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贤品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越王差徐戈》铭文与越国徙都“姑苏”补论
熊贤品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越王差徐戈》铭文是目前所发现的记载苏州地区名“姑苏”较早的文献资料。对铭文进行汇释并就“得”“居”“居乍金”“司”的用法及“先王”所指进行讨论。越王翳迁都吴地,越王差徐承袭之并都于姑苏,其原因与越国北上扩张与齐国势力南下的冲突有关。铭文中的“姑苏”可能在今天苏州城西,其可能并非越国新建而为沿用春秋时期的木渎古城而来。由木渎春秋城、越王差徐城至秦汉以后苏州城址的变迁来看,前两者均在今苏州城以西,表明苏州早期地址的发展经历了一个由西至东的过程。
《越王差徐戈》;铭文;越国;姑苏;都城;迁徙;吴国
珍秦斋所藏《越王差徐戈》之铭文(图1),已有许多学者进行了探讨,现综合相关成果写定其铭文如下:
戉(越)邦之先王未得居(姑)乍(胥—苏)金,就差徐之为王,司(嗣)得居(姑)乍(胥—苏)金,差徐以铸其元甬(用)戈,以攸(边)土。
一般认为铭文中的“差徐”即越王初无余[1]65-71,铭文经过学者们的探讨大体可以通读,不过也还有一些可以讨论的地方,比如:1“.得”“ 居”“ 居乍金”的理解;2“.司”的释读;3“.先王”所指与“未得……司得”的理解。本文拟在学界已有讨论基础上对上述问题进行补论。
图1 《越王差徐戈》铭文
一
铭文首句为“戉(越)邦之先王未得居(姑)乍(胥—苏)金”,其中的“得”“ 居”“ 居乍金”是本器铭文中的疑难之处。
目前关于本字的意见主要有三种:1.释“退”。战国文字中常见的“退”,如“”①见《中山王方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6册9735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②见《兆域图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7册10478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铭文中本字与“退”的形体有一定差别,因此释“退”之说目前依据不够。2.释“趣”。金文中常见的“趣”,如“”③见《侯少子簋》,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3册4152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铭文中本字形体与“趣”的差别较大,因此释“趣”并无依据。3.释“得”。从字形上来看应当如此,但关于其具体读法则有作为表“能够”或“曾经”义的虚词、表“得到”义的动词等看法,《说文解字》:“得,行有所得也。”[6]在两周金文中“得”主要有作为动词的“取得”与作为名词的“缴获”两种用法,前者如《壶》铭文:“先王之德,弗可复得。”④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6册9734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中山王鼎》铭文:“寡懼其忽然不可得。”⑤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2册2840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后者如《簋》铭文:“伐楚荆,有得。”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3册3976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两周时期“得”也有作为助动词表示“能”的用法,一般都是表示客观条件的允许,[7]37-61在两周金文中也见到“得”作助动词表示“能够”的例子,如《子犯编钟》铭文:“楚荆丧厥师,灭厥属。子犯佑晋公左右,燮诸侯得朝。”⑦钟柏生、陈昭荣、黄铭崇、袁国华编:《新收殷周青铜器铭文暨器影汇编》1022号,艺文印书馆2006年版。大意为“由于子犯的功劳,而诸侯得以朝拜晋国”,此处《子犯编钟》铭文中“得”的用法,相较于认为表示主观义的“能够”,理解为偏向于表示客观原因义的“得以”可能更加合理。而如果用这种更偏向于客观原因义的“得以”去理解《越王差徐戈》铭文,有些难以通读,故此处的“得”理解为“得到”更合适。
本字释为“居”无疑义,但关于其读法则有较多意见:1.将其与上一字连读,认为是越王人名之用字,其中,曹锦炎先生认为“得居”即越王允常,此种观点是将铭文本句读为“得居(姑)乍(胥—苏)金就(戚)”;彭裕商先生指出读“就”为“戚”,指斧钺不可信,因此以“得居”为越王之名的观点可信性不强;孔令远先生则认为“趣(州)居(句)”即越王朱(州)句,但由于其释上一字为“趣”并无依据,此说实际也并无充分基础。2.与其上一字连读为“退居”,意为去世,如上所述,“居”上一字并非是“退”字,此说也缺乏说服力。3.董珊先生将“居”作为动词,认为“居”的意义与“迁”或“徙”相同,但目前在出土文献中更多地是用“凥(处)”来表示“居住”的意义,如《叔夷钟》铭文:“处禹之堵”⑧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1册283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鱼鼎匕》铭文:“毋处其所”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1册980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姑发反剑》铭文:“余处江之阳,至于南行西行”⑩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8册11718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旨卲豖蒥剑》铭文:“唯凥(处)[之]居”。尤其是由同为越国器物的《旨卲豖蒥剑》之铭文可见,“处”与“居”的用法有区別,因此认为本戈铭文中的“居”意为“居住”可能还不太合适。目前较为合理的是孟蓬生先生将“居”读为“姑”的意见,本文从之。
之处。[10]
目前学界的意见主要有几种:1.释“乍”,读为“作”,指制作,此说的立论前提认为“未得居”为越王之名,但“未得居”并不是越王之名,因此此说不能成立。2.释“乍”,读为“苏”“ 胥”,认为是“姑苏(姑胥)”之省。3.释“乍”,认为是“莋金山”之“莋”。4.释“乍”,读为“姑苏”之“姑”。5.释“亡”,从字形上来看本字与“亡”还有一定区别。从上文的讨论来看,铭文中的“居”应该为名词而非动词,如果依照第二、三种观点,则铭文内容尚不好理解。目前以第四种观点,即读为“姑”,与前一字连读为地名“居乍”即“姑胥(苏)”更为合理。
在上述观点中,将“乍金”理解为纪念去世越王而作铜器,前提是将“得居”释为“退居”,理解为“去世”,由于将“得”释为“退”还并无充分依据,故以“乍金”为纪念去世越王而作铜器的说服力目前也不强。
学者们对本句中的地名是“乍金”还是“居乍”有不同意见。持“乍金”之说的学者对于铭文的理解采纳了理解“得”为“能够”、“居”为“居住之”的看法,再读“金”为“阴”。由本文的上述讨论来看,将本器铭文中的“得”理解为“能够”或者“曾经”、“居”理解为“居住”可能并不合适,因此“乍金”之说及由此而来的“乍金”所附载的“姑苏山之北”说及《越绝书》“莋邑”说等观点目前还有待证实。铭文中“戉(越)邦之先王未得居(姑)乍(胥—苏)金”一句中的“居(姑)乍(胥—苏)金”当理解为名词短语,而不是将“得”理解为“能够”,再将“居”理解为“居住”,并将“居乍金”理解为一个动宾短句,从而将“未得居(姑)乍(胥—苏)金”理解为“不能够居住于乍金”。“未得居(姑)乍(胥—苏)金”当如孟蓬生先生理解为“没有得到居(姑)乍(胥—苏)之金”[3]47-50。周运中先生的两个意见实际上也并不具有说服力,吴地不产铜并不代表吴地没有铜资源;越国在勾践灭吴之后,即北上徙都琅琊,这是越国先王没有得到“居乍金”的原因。再次,周先生的观点也没有考虑到铭文中“居”的用法为名词而非动词。并且周先生在文中也指出如果莋碓山本单名为“莋”,此山本名“莋山”,则“金”字就无法解释了,他推测也有可能是“金”字讹为上述“碓”“ 崿”“ 岭”“ 阜”四字。目前看来“居乍金”以理解为“姑胥(苏)金”更有说服力。
对于本句的理解,孟蓬生先生在前引文中认为意为“越国先王没有得到姑苏的铜”[3]47-50,本文从之。
铭文次句为“就差徐之为王,司(嗣)得居(姑)乍(胥—苏)金”,曹锦炎[2]92-98、孔令远[4]先生认为铭文中的“差徐”当读为“佐徐”,指辅助徐国。彭裕商先生认为对照绍兴越文化博物馆所藏《越王差徐戈》之铭文,如将“差徐”读为“佐徐”,则与越国兵器之后常有越王之名的格式不同,铭文中也未见为徐国铸器的理由,“差”不必读为“佐”,“差徐”即“佐徐”,意为“辅佐徐国”之说不可信,应当理解为越王“初无余”之名。而将“亭佐徐之”理解为珍秦斋所藏之《越王差徐戈》作器者虽可行,但无法讲通绍兴所藏《越王差徐戈》中的内容,因此读“差徐”为“佐徐”之可信度不高。[10]彭先生的意见很有说服力,本文从之。
关于本字的释读:1.释“后”,认为是“君后”之“后”,“佐徐之为王后”意为“辅助徐国称王”,但若此则“佐徐之为王后”行文上稍显冗赘,“后”字显得多余。2.释为“后”,读为时间副词“後”,在战国金文中“後”的用法与“后”有较为明显的区别,前者更多地用作时间副词,如《之利钟》:“万枼(世)之後,
亡(无)疾自下。”①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1册171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中山王鼎》:“後人其庸庸之,母(毋)忘尒(尔)邦。”②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2册2840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而“后”则多用为贵族妇女之称谓,如《铸客鼎》:“铸客为王句(后)七府为之。”③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2册2393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王后鼎》:“王后之御器。”④钟柏生、陈昭荣、黄铭崇、袁国华编:《新收殷周青铜器铭文暨器影汇编》1629号,艺文印书馆2006年版。释本字为“后”,再读为“後”,在铭文的释读上可能稍嫌曲折。3.释为“石”,读为“庶”,金文中常见的“石”与本字有一定区别,故释“石”读“庶”可能并不合适。4.释“司”,董珊先生、孟蓬生先生读为“始”,网友沙鸥、赵平安先生读为“嗣”,上述两说在铭文上下文的理解上较为通畅。不过也有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彭裕商先生认为若读“司”为“始”,并将铭文内容理解为初无余始得姑苏而迁都,则铭文没有必要多出前面的一句“越邦之先王未得居作金”,不仅行文冗赘,也与古人崇尚谦恭、子孙对于父祖不敢矜伐其功以自显的习惯不符,彭先生从铭文格式与内容等角度对释“司”读“始”之说提出的疑问值得重视。[10]“先王”一般统称逝去的前代诸王,如果读“司”为“嗣”,则铭文中的“戉(越)邦之先王未得居(姑)乍(胥—苏)金”与“就差徐之为王,司(嗣)得居(姑)乍(胥—苏)金”可能会有矛盾,如果将“先王”理解为死去之越国国君,既然越之先王没有得到“居(姑)乍(胥—苏)金”,差徐又从哪一位“先王”处继承“居(姑)乍(胥—苏)金”呢?笔者认为这里的“先王”不应当理解为差徐之前历代越王的统称,而可能应当理解为越王允常。越国在允常为王的时候发展壮大,并称王。《越绝书•记地传》载:“越王夫镡以上至无余,久远,世不可记也,夫镡子允常,允常子勾践,大霸称王。”[11]202《史记•越世家》正义引《舆地志》:“越侯传国三十余叶,历殷至周敬王时,有越侯夫镡,子曰允常,拓土始大,称王。”[12]1421《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或为夫谭,夫谭生元常,常立,当吴王寿梦、诸樊、阖闾之时,越之兴霸自元常矣。”[13]109另外还有《越王之子勾践剑》⑤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5册11594、11595号,中华书局2007年版。,其中的“越王”可能即允常,上述资料表明越王允常已经称王,其在位阶段是越国发展的重要时期。允常时期越国的都城还在今绍兴一带,绍兴印山越王陵一般也被认为是越王允常之墓,这与铭文中的“戉(越)邦之先王未得居(姑)乍(胥—苏)金”是相符合的。
将铭文中的“戉(越)邦之先王”理解为越王允常之后,“就差徐之为王,司得居(姑)乍(胥—苏)金”的含义虽然有如下两种可能:1.“就差徐之为王,司(始)得居(姑)乍(胥—苏)金”,意为越王差徐的时候开始得到了姑苏之金;2.“就差徐之为王,司(嗣)得居(姑)乍(胥—苏)金”,指越王差徐继承了姑苏之金。但联系文献中越王翳时候迁都吴地的记载,得到姑苏之金也并不直接等同于迁都姑苏,因此铭文此处的“司”可能读为“嗣”更合适。这是越王差徐继承前代越王都于姑苏后的一种自勉,不仅不是自夸,反而是牢记先祖创业不易、勉励自己努力继承国业的一种自我劝诫。如此,“戉(越)邦之先王未得居(姑)乍(胥—苏)金”与“就差徐之为王,司(嗣)得居(姑)乍(胥—苏)金”就不会有矛盾了。
赵平安先生认为本句意为“至初无余为王的时候,从其父翳那里继承得到姑苏的铜”[9]50-57,本文从之。惟认为越王翳为越王差徐之父并不准确,越王翳应是越王诸咎之父,而越王诸咎则是越王差徐之父[1]66。
董珊先生理解本句为“差徐因此铸造了这件元用戈,以修边疆”[1]67,关于吴越铭文中的“元用”有不同意见[14],董珊先生的关于本句铭文的释读较为审慎,本文从之。
综上所述,本篇铭文的大致内容可以理解为:
越国先王(允常)未得到姑苏之金,到越王差徐时承继姑苏之金,差徐因之造元用戈以修边疆。
二
《越王差徐戈》铭文的重要记载不仅在于提供了“越王差徐”这一世系,也提供了越国都城迁徙姑苏的记载,现在从如下几方面略加讨论。
(一)“戉(越)邦之先王未得居(姑)乍(胥—苏)金”与越王差徐之前的都城
在越国灭吴之后,可能并未居于其故城,《吕氏春秋•知化篇》载:“越报吴,残其国,绝其世,灭其社稷,夷其宗庙。”[15]《国语•吴语》也记载越人在进入吴国都城后,“入其郭,焚其姑苏,徙其大舟”[16]。此处的“姑苏”应该是“姑苏台”的简称。至于“姑苏台”所在,据魏嘉瓒先生统计,观点主要有“胥山” “皋峰山” “茶蘑屿” “姑苏山”四种,魏先生和吴奈夫先生均赞同位于“姑苏山”之说[17-18],其范围在今天的木渎春秋古城范围之内,表明越国曾对吴国都城进行破坏。《越绝书》记载其后复又“徙治姑胥台”[11]205,为北上争霸又将都城迁至琅琊,相关记载见于今本《竹书纪年》《越绝书•记地传》《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汉书•地理志》《水经注•潍水注》等文献中,如《越绝书•记地传》:“勾践伐吴,霸关东,从琅琊起观台。台周七里,以望东海……允常子践,大霸成王,徙琅琊,都也。”[11]200-202《吴越春秋》卷十:“越王既已诛忠臣,霸于关东,从琅琊起观台,周七里以望东海。”[13]176《汉书•地理志》:“琅琊,越王勾践尝治此,起馆台。”[19]
前人对于越国是否迁都琅琊曾有怀疑,现在经过诸多学者的讨论,已逐渐取得了共识[20-22]。对于“琅琊”所在有不同的意见,有“山东胶南” “山东诸城” “山东临沂” “安徽滁县” “江苏赣榆” “江苏连云港”等诸多观点[23]279-281,一般认为位于山东诸城。本器铭文的发现虽不能直接证明越国曾迁都于琅琊,但从铭文的记载来看,越王差徐的年代在勾践之后,而直到其时越国才都于姑苏之地,表明越国在勾践克吴之后并未长期以吴地为都而是迁移至别处,这无疑为越国徙都琅琊提供了重要的间接证据。
(二)“就差徐之为王,司得居(姑)乍(胥—苏)金”与越王差徐时迁都姑苏
孟蓬生先生对此问题有很好的意见,他在前引文中指出“得居(姑)乍(胥—苏)金”即指迁都于苏州。由于对铭文的理解不同,有学者认为铭文中的“乍金”是越王差徐所迁之地,其所在地有姑苏山之北、《越绝书•吴地传》中的“莋碓山”等不同观点,这两种看法可能不如孟先生之说合理。也有学者认为此处铭文是自夸而不符合古人崇尚谦虚之风,如若真是迁都之事,依照金文的通行格式也不当有前面的一句“戉(越)邦之先王未得居(姑)乍(胥—苏)金”,这一看法具有很好的启发意义,如果将“司”读为“始”的确难以避免此疑问,但如果将“司”读为“嗣”,则不会引发上述问题了,同时也不妨碍对铭文中所记载迁都之事的理解。《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载子革与楚灵王之对话:“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24]1339铭文中的记载可能和此处一样是通过追溯先代之事从而自省、自勉,表明差徐深知越国先王事功之不易,其继承国业而不敢有所荒废。戈铭中的“居(姑)乍(胥—苏)”是目前出土文献中记载苏州城市名“姑苏”年代较早的资料。学者曾从语言学角度对“姑苏”的解释提出了多种看法,本器的发现也为此问题提供了新的资料。
《越绝书》曾记载战国时期越国都城一直在琅琊:“亲以上至勾践,凡八君,都琅琊二百二十四年。”[11]203而在别的文献中则有越国迁吴的记载,《史记•越世家》索隐引《竹书纪年》:“翳三十三年(前380)迁于吴。”[12]1427《吴越春秋》也记载:“(越)亲众皆失,而去琅琊,徙于吴矣。”[15]178许多学者曾依《吴越春秋》、《史记》索隐所引《竹书纪年》而指出《越绝书》记载的不合理。需要注意的是,戈铭中所记载的迁都之事与传世文献中的记载有别,上引两处此文献中记载的是越王翳时迁于吴,董珊先生认为由《越王差徐戈》铭文来看,越国是在差徐之后才正式迁于姑苏,他认为越王翳三十三年(前380)迁于吴,是指营建姑苏之都,但因为其后的“诸咎之乱”而实际并未居住于此,直到越王差徐时才开始正式以吴(即苏州)作为越都,这是戈铭中所记载的迁都与之不相同的原因[1]68-69。笔者认为铭文中的“司”也有可能理解为“嗣”,“司(嗣)得居(姑)乍(胥—苏)金”表明越王差徐可能并非是首位迁都于姑苏的越君,《史记•越世家》记载:“王翳卒,子王之侯立。”[12]1426《史记》索隐引《竹书纪年》:“(越王翳)三十六年(前377)七月太子诸咎弑其君翳,十月粤杀诸咎。粤滑,吴人立孚错枝为君。明年,大夫寺区定粤乱,立初无余之。”[12]1427可见越王差徐(即初无余)之世系在越王翳之后,越国自越王勾践时迁都琅琊,至越王差徐时迁都姑苏,时间约为90年左右。戈铭中的记载与上引越王翳时迁都于吴的记载并不矛盾,表明在
越王翳迁都吴之后,越王差徐继续都于此地。
(三)越国迁都姑苏的主要原因可能与越国势力北上与齐国势力南下两者间的矛盾有关
越国在灭吴后向北扩张,保持了强劲的发展势头,与鲁国等保持紧密联系。《左传》《史记》等文献记载越国曾于公元前474年遣使于鲁,如《左传•哀公二十一年》:“二十一年(前474)夏五月,越人始来。”杜预注:“越既胜吴,欲霸中国,适遣使得适鲁。”[24]1717其后鲁国于鲁哀公二十三年(前472)派遣使者至越国,《左传•哀公二十三年》记载:“秋八月,叔青如越,始使越也。越诸鞅来聘,报叔青也。”[24]1722从此之后,越国在与北方地区诸国加强联系之时也开始向北方扩张。《史记•越世家》记载:“勾践已平吴,乃兴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命曰伯……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12]1426越国自此保持了与鲁国的紧密联系。其后鲁哀公曾经于公元前471年、公元前470年两次至越,《左传•哀公二十四年》记载:“闰月,公如越,得大子适郢,将妻公而多与之地。”[24]1723《左传•哀公二十五年》记载:“六月,公自至越,季康子、孟武伯逆于五梧。”[24]1727而后来鲁君又至越国求兵,《左传•哀公二十七年》记载:“二十七年(前468)春,越子使庸来聘,且言邾田,封于骀上。二月,盟于平阳,三子皆从……公欲以越伐鲁而去三桓,秋,八月甲戌,公如公孙有径氏;因孙于邾,乃遂如越。”[24]1732-1735相同的记载也见于《史记•鲁周公世家》《吴越春秋》等文献记载中,由于三桓之患,鲁哀公在公元前468年又至越,求越兵以伐三桓,越国未答应其要求,但是在次年越国迁都琅琊。
当此之时,越国又干涉邾国的内政,《吴越春秋》卷二十六记载:“二十六年(前471),越王以邾子无道而执以归,立其太子何。”[13]178《左传•哀公二十四年》:“邾子又无道,越人执以归,而立公子何。”[24]1723越国于公元前471年干涉邾国的政治,改立公子何为邾君。
越国在北上的过程中也灭亡了一些国家,于越王朱勾三十四年(前415)灭滕、三十五年(前414)灭郯,越王翳八年(前405)灭缯,相关记载如《史记•越世家》索隐引《竹书纪年》:“于越子朱勾,三十四年(前415)灭滕,三十五年(前414)灭郯。”[12]1427《竹书纪年》:“(周威烈王)十二年(前414),于越子朱勾伐郯,以郯子鹄归。”[25]《战国策•魏策四》:“缯恃齐以悍越,齐和子乱而越人亡缯。”[26]可能正是由于缯国的灭亡导致了齐、越关系的紧张。
而与此同时,齐国也向其南部地区进行扩张。楚国曾于公元前431年灭亡莒国,但是占领并未长久,其后即为齐国所夺去[27]。齐宣公时继续保持这种攻势,《史记•田敬仲陈完世家》记载:“宣公四十三年(前413),伐晋、毁黄城,围阳狐。明年,伐鲁葛及安陵。明年,取鲁之一城……宣公四十八年(前408),取鲁之成。明年,宣公与郑人会西城。”[12]1523其后的齐康公时期继续向南扩张,齐康公十一年(前394)伐鲁,取最;齐康公十五年(前390)伐魏,取襄陵。在齐国的这一系列攻势下,田和于齐康公十九年(前386)正式列为诸侯并取代姜齐。越国势力的北上势必与齐国的南下发生冲突,越王翳时越国将其都城南迁正是在此背景之下,可能与避开跟齐国势力交锋有关。
(四)目前还难以直接确认越王差徐迁姑苏的具体位置所在
学界关于苏州早期城市史上的一些问题,如对于春秋时期的阖闾大城所在目前尚在讨论之中。较为一致的看法是战国晚期春申君已营建苏州城,《史记•春申君列传》记载楚考烈王十五年(前248):“请封于江东,考烈王许之。春申君因城故吴墟,以自为都邑。”[12]1874在《越绝书》中也有较多关于春申君治吴的记载,如“楚门,春申君所造。楚人从之,故为楚门”[11]67。
问题在于要进一步确认“春申君因城故吴墟,以自为都邑”的所在,由于考古资料的限制,目前只能对其进行一些推测。一般都认为即今苏州城区范围之内,近年来在木渎地区发现有春秋时期古城遗址,发掘者认为其性质为春秋晚期具有都邑性质的城址[28],叶文宪先生认为春申君治所应当于此[29]。确定春申君治地所在,需要结合文献记载与考古材料来加以综合考虑,目前在苏州地区发现的战国时期越国墓葬有苏州新庄、苏州长桥、苏州真山、苏州黄埭镇、鸿山邱承墩等,多在今苏州城区范围以外。2005年在对苏州城区平四路的考古发掘中,发现有战国时期的遗址[30],但此外在今天苏州城区范围内级别较高的古遗址发现还不多。从目前的考古学材料来看,木渎古城沿用的年代下限尚不能确定,而今苏州城区内缺乏战国时期范围较大、级别较高的古遗址,缺乏在年代上明确为战国时期从而能与春申君治所可以相对应的古城址,要判断春申君治所在
何地目前尚无充分的考古材料,只能推测其治所可能是沿用春秋晚期木渎古城的可能性更大。而这一推断也需要留待日后的考古材料来加以检验。
同理,就目前的考古资料来看,推测差徐所迁姑苏城在今苏州城西、为沿用木渎春秋晚期古城的可能性也存在。《史记•春申君列传》记载“春申君因城故吴墟,以自为都邑”[12]1874,可能是由于汉时的城已经东迁至今苏州城区,因而认为吴国旧城及春申君也治于此。《越绝书•吴地传》记载:“秦始皇帝三十七年(前210),坏诸侯郡县城。”[11]69秦时曾经对原来各国的城池进行破坏,可能之后曾被沿用的木渎古城即被破坏、废弃,到汉代时候又于今苏州城区重新建城,并一直延续到现在。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以后能在今苏州城区范围内发现级别较高的战国古城遗址,也很有可能即差徐越城、春申君城所在,这一假设自然更需要考古资料的检验。
有学者认为越国徙都于苏州的时间是始于西周早期,其后又多次迁都直至战国初年都于琅琊(山东胶南)至于灭国[31];也有学者提出了今苏州城于汉代修建的观点[32]。从《越王差徐戈》铭文的记载来看,前一观点可能失之过早;后一观点具有重要的意义,如果以后在今天苏州城区范围内未能发现战国时期的高级别早期城址,此观点的一些合理性就难以忽视。差徐越城、春申君楚城可能存在沿革关系,而与汉以来的苏州城不存在这一沿革关系,苏州早期城市史的发展可能经历了一个由城西木渎地区转移至今天苏州城区的过程。就早期苏州地区城市的发展及其变迁来说,《越王差徐戈》铭文明确记载苏州地区在战国中期已经为越国之都,是苏州早期城市发展史上的重要物证。
三
综上所述,本文就《越王差徐戈》铭文中的“得”“居(姑)乍(胥—苏)金” “司”与地名是“乍金”,还是“居乍” “居乍金”的释读进行了补论,认为“戉(越)邦之先王”可能指越王允常,戈铭记载了越王差徐时期延续越王翳之迁都,于战国中期都于“居(姑)乍(胥—苏)”的重要资料,铭文中的“居(姑)乍(胥—苏)”其地大约在今天苏州城西,可能并非越国新建而为沿用春秋时期的木渎古城而来。由木渎春秋城、越王差徐城至秦汉以后苏州城址来看,前二者均在今苏州城以西,表明苏州早期城市发展经历了一个由西至东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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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时 新)
A Supplementary Discussion of the Inscription on King of Yue Chaxu Bronze Dagger-axe and Movement of Yue Capital to “Gusu”
XIONG Xian-pin
(History Department,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The inscription on Yue Chaxu Bronze Dagger-axe is the earlier literature recording the city of Suzhou that is currently found. The paper explains the inscription and discusses Xianwang (the previous king) and the usage of “de”, “ju”,“juzhajin”and “si”. King of Yue moved his capital to Wu. Chaxu, the next king of Yue inherited and lived in Suzhou. It is related to the confict of northward expansion of Yue and southward expansion of Qi. Gusu in the inscription is likely to be located in the west of Suzhou. The city was probably followed from the ancient city of Mudu of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rather than being newly built by Yue government. Changes from the city during Chaxu to the city after Qin and Han Dynasties show that the earlier development of the city of Suzhou experiences a process from west to east, since the boundaries during the two periods are located in the west of the present city of Suzhou.
King of Yue ChaXu Bronze Dagger-axe;inscription;Yue;Gusu;capital;move;State of Wu
K877.3
A
1008-7931(2014)06-0006-07
2014-06-11
熊贤品(1986—),男,湖北鄂州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战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