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花为肠肚雪作肌肤

摘 要：“花为肠肚雪作肌肤”可为尤二姐人生之写照。她难自弃的天生丽质、卑微的出身和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及本性中的苟且，使得她一度沦为贾珍等人的玩物。虽然得以嫁给贾琏，但是错位的时代和个人的悲剧性格，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

关键词：尤二姐 “尤物”之美 悲剧

尤二姐的一生，“花为肠肚雪作肌肤”可为其写照。“雪作肌肤”代指其尤物之美，“花为肠肚”则指其在男女关系中有些水性杨花，以及懦弱的性格。二者的叠加，导致了尤二姐的悲剧命运。

一、致祸的“尤物”之美

尤二姐无疑是美人，作者从多个人的评价中突出了尤二姐之美。在第六十五回，贾琏曾对尤二姐当面讲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此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当面所说的话也许未见得真实，但是背着尤二姐，贾琏也曾对贾蓉说过：“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那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可见，美貌尤胜凤姐，并非贾琏喜新厌旧的阿谀之词。第六十六回中，宝玉也说过二姐与三姐“真真是一对尤物，他又姓尤”。就连贾母这挑剔的人，也承认二姐“更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凤姐）俊些”。

在元春等人，美貌是一种进身之阶；但在尤二姐，却成为致祸之由。正因为其“秉月貌”，贾珍、琏、蓉等“皮肤淫滥”之辈才不管国孝家孝在身，竭尽全力想满足其淫欲。然而，这不过是尤二姐悲剧的表层原因。

二、品行有亏

尤二姐出身寒微。从其原来定亲的对象张华的身家背景来看，尤二姐生父的经济状况平平。加之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生活环境一直漂浮不定。这种环境，可能造成尤氏母女在物质层面的极度不安全感。在尤二姐所处的年代，为了谋生，一个美丽而别无长计的弱质女流，又有母亲与妹妹需要照顾，走上用身体换取经济安全的道路，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必然性。

另外，对比作品中李纨年轻即守寡的行为，尤老娘能携二女改嫁，足见其实非节烈女子。尤老娘因张华家境“败落”而为尤二姐退婚，对此，尤二姐也丝毫不反对。对比金哥以死反抗退婚的坚贞，可见在母亲言传身教的影响下，尤二姐本来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有行”之人。在尤氏嫁给贾珍之后，尤老娘与二姐、三姐平日的生活是需要贾珍周济的，借贾敬之丧来看家，其实也有类似刘姥姥的打秋风性质。贾珍等人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尤二姐、尤三姐在宁国府实际上的地位，正如三姐在撕破脸皮时说的：“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取乐儿。”书中关于此点的描写颇为露骨，如贾蓉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等等。

在第六十三回，贾琏向尤二姐搭讪讨要槟榔，二姐道：“槟榔倒有，就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贾琏便笑着欲近身来拿。二姐怕人看见不雅，便连忙一笑，撂了过来。贾琏接在手中，都倒了出来，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又暗将自己带的一个汉玉九龙珮解了下来，撂给二姐。二姐亦不去拿，只装看不见，坐着吃茶。“只听后面一阵帘子响，却是尤老娘三姐带着两个小丫鬟自后面走来。贾琏送目与二姐，令其拾取，这尤二姐亦只是不理。贾琏不知二姐何意，甚是着急，只得迎上来与尤老娘三姐相见。一面又回头看二姐时，只见二姐笑着，没事人似的，再又看一看绢子，已不知那里去了，贾琏方放了心。”尤二姐调情的本领如此高强，可见，她的确如自己曾对贾琏坦陈时所说的“虽标致，却无品行”。

三、短暂的“静好”岁月

同任何寻常女子一样，尤二姐也渴望幸福，摆脱这种经济上不安定、行为上颇荒淫的生活。尤二姐曾被许给了皇粮庄头张家，后来张家败落，二姐一直恐无所托。得以嫁给贾琏做二房，尽管不是明媒正娶，有种种不妥，但是对尤二姐来说，已经是她可以得到的一种不错的生活了。显然，嫁入平常人家做正妻的生活，二姐是不肯的，与张华退亲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以她的身份，如果想要嫁入侯门公府过富贵生活，也只能是做妾。何况，贾琏出身于“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而且又是青年公子，颇有钱财，比张华强十倍。二人彼此又早已暗生情愫，“那贾琏虽已尽知二姐前事”，但“不是拈酸吃醋之辈”，安慰二姐不必惊慌。在一定程度上，贾琏也算一个知心人了。

嫁给贾琏之后，尤二姐的确过了一段舒适的生活。此时凤姐尚不知情。尤二姐认为有了终身依靠，便开始一心一意与贾琏过日子。她向贾琏坦白自己“虽标致，却无品行”，并告知贾琏自己先前和姐夫的不妥，但表示从此要洗心革面，“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第六十五回中，作者也赞扬尤二姐：“倒是个多情人，……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贾琏奉贾赦之命往平安州办事，二姐谨肃操持家务，每日关门闭户，一点外事不闻。连贾琏的贴身小厮兴儿都评价说：“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如果二姐安于这样的方式，则她也可以有“岁月静好”的生活。

但尤二姐太想通过正统渠道进入贾府。虽然兴儿曾警告她不要见凤姐，但她却毫无防范意识，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自己以礼相待，就万事大吉。对于进贾府这样大的事情，尤二姐没有一点警惕之心，懵懂地开始了自己的死亡之旅。

四、尤二姐悲剧原因探析

尤二姐的悲剧，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首先，她的悲剧有时代性。尤二姐与贾珍等人的不轨行为，是双向且被动的，但是封建礼教给尤二姐制造了一道极其沉重的精神枷锁。明明“造衅开端实在宁”，但是无耻淫荡的罪名却被尤二姐背负着。不合理的封建伦理等级制度允许男人三妻四妾，而女人一旦稍微失足，便堕入万丈深渊了。而二姐竟不觉有任何不妥，这又是多么可怕的驯化。

其次，尤二姐的悲剧也是性格的悲剧。这一点，在与尤三姐的对比分析中，更可以说明。总体来说，尤二姐是个糊涂人。对于自己的品行有亏，二姐完全看不到始作俑者贾珍等人的恶行。三姐则不然，三姐头脑清醒，敢作敢为，面对贾珍、贾琏的凌辱玩弄，她清醒意识到他们是拿自己姐妹当“取乐的粉头”，因此她以恶抗恶，果断出击，“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三姐的反抗，在一定意义上维护了自己的独立人格，也震慑了贾珍、贾琏这些无耻之徒。

第三，二姐人生定位错误：太想嫁入富贵人家。二姐与贾琏的婚姻，门第实在悬殊。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封建时代，女性本身就处于从属地位，如果婚姻门当户对，女子有个有钱有势的娘家作为后盾，处境还会好一些。尤二姐需要依托宁国府，连出嫁妆奁都要贾珍置办，在这个情况下还要坚持与豪门结亲，显然是失策的。相比之下，尤三姐不贪恋富贵，属意柳湘莲这个出身阶层相同的人，定位得当。

在门第悬殊的背景下，二姐犯的另外一个错误在于其偷嫁给贾琏。她与贾琏在国、家双重孝期间，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偷偷结亲，并非明媒正娶。凤姐最后大闹宁国府，和二姐自戕之后贾母不准其进家庙，都因为此。

第四，所托非人。贾琏对她有一定感情，但贾琏是个反覆之人，难托终身，二姐却以为自己嫁给贾琏就一生有了依靠。二姐进贾府后，时值贾赦把自己房中丫鬟秋桐赏与贾琏作妾。贾琏与秋桐便“如胶投膝，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因而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客观上加速了二姐的死亡。

尤三姐则不然，相比起来，尤三姐看人极准。兴儿误以为贾宝玉是“外清而内浊”，尤二姐应声附和，三姐却反驳道：“姐姐信她胡说，咱们也不是见一面两面的，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若说糊涂，那些儿糊涂？”贾宝玉很难为周围人理解，常遭“百口嘲谤，万目睚眦”，黛玉是宝玉的知己，自然是懂得。但是尤三姐只在匆匆几面之下，竟然能深懂宝玉，可见三姐的辨别力。对于婚姻的选择，贾琏和尤二姐都认为三姐思嫁之人肯定是宝玉，但尤三姐断然否定，并啐了一口道：“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出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人不成！”她独具慧眼，对才貌双全、能文能武、胆识人品皆一流的柳湘莲一见钟情，发誓非他不嫁，足见其眼力不俗

第四，误认凤姐为好人。贾琏和兴儿都告诉过她凤姐的为人，可经不起凤姐的花言巧语，她马上向凤姐倾心吐胆，认为兴儿的告诫是“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

第五，性格苟且懦弱。贾母对尤二姐的第一印象不错，但是她却不知迎合这位贾府最重要的人物。对于无礼的下人忍气吞声，受到凤姐威胁时，也不知道向唯一的依靠贾琏求助。又过于消极悲观，缺乏反抗精神。如果二姐有三姐的刚烈，即便一死，也可以颇为壮烈，不至于如此苟且。——三姐死后曾托梦给尤二姐，极力唆使她斩了“那妒妇”。但二姐仍是一味忍耐，认为自己罪有应得。最后庸医误诊，腹中胎儿被活生生打下，毫无希望也再无留恋的尤二姐，最后选择吞金自尽，落得个悲凉凄惨的结局。

五、尤二姐与“一从二令三人木”

聊以安慰尤二姐的是，她真情的付出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贾琏这个浪荡子的些许回报。在短暂的婚姻生活中，面对二姐真情的付出，贾琏“喜之不尽，深念二姐之德，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授膝，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二姐生病后，贾琏也曾急忙为二姐请医治病。二姐死后，贾琏搂尸大哭不止，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又嫌后门出灵不祥，所以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并且发下狠誓，“我替你（尤二姐）报仇”。

虽然这些无用的深情，已经挽不回二姐“死后性空灵”的花魂月魄，只徒增其悲剧色彩。但是因二姐与此事却引发了贾琏与凤姐之间深刻的不睦，贾琏发狠所说的“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在其后贾府败落之时，与其他原因共同促成了凤姐“一从二令三人木”的悲剧命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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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华 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116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