤巍巍,头上的白发
怎么看,都像是终日不化的积雪
向 往
春天的暗流无限伸展
我乐于抛弃毁坏的躯壳,我向往
民间艺人手中复活而来的
渺小的神灵
夏日有烈焰带来意外的安宁
我和农夫端坐葡萄架下
我向往,在那瞬间闪现的甜蜜的路径
秋光中的教堂谁也不可忽视
我举着薄雾一次次
路过,我向往那在祈祷中获得恩赐的事物
它们不露痕迹,却能彼此照耀
冬雪总是说来就来
我毫无准备,我向往另一颗心
飘摇世上,依旧透彻晶莹
一个打扫马路的人
他在寂静中制造声响,就像把一粒石子
扔向水塘,制造水花一样
凌晨四时,他穿着黄马甲
准时出现在这条街道,像一粒萤虫
出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部分。只有他知道
并非星星低垂,才加重清晨的寒意
而梧桐间的路灯,永远像一个守夜人
瞌睡的眼。作为最先一个出现在
这条街道上的人,他再次目睹一条马路
一个晚上经历的痛楚:随处可见的垃圾
流得满地的污水
他可以想象大排档摊贩,怎样把滚烫的油水
泼在它身上,那些醉醺醺的食客
怎样以酒当歌,把呕吐物吐在它身上
像唾弃一个命运凄苦的人。
他觉得这条街道
就是另一个自己,被趾高气扬的人
踩着、践踏着。一些轻视的眼光
他总觉得绝望,害怕遇到
但他无处逃避。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手推垃圾车中拿出扫帚
快速的打扫起来,他要在黎明到来前
扫好这条街道,在太阳升起的时候
他要还原一条街道的整洁,和清白
就像还原一个卑微的人
所有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