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诗汉译中“以顿代步”策略的运用研究

2014-02-12 17:07张晓玲
关键词:译诗代步汉译

张晓玲

(太原工业学院 外语系, 山西 太原 030008)

译事难,译诗则难上加难。美国桂冠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认为“诗歌就是在翻译中丧失掉的东西(Poetry is what's lost in translation)”[1]。而苏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则提出“诗者,译之非所失也;诗者,恰为译之所得也。”(Poetry is not what is lost in translation,it is rather what we gain through translation and translators.)[2]57-74二人从诗歌的“可译与不可译”角度指出谨慎与耐心乃译者译诗应秉持的心态。亦步亦趋,严格按照原始的格律节奏译诗,难免落入刻板、僵硬的窠臼,但是如果译者在译诗过程中得“意”而忘“形”,只翻译原诗的内容和意义,而置原诗的韵式、格律等形式于不顾,就会丧失原诗流动音符的动感与美好。

纵观英诗汉译一百四十多年的历史,英诗汉译的策略主要有两种:第一,采用散文体和自由诗歌体的译诗策略;第二,采用格律诗体的译诗策略。其中主张采用格律诗体译诗的策略中,译者和翻译研究者又有两种相异的看法:一种观点认为英诗汉译应该套用中国旧体诗词的形式,尽可能保持原诗的韵律;另一种观点主张英诗汉译应该用汉语的“顿”来代替英语中的“步”,再现原诗的节奏,即“以顿代步”。相较而言,“以顿代步”是常被运用的英诗汉译的理论和策略,但是“以顿代步”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译诗理论,译者在英诗汉译的过程中应灵活运用“以顿代步”译诗策略。

一、“以顿代步”的概念及其发展

诗歌是流动的音乐性的语言,中国古诗词的节奏主要通过平仄来体现,但是英语语言中没有平仄之分,英语诗歌的节奏只能通过轻读音节和重读音节以示区分,轻读音节和重读音节按一定的规律搭配起来反复出现就形成了英语诗歌的节奏,轻音为“抑”,重音为“扬”。英语诗歌的轻重节奏常见的有四种:抑扬格(iambic)、扬抑格(trochaic)、抑抑扬格(anapestic)和扬抑抑格(dactylic)。这种轻读音节和重读音节有规律的有意义的语音轻重、顿挫的组合,就是“音步”(foot),而“顿”就是停顿或音组。

五四之后,白话文逐渐取代了文言文,但一些诗人依然把诗歌节奏的表现寄托在单纯的“限字”或“凑字”之上。新诗格律派的代表人物闻一多先生认为“应该冲破单纯限字说的桎梏,把组成诗行和形成节奏的基本单位由‘字’转移到‘音尺’上”[3],这一观点为英诗汉译的策略提供了新的途径和灵感,即视为英诗汉译“以顿代步”策略的雏形。1934年,孙大雨先生以“音组”代替“音步”的方法翻译了莎士比亚的戏剧《黎琊王》(《黎琊王》即《李尔王》King Lear),实现了用汉语中的音组代替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无韵格律诗体,为“以顿代步”的策略提供了一定的理论依据和实践指导。卞之琳先生在前人观点的基础上,提出了“顿”的概念,确立了“以顿代步”的译诗方法,主张“以两字顿和三字顿为基干,一顿代替英诗的一个音步,以顿作为诗行的构建单位”[4]8。黄杲炘先生提出的“兼顾顿数、字数和韵式的‘三兼顾’”[4]78译诗法,对“以顿代步”的英诗汉译策略提出更高的要求,主张译诗的韵式、译诗的字数、译诗的诗行顿数都应与原诗保持相符或相等。但是黄杲炘先生提出的兼顾字数、押韵、诗行顿数的“三兼顾”译诗法,在英诗汉译实践中很难完全遵循,译者往往需要灵活运用“以顿代步”的形式化策略。本文将以黄杲炘、孙梁、曹明伦、杨德豫、查良铮等翻译家的代表性译作为例,评析“以顿代步”在英诗汉译中的具体运用。

二、“以顿代步”在英诗汉译中的典型运用

英语中的“步”不是以词意来换分,而是以音节(syllable)来划分的,每一个音步有一轻一重(即一抑一扬)两个音节,一抑一扬顿挫有度,富有节奏感。但是汉语的“顿”不是以音节划分,而是以词意来划分的,如莎士比亚《哈姆莱特》中“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是典型的五步抑扬格:To be/or not/to be/,that is/the question,其汉译“活下去/还是/不活/,这是/问题”同样也是五顿,完美体现了“以顿代步”的译诗原则。《鲁拜集》(Rubaiyat of O-mar Khayyam)中:

Wake!For the Sun,Who Scatter'd into Flight

The Stars before him from the Field of Night,

Drives Night along with them from Heav'n,and strikes,

The Sultan's Turret with a Shaft of Light.

黄杲炘先生的译文如下:

醒醒吧!太阳已把满天的星斗

赶得纷纷飞离了黑夜的田畴,

叫夜色也随同星星逃出天庭,

阳光之箭已射上苏丹的塔楼。[5]

我们对照原诗与译诗可以看出,黄杲炘先生运用“以顿代步”的原则,兼顾原诗的行数、顿数和韵式,在形式上与原诗比较接近,是英诗汉译“以顿代步”的典型运用。原诗的行数为四行,音步为五音步,韵式为“Flight”、“Night”、“strike”和“light”,即aaba式;译诗的行数同为四行,译文的顿数也为五顿,韵脚分别为“斗”、“畴”、“庭”和“楼”。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18首“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是典型的五步抑扬格,它的大部分译文都是按照“以顿代步”的策略来翻译的,原诗第一节的音步划分如下:

Shall I/compare/thee to/a sum/mer's day?

Thou art/more love/ly and/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do shake/the dar/ling buds/of May,

And sum/mer's lease/hath all/too short/a date:

……

原诗中的 summer、lovely、temperate、darling 按照轻重音节划分在不同的音步中,原诗是五步抑扬格,韵律是abab,孙梁先生的译文如下:

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

你/却比/炎夏/更可爱/温存;

狂风/摧残/五月/花蕊/娇妍,

夏天/匆匆/离去/毫不/停顿。[6]360

孙梁的译本按照词意划分为五个二字顿,译文韵律仍为abab。

传统的英文十四行诗以及五步抑扬格的格律诗,大多都通过“以顿代步”的策略译成中文。

三、“以顿代步”在英诗汉译中的灵活运用

曹明伦先生对莎士比亚“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的译文同样保留了原诗的五步抑扬格,abab的韵律,译诗按照词意划分为五个顿,但是译文的节奏与孙梁先生的译文相比有一定的变化。曹先生的“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第一节译文的音步分布如下:

我是否/可以/把你/比喻成/夏天?

虽然/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和:

狂风/会使/五月/娇蕾/红消香断,

夏天/拥有的/时日/也/转瞬既过;[7]

曹先生的译文中保留了原诗abab的韵式,如“天”、“和”、“断”、“过”,但是曹先生的译文并非只保留原诗的二字顿,译诗中同时出现了二字顿、三字顿和四字顿的停顿节奏,灵活运用了“以顿代步”的译诗策略。

英诗汉译中“以顿代步”策略的灵活运用在查良铮先生的译诗中也有突出的体现,本文将对照杨德豫先生和查良铮先生对拜伦(George Gordon Byron)“She Walks in Beauty”中第一节的不同译文,研究“以顿代步”策略在英诗汉译中的灵活运用。

拜伦“She Walks in Beauty”原诗第一节的音节划分如下:

She walks/in beau/ty,like/the night

Of cloud/less climes/and star/ry skies;

And all/that's best/of dark/and bright

Meet in/her as/pect and/her eyes:

Thus me/llowed to/that ten/der light

Which hea/ven to/gaudy/day denies.

杨德豫先生的译文按照自然语义与自然节奏的划分,译诗的节奏划分如下:

她走在/美的/光影里/,好像(四顿,10字)

无云的/夜空/,繁星/闪烁;(四顿,9字)

明与暗的/最美的/形相(三顿,9字)

交会于/她的/容颜/和眼波,(四顿,10字)

融成/一片/恬淡的/清光——(四顿,9 字)

浓艳的/白天/得不到的/恩泽。[8](四顿,11 字)

杨先生的译诗运用了“以顿代步”的策略,主要以二字顿、三字顿为基准,基本保持了原诗的四步抑扬格和ababab韵律,从“意”到“形”基本保留了原诗的形式与内容。

查良铮先生对同一节原诗的译文如下: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象夜晚

皎洁无云,繁星漫天;

明与暗,最美妙的色泽

呈现在她的仪容和秋波:

耀目的白天只嫌光太强,

它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8]

如果严格按照卞之琳先生主张的“以两字顿、三字顿为基干”的译诗策略,那么查先生的译文节奏划分如下: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象夜晚(四顿,11字)

皎洁/无云/,繁星/漫天;(四顿,8 字)

明与暗/,最美妙的/色泽(三顿,9字)

呈现在/她的/仪容/和秋波:(四顿,10字)

耀目的/白天/只嫌/光太强,(四顿,10字)

它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8](四顿,10 字)

上述音节划分严格按照原诗的顿数划分,但是这种顿数的划分把一些词组机械地拆开,只是为了凑成二、三字顿,并不合理。因为像“皎洁无云”、“繁星漫天”、“最美妙的色泽”、“耀目的白天”,以及杨德豫先生的译文中“美的光影”、“无云的夜空”、“繁星闪烁”、“最美的形相”、“恬淡的清光”等词组在语义上、语音上都不宜分开,所以査先生的这节译文较为合理的音节划分应如下: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象夜晚(三顿,11字)

皎洁无云/,繁星漫天;(二顿,8字)

明与暗/,最美妙的色泽(二顿,9字)

呈现在/她的/仪容/和秋波:(四顿,10字)

耀目的白天/只嫌/光太强,(三顿,10字)

它/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四顿,10字)

从语音语义的角度来看,査先生的译文并没有完全拘泥于原诗的二字顿的基准,而是灵活运用了四字顿,使得译文更富表现力,读起来更具节奏感。因此,在英诗汉译的过程中,译者应灵活遵循以顿代步、以顿数代替原诗音步数的原则,在考虑顿数、字数和韵式“三兼顾”的原则下,顿的划分还应兼顾语音与语义,留有灵活变通的余地。

“以顿代步”的原则为译者进行诗歌翻译提供了可行性的策略,但它并不是处处适用的译诗准则,诗歌的魅力在于其音乐性和流动性,译者的诗歌翻译之旅就是用另外一种文字表达原诗的全貌,原诗的音律、神韵、风格、意境等远不是靠僵硬的译诗原则就能解决的。译者如何栩栩如生地传达原诗的意蕴,在可译与不可译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应是译者面临的最大挑战。

[1] 曹明伦.翻译中失去的到底是什么[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9(5).

[2] Bassnett,Susan.Translating the Seed:Poetry and Translation[C]//Susan Bassnet& André Lefevere.Constructing Culture:Essay on Literary Translation.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s Education Press,2001.

[3] 朱琦.探析“以顿代步”译诗法的发展历程及趋势[J].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

[4] 卞之琳.《莎士比亚悲剧四种》译本说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5] 叶婉梅,朱明炬.从一则译例看英诗汉译中的“以顿代步”[J].武汉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2).

[6] 王振国,李艳琳.新英汉翻译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7]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18首 曹明伦译[EB/OL].http://www.360doc.com/content/10/0908/00/2910773_52000657.shtml.

[8] 英文诗歌《她走在美的光影中》赏析[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3809307.htm?fr=alad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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