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冠宇
导语:执导春晚是个坑,躺着都能中枪。在议论春晚这件事上,导演就是冤,而且他心里得明白,得胜的永远是观众
主句:有人叹息:如今的春晚再也回不到当初令万人空巷的年代了。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其实,这也是时代的进步,历史的必然,因而不必再用“刻舟求剑”的思维来苛求我们的春晚,大家也不必再以挑剔的口感去寻找当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如今谁都知道,执导春晚是个坑,躺着都能中枪。更何况奔跑在马年开门办春晚的阔野之上,想不被误伤——太难了。
既然死活都躲不开观众的一通骂,敢于跳这个“坑”的人,就得具备相当的能力、勇气和度量,譬如允许让观众把自己当成“出气筒”,承担某些即便“并非本意”也只能承担的曲解与憋屈。
其实在议论春晚这件事上,导演就是冤,而且他心里得明白:面对众口难调的看客,自己明摆着属于弱势群体,得胜的永远是观众。
应当该奉献什么样的节目?
“春晚是什么”,是本届央视春晚开篇运用影视手段特别设置的一次开放性发问,接下来的整场节目,则可看作导演“有心栽花”或“无心插柳”的自问自答。
坦率讲,当初听说“马年春晚”以歌舞类节目担纲,心里不免为导演捏了把汗,因为相对泼辣鲜活的语言类节目来说,歌舞类节目更适合营造气氛,何况欣赏这类节目尤需反刍,否则难于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大幕拉开之后,方觉如此安排是“识务”之举,相对语言类节目有所塌陷的实际,歌舞类节目的编排倒还可圈可点。
继影视开篇之后,选自“直通春晚”,率先推出的各具特色的民歌联唱,以其清新的风格,浓郁的地方特色和颇具现代感的编曲,替代了往年人数众多、闹闹哄哄却难留印象的歌舞大串烧,先为“马年春晚”增添了一抹亮色。
紧扣主题,激升节日气氛的舞蹈《万马奔腾》,构思新颖、变化叠出、精彩纷呈,活画出万马腾飞的民族精神,在经过改编的传统曲目《赛马》旋律的烘托下,把一顿热气腾腾的民俗文化的年夜饭直接端到了老百姓的餐桌上。
撞击心灵的艺术效果往往需要强烈的对比反差,男声独唱《时间都去哪了》令人感怀、感叹、感慨:“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转眼,就剩下满脸的皱纹了”。在舒婉、感伤旋律的浸润下,令人一下子就想起父母,想起挚爱,想到自己,对于整日陷于忙碌、烦在喧嚣中的云云众生,仿佛一支清凉剂,颇具醍醐灌顶之效,并使艺术效果“一倍增其哀乐”;《我的要求不算高》,以平实浅明的歌词,通俗易唱的旋律,描画出一幅实则要求很高,因而也愈加“勾人”的普通人的“中国梦”。
由“星光大道”选拔推出的非专业演员演唱《张灯结彩》,热烈、火爆,拉近了与普通百姓的心理距离,与《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套马杆》一样,很接地气,年味十足,点赞的结果当然是:此处应该有掌声。
在带有明显冯式风格的报幕之后,打出了“致青春”的主题,借助对《万泉河水》与《英雄赞歌》往昔经典的现代演绎,唤起太多人难忘的集体回忆,重新点燃了他们久蓄心底的激情,同时引起台上台下的真心互动。
“马年春晚”的一大亮点,是把京剧类节目《同光十三绝》、《百花争妍》打造得精彩纷呈、美轮美奂,鲜活灵俏,在用京胡和古筝等主奏乐件镂新《夜深沉》等经典曲目的精美妆容后,既形象普及了京剧知识,又成功演绎了与歌舞嫁接的“推陈出新”,最是对得起“国粹”二字;另外在美术、服装、化妆、舞台调度、镜头切换等方面也都处理得唯美精妙、相得益彰,堪称在艺术上臻于完美的“一棵菜”。
而避开合唱歌曲“高、亮、硬”的常有通病,《天耀中华》以其柔性的刚韧,内在的张力,让一位自强不息的歌手引领亿万中华儿女深情祈祷祖国美好、美梦成真、天耀中华,听后令人回肠荡气、震撼心灵、长久感动。
由大陆男歌手与台湾女歌星搭档献唱的歌曲《答案》,一反爱情歌曲常见的声嘶力竭,不但演唱清越灵动,而且富于哲理,可谓鲜得一见的好歌。
看完整场歌舞类节目的大体表现,着实让咱从“捏了把汗”到放心地“擦了把汗”。由此,如果把本届“春晚”较受欢迎的部分作为标本,总结什么样的节目更容易得到百姓的认可,甚至上升至执导“春晚”的理念,其结论或许是:紧接地气而非奢华;追求朴实而非矫情;展示时尚而非皮毛;拥抱真情而非虚假。如果“春晚”其他节目播出时,能够达到高潮处揪着人心走,让老百姓端着饭碗不放手的地步,那才真叫赢了。
应该追求什么样的创新?
历届央视春晚的创新,实际已成为对抗大众审美疲劳的代名词;刻求创新,也就成为每届导演苦心积虑寻求破局的神钥。然而,春晚的特殊时间节点和传统赋予的特定内涵,以及官方与民间各种因素的限定,都决定了它在内容方面不可能有颠覆性的改变,以往过于标新立异的尝试确也曾遭失败。不知不觉中,春晚的节目构成已经沉淀为难以突破的定式,或者说是导演为适应各方口味公约数而做出的妥协与平衡。在不满现状又突围无果的情况下,导演们有意无意间采取既保险又显效的做法,就是寻求某些形式方面的突破,比如舞台的升降旋转,现场全方位的多媒体与视频化,策划“反串表演”、“节目混搭”,炫卖网络语言,以及争邀境内外名角儿“赚人气”、“博眼球”等。
实在说,这些创新与改变确实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时间一长,眼花缭乱的视觉变幻就再难转换成观众心理上的冲击力,进而形成新的审美疲劳,放眼其后的某些创新,有的甚至沦为取悦观众、换汤不换药的“无土栽培”式努力。
简要搜索“马年春晚”能让普通百姓看到的明显变化:
一是在主持人方面增添新面孔,有限度地在风格上幽了一点儿默;二是邀请法国影星苏菲·玛索与国内重量级唱将刘欢同台共咏《玫瑰人生》;三是让香港男女著名影星以歌舞范演绎颇具爵士味的《最好的夜晚》,四是请台湾歌坛“常青树”与韩国红星联袂演唱《情非得已》;五是在江南丝竹《春江花月夜》优美旋律的伴和下,由匈牙利舞蹈艺术家巧构中国元素的剪影创意舞蹈《符号中国》;六是首推“侧躺舞”“魔幻三兄弟”;七是邀郎朗和克罗地亚“魔杰二人组”及草根明星雪儿构成技惊四座的“超级混搭”;八是从全国各类歌赛中选拔出来的冠军选手同台炫技;九是破例让未经“春晚”海选的新星歌手霍尊以一曲《卷珠帘》直通“春晚”;十是在台湾腹语表演《空空鸟拜年》中穿插了令人忍俊不禁的动物出场秀;十一是将京剧节目打造得灵动出奇、惊艳全场;十二是安排杨丽萍的徒弟小彩旗在舞台侧翼充当提示季节变换的“旋转钟”……endprint
以上举例中,大都获得良好的现场效果,较受观众喜爱;但从深层剖析,“马年春晚”根本的创新亮点是敢于放手力推新人与新作;另外在镜头组接、场景切换、舞美灯光、服装化妆、音响视频,以及国际视角等方面,均有明显的改进与提升。当然,有些倒也不能算作原本意义上的创新,或许称在继承传统基础上的推新更为妥切。
这里,我们亦须指出的是:本届也同样存在近几届春晚一直未能很好解决的通病,这就是:有些“创新”,功夫用在了树梢上,无暇或忽略对树根的培植与爱护,致使水土流失,导致作品的“空心化”及“乏味化”现象仍难掩其形。究其原因:征集渠道尚窄,形式大于内容,多媒体过度使用,节目内容空洞,桥段老套流俗,演员表演浮泛,现场缺乏互动,以及为争夺“网络”观众,而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了以电视为主要观看载体的中老年观众的趣味需求等。
应该制造什么样的“笑果”?
毋庸讳言,在“马年春晚”中,最容易出“笑果”的语言类节目呈现出“少而不精”的整体性塌陷。相声《说你什么好》,像是一语成谶,却无法解答观众的质疑——说你什么好?在既散又长的口舌运动中,即便塞插了不少网络语言,仍像在进行一次想找乐而找不到多少乐儿的辛苦旅行,由于包袱少怕冷场,逗哏与捧哏之间衔接太满,缺乏必要的停顿与调整,观众只好硬着头皮被拉着跑,又像在听一首从头至尾缺少休止符的吹奏曲。
延续“毒蛇”路线的《扰民了您》,尚有“续貂”之嫌,不大符合人物前后统一的性格逻辑,虽然后来续上了一小段“光明”的尾巴,但也无法改变“毒蛇女王”刻薄齿冷的负面印象。而要人为地制造“笑果”,除了重演以贬人博乐的故技,颇多“笑点”难掩望文生义的嫁接痕迹。窃以为:一个占时较长的小品,如果既不特别有意思,又不是尤其有意思,相对于惜时如金的春晚舞台,为什么不可以“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呢?
腹语木偶剧《空空鸟拜年》,或许在《我要上春晚》中表现不俗,但在亿万观众的睽睽众目之下,就难免显得捉襟见肘。作为一个短缺品种,在春晚的舞台上亮一亮像,未尝不可,一旦冗长,既会拖累晚会,也会使演员觉得不自在。
小品《我就是这么个人》和《人到礼到》,以幽默反讽的手法聚焦社会公共话题,立意积极,表演驾熟、角度尚新。或许因为作品是为大家所熟悉的表演者量身订制,或许由于作者事先预设了观众的心理期待,有些桥段多少还是有同质化、老一套及似曾相识之感。这与表演者的台缘和观众的心理期待相比,理应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马年春晚”最为叫响的语言类节目是“快乐麻花团队”创作演出的小品《扶不扶》。
该作品不仅目光犀利地瞄准了“写什么”的问题,也幽默智慧地解决了“怎么写”的问题,还形象生动地表现了“怎么演”的问题,而小品令人捧腹的活脱表演和“人倒了,可以扶起来;人心倒了,想扶都扶不起来” 的经典台词,直接挑开社会现实问题的脓疮,不但振聋发聩,令人警醒,而且已经得到和必将得到更多的点赞与好评。
综上,笔者认为:创作央视春晚小品的出发点与归结点——还是应该精选直面现实而非主观臆造的“笑果”;应该挖掘喷泉式而非挤牙膏式的“笑果”;应该提炼智慧幽默而非肤浅低俗的“笑果”;应该坚持有“料”爆料,无“料”则止的“笑果”;应该关注靠生活、靠真情而非靠夫妻间打情骂俏作弄出来的“笑果”;应该深化容易“抖包袱”又兼具劝诫和警示意义的“笑果”;一句话,应该追求产生于观众内心的自发“笑果”,而非跟从“领掌员”起哄式的人造“笑果”。
若此,才像是语言类节目创作和表演追求的正途。
应该如何评价春晚?
回顾以往,央视春晚从1990年以前“无意识”接地气的互动式联欢,逐步转换为“有意识”负载国家意志的文化“庆典”;随着网络的兴起,春晚也随之出现“互联网前”与“互联网后”的分野。多元互立的文化现实与时代变迁造成的心理落差,使中国观众的审美情趣愈加变得各自为“正”。如果说电影还可以“私人订制”,以满足某一阶层的特殊需求,《星光大道》、《中国好声音》、《中国好歌曲》等可以把飙歌变成类似体育场上的狂欢,那央视春晚就明显变成了既得走“群众路线”,又难于踩到“点儿上”的棘手活儿。所以,每年春晚长成什么样?既取决于百姓的期待,也取决于官方的要求,以及导演对百姓需求与官方要求如何平衡与怎样表现,或者说作为组织者、执行者、总“碎催”的导演在多大程度上能突破和化解来自不同方面的制约与诉求。
按说,从早期形成的本质内涵及自然走势来说,央视春晚应该办成全民呼应、现场互动、欢乐指数颇高的全国大联欢,然后逐渐积淀为标新时代文化的新年俗,但由于春晚在特定时空点上所形成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客观上负载的东西就只能越来越多,因而执导春晚,也只能是顾虑越来越多,身心越来越累,甚至足以让导演们亲身体验到“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有人叹息:如今的春晚再也回不到当初令万人空巷的年代了,其实何止春晚?电视剧情况又怎么样?难道有人会因为哪一部电视剧的收视率赶不上《渴望》,就一味地鼓噪埋怨?如果客观探究春晚所以至此的自身原因,或许是:一方面不可能有为了提高节目质量,再像当年黄一鹤、邓在军导演那样坐出租、跑地摊,敢犯上、做主张那样的人了,而如今指望开“奔驰”、驾“宝马”的编演者们再创演出像《相亲》、《打扑克》、《打工奇遇》那样紧接“地气儿”的作品也实在是勉为其难,再说动不动拿以往历届的精品节目与仅此一届的某一节目相对比也有失公允,而过后细品,动用了全国顶尖力量的央视春晚在春晚档期播出的其他节目中,整体质量还是最好的;另一方面随着各种观赏渠道的增加,电视文化节目的日益丰富,已使告别文化饥渴状态观众的欣赏“阈值”越调越高,口味也越变越“刁”,并逐渐呈现出小众化趋势,因此,春晚在民众文化生活中的主导地位才退居到伴随的地位。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其实,这也是时代的进步,历史的必然,因而不必再用“刻舟求剑”的思维来苛求我们的春晚,大家也不必再以挑剔的口感去寻找当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责编 李菡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