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天使，一面是魔鬼——王熙凤与斯佳丽形象对比

黄林涛

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桂林 541004

前言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是文学史上一个非常著名的人物形像。她在贾府的家庭生活中以管家少奶奶的身份扮演了重要角色，展示了丰富复杂的性格和形象，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对她批评最多的是她贪财敛财、心肠恶毒。但她也有善良美好的一面，在贾府中恪守封建伦理道德，努力扮演好各种角色，“是承欢膝下的孝顺孙媳妇、隐忍迁就的合乎孝道的当家媳妇、善于解嘲退让的妯娌、对宝黛等小叔子小姑子爱护有加的嫂子、在维护自己权益下体贴尽责的妻子。”[1]

《飘》则以女主角斯佳丽的三段爱情故事为主线，以她对家业（塔拉庄园）和事业（锯木厂和酒馆）的经营为副线，两条线索互相交织，爱情和事业互相辉映。斯佳丽在追逐爱情和经营家业和事业时也落人褒贬，有人批评她贪财敛财，为聚敛钱财不择手段；道德沦丧，一而再地抢夺别人的男人，连自家妹子的未婚夫也不放过；也有人说她心地善良，慷慨大方，一诺千金；还有人赞赏她的勇敢和坚强、责任心强，承担起养家的责任，恪守南方传统伦理道德。

两人在社会伦理道德方面都有其相似性，一方面恪守传统伦理道德；另一方面都贪财敛财，心肠狠毒。二人就像《红楼梦》中的风月宝鉴，正面一看是美人——天使，反面一看是骷髅——魔鬼。本文将从社会伦理道德方面对二人的形象进行比较研究。

一、正面是天使

由于中西文化差异及生活环境不同，二人的正面形象不尽相同，表现形式也不同。

（一）王熙凤正面形象

从中国封建伦理道德来说，王熙凤所作所为基本符合传统的伦理道德规范。她在贾母跟前承欢凑趣，对公婆也合乎孝道，对小叔子小姑子爱护有加，对丈夫贾琏体贴尽责。

1.尊亲敬老

中国从汉代开始，儒家伦理思想系统化。《仪礼》中“孝”的根本精神是尊亲敬老（长）、尊亲卑己。王熙凤恪守封建伦理道德，敬老爱亲。贾母是贾家的最高统治者，对于贾母，她深知其及时行乐、颐养天年的心理，善于察言观色，处处讨贾母欢心。陪贾母游园，吹捧贾母鬓角上的伤疤是“盛福寿的”，说“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些出来了。”[2]（第三十八回）王熙凤抓住贾母希望福寿双全的心理，巧妙地恭维贾母，未及说完，贾母与众人都笑软了。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与鸳鸯一起戏弄刘姥姥，为的是让贾母开心。贾赦要娶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为妾，贾母生气，众人都不敢出声。王熙凤假意批评贾母：“谁叫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第四十六回）明贬实褒，说得贾母转怒为喜。陪贾母打牌，为了哄老人开心，故意发错牌，输了钱，还假装小气地数钱，假装赖账，出口成趣，哄得贾母心花怒放。王熙凤在贾母跟前承欢凑趣，以至于少了她，贾母便觉得没意思。第七十五回，中秋夜，众人去贾母处请安，王熙凤因病缺席，众人寂寞，最后不欢而散。

王熙凤在贾政这边当家，有事都请示王夫人。对好色的公公贾赦和愚犟的邢夫人也隐忍迁就，尽量迎合，这也合乎孝道。

2.对妯娌解嘲退让

王熙凤与妯娌尤氏、李纨关系甚好。贾琏偷娶尤二姐之前，凤姐与尤氏时常逗笑取乐。一日，尤氏为王熙凤设家宴。“那尤氏一见了凤姐，必先嘲笑一阵。”（第七回）元宵夜放炮竹，贾母搂着黛玉，王夫人搂着宝玉，凤姐笑道：“我们是没人疼的。”尤氏笑道：“有我呢，我搂着你。你这会子又撒娇儿了，听见放炮仗就像吃了蜜蜂儿屎的，今天又轻狂了。”（第五十四回）王熙凤生日那天，贾琏跟鲍二家的私通，凤姐泼醋，连一向对她忠心耿耿的平儿也被她打了。第二日，李纨数落她：“黄汤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给平儿拾鞋还不要。”王熙凤自知理亏，当着大家的面给平儿陪不是，解嘲退让。李纨、探春结诗社请她作监社御史，她先打趣：“我又不会做什么干的湿的，要我吃东西去不成？”知道是为了让她出份钱，“做个进钱的铜商”，出手大方，马上给了五十两银子，跟大家打成一片。李纨赞她是“水晶心肝玻璃人”（第四十五回）。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年轻人在雪地里烤鹿肉吃，她忙里偷闲，也来凑一下热闹。第五十回，“芦雪亭争联即景诗”，大字不认得一箩筐的她居然还起了个头“一夜北风紧”。

3.对小叔子小姑子爱护有加

王熙凤对宝玉、黛玉、探春等小叔子、小姑子等爱护有加。黛玉一到贾府，王熙凤就到贾母处看望，并嘘寒问暖。送秦可卿出殡，凤姐记挂着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不服家人的话，贾政管不着他，惟恐有闪失，叫宝玉跟她同坐一辆车。晚上凤姐睡里间，宝玉睡外间。凤姐怕通灵宝玉失落，等宝玉睡下，令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天气转冷，王熙凤跟贾母和王夫人商量，建议李纨带着姑娘们在大观园里吃饭，免得来回走受了冷气。贾母夸她都是经过妯娌姑嫂的，没有她想得这么周到的。薛姨妈、李婶娘、尤氏都夸她：“是真疼小姑子小叔子。就是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第五十二回）封建人伦纲常规定男尊女卑，妻尊妾卑，子女关系中则嫡出尊庶出卑。王熙凤对探春的庶出身份非常同情：“只可惜他命薄，没投在太太肚里”，“将来攀亲时……不知那个没造化的为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第五十五回）

4.对丈夫体贴尽责

汉代的《白虎通义·三纲六纪》确立了中国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的道德原则和规范。《白虎通义·嫁娶》规定女要“三从”。王熙凤对丈夫贾琏有“不顺”和醋妒的一面，但总的来说她还是遵守“夫为妻纲”和“既嫁从夫”的传统伦理道德，尽到做妻子的责任，与贾琏不无恩爱之处。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中，通过周瑞家看到的和听到的，侧面描写二人夫妻情深、鱼水之欢。贾琏送林黛玉去扬州，“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晚间不过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心中实在无趣”，说明贾琏在家的时候夫妻二人很有情趣。“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该到何处。”（第十三回）说明凤姐对贾琏的牵挂。贾琏打发昭儿回来报信请安，王熙凤因忙着操持秦可卿的葬礼，“见昭儿回来，因当着人不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记挂，待要回去，奈事未了毕。少不得奈到晚上回来，复令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裹交付昭儿。又细细吩咐昭儿……”（第十四回）对贾琏的思念、体贴之情溢于言表。夫君远道归来，大字不识几个的王熙凤也来了几句文言：“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的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脂砚斋旁批：“娇音如闻，俏态如见，少年好夫妻有是事。”[3]“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遂问别后家中诸事，又谢凤姐的操持辛苦。”这里从正面描写二人小别胜新婚，打情骂俏，恩爱有加。凤姐设下菜肴，为贾琏接风，“夫妻对坐，凤姐虽善饮，却不敢任兴，只陪侍着。”（第十六回）“陪侍”二字，体现了王熙凤传统伦理道德中“男尊女卑”“夫妇有别”的意识。第二十五回，王熙凤和贾宝玉中了马道婆的魇魔，只三日光阴，二人就气息奄奄，家人以为没了指望，将他二人的后事都备下了。“……贾琏、平儿等哭的死去活来。”从这里可以看出，贾琏也深爱王熙凤，这可以证明王熙凤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妻子。

（二）斯佳丽正面形象

同样，斯佳丽也有传统女性善良的一面，有同情心；慷慨大方，一诺千金；有责任心，战争及战后承担了养家的责任；有爱尔兰父亲的传统，热爱家园，热爱土地。

1.富于同情心，慷慨大方

阿什礼上前线时把妻子梅拉妮（昵称梅丽）托付给斯佳丽，斯佳丽信守对他的承诺。当亚特兰大即将陷落的时候，能逃的人都逃了，但斯佳丽却留了下来，照顾即将临盆的梅丽。尽管她自己怕得要死，恨不得立即回到家园塔拉。战乱中缺医少药，她亲自为梅丽接生。此后又带着产后虚弱的梅丽母子逃离亚特兰大，回到塔拉。在路上还顺手牵上一头走失的奶牛，为产后缺乳的梅丽母子补充营养。到家后把家里仅剩的一床鸭绒被让给梅丽。战前美国南方上流社会热情好客，慷慨大方。斯佳丽自家日子也不好过，但一家人同甘共苦，养活梅丽母子。战后收留路过的南方士兵，为他们提供食宿。“梅丽发现有客时餐桌上吃的增加了，尽管客人吃掉的每一口大概都叫斯佳丽心疼。”[4]斯佳丽还救活了病重的威尔·本廷。斯佳丽在亚特兰大站稳脚跟后，一直照顾两个姨妈，给两个姨妈寄钱，负担她们的生活。斯佳丽做这一切，是其传统女性善良使然。

2.勇于承担家庭责任

斯佳丽从战火纷飞的亚特兰大逃回塔拉，母亲已逝；父亲遭受战争及丧妻双重打击，变得又呆又傻；两个妹妹卧病在床；黑奴所剩无几；家园塔拉被战争摧毁；种植园奴隶制度解体。从小衣食无忧的斯佳丽此时饥寒交迫。面对如此困境，斯佳丽毫不气馁。她决心留在塔拉、经营塔拉。这是斯佳丽的家园，她的根。经过亚特兰大战火洗礼的斯佳丽，面对劫后余生惟一不可毁灭的红土地，她领悟了父亲当初曾对她说过的话，感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找到了归属，意识到这块红土地属于她，而她更属于这块红土地。生活的重担一下子落到斯佳丽柔弱的肩膀上。早期美国移民在开拓西部的时候形成了乐观向上、积极进取的精神。斯佳丽继承了这种优良传统，她立即放下娇嫩的身段，带领一家主仆，辛勤耕耘。为保住塔拉，使一家人不至于流离失所，她忍辱去向瑞特求助。作为家中的长女，她勇于承担家庭责任。在亚特兰大经营时，她一直寄钱回塔拉，养活留在塔拉的一大家子。

3.热爱家园，热爱土地

斯佳丽的父亲曾告诉她：“世上最要紧的就是田地”，“天底惟有这东西天长地久……惟有这东西值得流汗、流血，拼死相斗！”[4]少不更事的斯佳丽尚不能体会父亲的这番话。“而斯佳丽一旦离开塔拉，才发现自己想它，想它的红土地，想它的绿棉花。战火即将烧到亚特兰大时，斯佳丽更是思乡心切。”[5]阿什礼对斯佳丽说：“有样东西你爱得胜过我……这就是塔拉。”[4]她明白：“若把塔拉从她心里连根拔去，那空虚，连阿什礼的爱也无法填补。”[4]然而，阿什礼只说对了一半。来自于爱尔兰的父亲有着热爱家园、热爱土地，视土地如生命的传统。斯佳丽身上流淌着爱尔兰父亲的血液，她爱塔拉不仅胜过阿什礼，而且胜过道德，胜过亲情，胜过一切。为保卫家园，从未摸过枪的斯佳丽竟一枪打死了前来劫掠的北方逃兵。在阿什礼面前再次碰壁之后，斯佳丽似乎没什么感情寄托了。但塔拉却使她从绝望中走出来。为了塔拉，她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不惜出卖自己的爱情、肉体和灵魂。当斯佳丽遭受精神打击时，塔拉是她的疗养地。故事结束时，梅丽已逝，斯佳丽发现她并不爱阿什礼，瑞特离她而去。此时斯佳丽孤立无援，她决定次日回塔拉。“一想到塔拉，她的精神就提起来了，心里宽松了许多，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只要重返家乡宁静的怀抱、绿生生的棉田中间，一切烦恼就会烟消云散，就能理清纷乱的思绪，重新获得活下去的勇气。 ”[5]

4.对理想爱情执著追求，一诺千金

自阿什礼访欧归来，登门拜访之日，斯佳丽就爱上了他，从此对他的爱一发不可收拾。斯佳丽爱阿什礼爱得疯狂，爱得执著，“所有的挣扎、奋斗都是为了阿什礼，她愿意为他做一切，愿意为他牺牲一切。这一点在她照顾梅拉妮及重振塔拉上表现得尤为明显。”[5]当亚特兰大即将陷落时，她留下来照顾梅丽，为她接生。然后带上梅丽母子，九死一生，逃回塔拉。斯佳丽照顾梅丽，养活梅丽母子。她做这一切，一是女性善良的天性，二是爱情的力量，三是兑现对阿什礼的承诺，因为阿什礼把梅丽托付给了她。当塔拉因为三百元税款而陷入困境时，她宁愿自己去瑞特那里丢人现眼，也不让阿什礼为难。对阿什礼挚热的爱，使得斯佳丽能够忍受千辛万苦，克服艰难险阻，表现得如此勇敢坚强。“斯佳丽对阿什礼的爱，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神圣美丽而纯洁。多少年来，斯佳丽‘活下来靠的就是他的爱，他的爱支持她挺住了多少灾难与黑暗。’”[6]

二、反面是魔鬼

俄国文学巨匠托尔斯泰说：“所有的人，都是黑白相间的花斑马——好坏相间、好好坏坏、亦好亦坏。”[7]王熙凤与斯佳丽也是好坏相间，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二人的正面形象表现不同，反面形象则异曲同工。

（一）王熙凤反面形象

王熙凤恶毒的一面主要表现在她贪财敛财、阴险狠毒。

1.贪财敛财，不择手段

王熙凤出生在“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自幼锦衣玉食，成年后嫁到“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四大家族之首的贾家，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但她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聚敛钱财，中饱私囊。她是支撑末世贾府运转的顶梁柱，同时又是吃空贾府大厦的蛀虫。

王熙凤主要通过四种手段聚敛钱财。一是拿自己的月例钱、私房钱和挪用下人的月钱放贷。这在第十一、十六、三十九和七十二回都有描写。其次，王熙凤通过勾结官府，弄权铁槛寺，拆散一对鸳鸯，坐享三千两银子。第三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力向下人索贿受贿。王夫人房里的大丫环金钏儿死后，需要补缺，凤姐故意耽延，让下人之间互相竞争、送礼，等她捞得差不多了才回王夫人。贾芸想到大观园谋个差事，送了冰片和麝香给她，就马上得到一个种树种花的好差事。第四是敲诈勒索，雁过拔毛。贾琏私娶尤二姐，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借机敲诈贾蓉五百两银子。贾琏急需钱用，求鸳鸯偷贾母的东西去抵押时，她还雁过拔毛，要了二百两银子，还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过两天是尤二姐的忌日，要去给她烧纸钱。贾琏被敲了竹杠，还被堵住了嘴，有苦说不出，还要感谢她想的“周全”。王熙凤通过这些手段积累了大量钱财。官府查抄宁国府时，在她的住所抄出两箱房地契和一箱借票，而放高利贷是贾家获罪的证据之一。

2.阴险狠毒

贾琏的跟班兴儿曾对尤二姐说王熙凤 “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第六十五回）。

王熙凤的恶毒在 《红楼梦》第七回便已初露端倪。焦大醉骂，凤姐指使贾蓉：“还不早些打发了没王法的东西！”一家人到清虚观打醮，对受惊乱撞的小道士，凤姐一扬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斤斗。第四十四回，王熙凤过生日，贾琏跟鲍二家的私通，被凤姐撞上。对那望风的小丫头，凤姐威胁要“拿绳子鞭子”抽，“要烧红了红烙铁来烙嘴”，“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扬手两巴掌，打的小丫头子两腮紫胀起来。“回头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那丫头嘴上乱戳”。王夫人屋里丢了茯苓霜，凤姐对平儿说叫太太屋里的丫头“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底下，茶饭也不要给他们吃，一日不说跪一日”（第六十一回）。

王熙凤弄权铁槛寺，间接害死两条人命，而她直接害死的就有贾瑞和尤二姐。王熙凤在宁国府偶遇贾瑞，贾瑞对他产生邪念，王熙凤心里暗忖：“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他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第十一回）于是设下圈套，让贾瑞在穿堂里等了一夜，吹了一夜北风。贾瑞被凤姐戏弄，回去被祖父贾代儒责打惩罚。然而贾瑞淫心不改，过了两日又来找凤姐。凤姐便点兵派将，设下圈套。贾瑞自投罗网，被贾蓉和贾蔷各讹五十两银子，还被浇了一身的屎尿。贾瑞两回冻恼奔波，自此一病不起，一年后病势越发沉重。贾代儒来求人参配药，凤姐只捡了些参须参末，见死不救。有一道人送来一面风月宝鉴，说是专治邪思妄动，叮嘱千万不能照正面，只照背面。贾瑞接了镜子，反面一照见是个骷髅，正面一照见凤姐在里面点手儿叫他。于是频频正照风月宝鉴，与凤姐意淫，亏虚而亡。贾瑞之死，祸由自取，纯属自投罗网，然而罗网是凤姐布下，贾瑞罚不当罪，罪不当死。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害死贾瑞，这只是牛刀小试。全方位展现她的阴险毒辣的还是计赚尤二姐、大闹宁国府、弄小巧借剑杀人。贾琏偷娶尤二姐，她乘着贾琏出差，先是设计将尤二姐骗进贾府，待二姐跟她上了车，便用封建伦理纲常吓唬她：“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道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第六十八回）等进了贾府，又借下人之口，说她名声不好。到了贾府，凤姐“清君侧”，变法将尤二姐的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她使唤，暗暗吩咐她园中媳妇们：“好生照看着他。若有走失，一概和你们算账。”（第六十八回）这边先从精神上打垮她，然后把她困在园子里，生活上虐待她；那边大闹宁国府，尤氏理亏，不敢过来照顾尤二姐，切断尤二姐的外援。步步紧逼，此后又“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让秋桐来对付她。秋桐仗着是贾赦所赐，连凤平二人皆不放在眼里，尤二姐更不是她的对手。此时贾琏移情别恋到秋桐身上，无人为尤二姐做主。尤二姐忍辱偷生，本以为可以为贾琏生个一男半女，母以子贵，在贾府站住脚。但胡庸医乱下虎狼药将她腹中已经成形的男胎打下，二姐元气大伤。内外交困的尤二姐走投无路，吞金自尽。兴儿曾警告尤二姐：“千万不要去……一辈子别见他才好。”结果一语成谶。

（二）斯佳丽反面形象

而《飘》中的女主角斯佳丽因为贪婪自私、冷酷无情而招致不少非议。瑞特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只想两件东西，一是阿什礼，二是钱，好多好多钱。”[4]

1.贪婪自私，冷酷无情

斯佳丽嫁给第一任丈夫查尔斯一是为报复阿什礼，二是因为查尔斯家有钱。为筹措塔拉的税款，她想方设法去套瑞特，当瑞特反过来套她，问她拿什么做抵押时，她不惜以自己做抵押，平时骄傲自负的斯佳丽此时毫无廉耻。天无绝人之路，勾引瑞特不成，天上又掉下个弗兰克。她设计套上弗兰克，为了三百元税款，英勇献身，抢走了妹子的未婚夫。她唯钱是图。嫁给弗兰克后，她想方设法查看他的账薄，逼着他催人还债。她向瑞特借钱盘下锯木厂并亲自经营。为牟取利益，不择手段。“淑女风度无法奏效时，她就会变得冷酷无情，只要能揽到新主顾，宁肯赔本，也要压价打败竞争对手。只要觉得不至于露马脚，她就以次充好，还恶言诋毁别的木材商。”[4]“为降低成本，斯佳丽雇佣劳犯，对工头克扣劳犯伙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赚钱，斯佳丽无所不用其极。挺着个大肚子在一个男人的世界里跟男人打交道就已经召来许多流言蜚语，而雇杀人犯做保镖、盖酒馆的念头就更糟了，‘最出格’的就是雇劳犯了。”[8]

美国继承了以英国为主的欧洲伦理传统和清教主义，但美国的清教主义渗透了世俗思想，清教徒们在北美艰苦的生活环境和在向西开拓的过程中崇尚乐观进取，在经济上追求利润。清教崇尚勤奋劳动，勤俭致富的价值观表现在美国人推崇那些白手起家、勤劳致富的人。这是美国梦的精髓，斯佳丽把这种精神学到了家。她以三百元税款为代价，出卖自己，保住了塔拉，以家园塔拉为后盾，在亚特兰大通过弗兰克的小铺赚得第一桶金，此后办锯木厂，开酒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一个男人的世界立足，成为新兴资产阶级。

2.心肠狠毒，毫无廉耻

斯佳丽虽然不像王熙凤一样害死人命，但她也有其恶毒的一面。斯佳丽疯狂地爱恋阿什礼，因此对梅拉妮恨之入骨。在十二棵橡树宴上，斯佳丽使出浑身解数勾引阿什礼，但阿什礼不为所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梅拉妮身上，斯佳丽“恨不能一把抓破梅拉妮白皙的肌肤，直到她鲜血如注才解心头之狠。”[4]看到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瑞特，她也恨不得“把这家伙也抓出血来才好呢”。在亚特兰大做看护时她心不甘情不愿，嫌伤员又脏又臭，恨不得这些伤员统统死掉。打死闯进家园的北佬士兵后，“一种冷酷残忍的快感流遍全身。朝那血淋淋的鼻窟窿踹上一脚才好呢，让自己的光脚丫子沾上他热乎乎的血才痛快！”[4]得到阿什礼即将回来的消息，全家人都欣喜若狂。梅丽这些日子走到哪儿唱到哪儿，乐颠颠地。斯佳丽暗暗怀恨，真希望梅丽在亚特兰大生孩子时死掉，她就能冠冕堂皇地嫁给阿什礼，当上小博的后娘。斯佳丽恨不得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她将小妹卡琳的男友撩拨得神魂颠倒；为报复阿什礼，她抢夺霍妮的未婚夫查尔斯；为筹措塔拉的税款，“她编造谎言，用美人计残忍无情地抢走了妹妹苏埃伦的未婚夫。而此前她是一向瞧不起肯尼迪·弗兰克的。当她成为肯尼迪太太时，她忘了当初自己曾对妹妹说过，换了她，宁愿当老姑娘也不嫁他。此时‘道德二字’在她心中‘早已土崩瓦解’，而‘抢自家妹子的未婚夫’也只是‘小事一桩’。”[6]

美国地广人稀、幅员辽阔的地理环境和多民族的移民国家，使得来自欧洲的源远流长的传统伦理道德本土化。早期美国移民在拓荒时期形成了开拓进取的性格和强烈的自我意识和个人主义，个人主义是美国文化的核心。强烈的自我意识和个人主义让斯佳丽一再抢夺别人的男人，连自家妹子的男友和未婚夫也不放过。心肠狠毒，毫无廉耻。

三、结论

综上所述，王熙凤一方面恪守传统伦理道德，敬老爱亲，克己复礼；另一方面为一己私利巧取豪夺，伤天害理。最终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红楼梦》第五回）。而斯佳丽一方面承担家庭责任养家糊口，经营家园，一诺千金；另一方面为逐利不择手段、一再抢夺别人的男人，道德沦丧。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人去楼空，只能寄希望于明天。

鲁迅说《红楼梦》的价值“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人，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9]。王熙凤和斯佳丽都是复杂的 “真的人物”，二人集善恶美丑于一身，二人的形象如同《红楼梦》中的“风月宝鉴”，正面一照是美人——天使，反面一照是骷髅——魔鬼。两个人物身处不同的国度，有着不一样的社会文化背景，却有着许多共性，两人身上所彰显出来的“天使”与“魔鬼”形象透现了人性的纷繁复杂性，也使人物显得更加有血有肉、真实可信。《旧唐书·魏徵传》中唐太宗李世民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王熙凤和斯佳丽二人光彩照人的正面和道德沦丧的反面具有深广的社会意蕴，是一面“人生宝鉴”。现代人不妨以其为镜，反省自己的道德良知。

[1]李美芹.末世补天者与乱世佳人——王熙凤与斯佳丽形象异同探源[J].天府新论，2006，（5）：142-146.

[2]曹雪芹，高鄂.王蒙 评点.红楼梦[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4.

[3]曹雪芹.脂砚斋 批评.红楼梦[M].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10.

[4]玛格丽特·米切尔.黄建人 译.飘 [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

[5]黄林涛.论《飘》中斯嘉丽的力量源泉[J].时代文学，2009，（4）：59-60.

[6]黄林涛.王熙凤与斯佳丽婚姻悲剧比较[J].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科版），2008，（4）：56-60.

[7]邹婵娟.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试析斯佳丽性格的二元对立性[J].四川三峡学院学报，1998，（4）：69—74.

[8]黄林涛.王熙凤与斯佳丽性格比较[J].科技创新导报，2010，（28）：253-254.

[9]胡适，等.浮生若梦：红楼梦的前世今生[A].鲁迅.清小说之四派及其末流[C].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2：98-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