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自然”的新进路
——基于反馈机制的视角探讨

2014-02-12 17:07
关键词:观念人类

(南开大学 哲学院, 天津 300071)

人类几千年来面临的物质匮乏困境已经随着工业革命的爆发,尤其是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得到了缓解,控制自然的观念早已成为一种意识形态,指导人们大力发展科技,以从自然界获取更多资源满足人们的物质需求。然而,“在控制自然的合理性中,存在着一种目光短浅的伦理,其目的在于片面地依赖科技的神话,单方面考虑人类的福利”[1]654。一直以来人们对控制自然的观念存在很大误解,把控制自然理解为人与自然完全对立,倡导人们无限度地向自然界索取以满足狭隘人类中心主义的自私和贪婪。这种错误观念已经造成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进而影响了人们的精神生活。“今天,人类活动作为一种重要的地质力量,已经影响到整个地球表面的变化,包括大气、水、岩石和生物圈的各种自然过程。”[2]5为此,我们应该正确把握“控制”一词,理性理解控制自然的观念,找出一条合理有效的控制自然路径,以求改善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改造和利用自然的同时“顺天法物”,推进生态文明建设。

一、控制自然观念的发展历程及评价

控制自然观念由来已久,但是长久以来人们都没有对控制自然作出理性的把握。法兰克福学派著名代表马尔库塞的弟子威廉·莱斯在其代表作《自然的控制》中对控制自然观念作了全面而深入的剖析,并给出了控制自然的新解释。他明确指出,“控制自然”观念是生态问题最深层的原因。环境问题已成为全球性的问题,而不是简单的经济代价合算问题,环境质量也不是价格合适就能购得的商品,环境污染是一种不可逆现象,一旦出现就很难恢复原貌。一些人单纯地认为当前的环境问题是由科技发展不够成熟造成的,只要科技足够发达,就能换回曾经的碧海蓝天。这种想法显然经不起时间的检验。环境问题的根源不在于科学本身,而在于一种意识形态,因为“现代科学仅仅是控制自然这一逐渐广为人知的更宏大谋划的有利工具”[3]4。人类控制自然的观念是建立在“自然”与“人类社会”相分离之基础上的,认为人类应该从外部统治自然,自然存在的所有材料都可以用来满足人类的需求。控制自然的观念发源于莱斯所谓的“非理性的机巧”,从古代的神话和宗教中都能找到人们渴望通过制造工具来控制自然的痕迹,当然也伴随着对工具的周期性恐惧。弗兰西斯·培根对控制自然观念做出了杰出贡献,这一观念也成为培根哲学的基本内容。17世纪以后,控制自然观念逐渐演变为一种意识形态,内化为人们的心理需求,指导人们通过发展科学和技术来征服自然。

在圣经《创世记》中,神赐福给诺亚和他的儿子,对他们说:“你们要生养众多,遍满了地。凡地上的走兽和空中的飞鸟,都必惊恐、惧怕你们;连地上一切的昆虫并海里一切的鱼,都交付你们的手。凡活着的动物,都可以作你们的食物,这一切我都赐给你们……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因为神造人,是照自己的形象造的。你们要生养众多,在地上昌盛繁荣。”[4]7由此,基督教的创世论宣告了人对地球上其他一切生命体的绝对统治权。这样,“延续着的基督教传统就提供了一个牢固的观念:人是地球的主人是建立在圣经创世纪故事的基础之上的”[3]29。但是稍加注意我们就会发现,《圣经》中上帝赐予人对其他生命体派生统治权是为了让人类在地球上“生养众多,昌盛繁荣”。而如今,人类借助控制自然的观念大肆向自然界索取,不惜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显然已经威胁到人类整体的利益和子孙后代的利益。“在技术乐观主义的全盛时期,1860—1960年的一百年,报复效应达到了顶峰。”[5]363如果当时的报复效应还不足够明显的话,那么生活在科技无所不及的21世纪,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置身技术负面效应之外,全球性问题已经接踵而至。

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本主义思想是控制自然观念的又一个重要根源。文艺复兴大力宣扬人们通过劳动接近自然,探索自然奥秘以使其为自身服务。“这一时期,一种新的意识——对于在理论和实践上扩展人的力量显示出更高程度的欣赏,甚至是一种迷恋——统治了欧洲广大领域。”[3]29控制自然的观念广泛存在于当时的炼金术、占星术等理论领域。人文主义的个体精神客观上助长了人类自信心的膨胀,追求自由、展现个人才艺成为当时的社会风气。这一时期哲学家们将人的力量与神性作类比,形成了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新态度。当时的文学艺术等都暗示了人们对于探索自然奥秘的迷恋。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在这种氛围中愈益凸显,人们为展示相对于自然的优越性,满足越来越强的物质欲望,开始逐渐失去理性,向自然展开无情的索取。

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哲学家培根对统治自然、控制自然的观念做出了重大贡献,使这一观念逐渐深入人心。现代学界一致认为控制自然观念是培根哲学的基本要素。他首先将控制自然观念与当时的炼金术等分割开来,借助宗教的力量——基督教确立的人类统治地球的思想——论证了控制自然的合法性。宗教在西方世界占居着很重要的位置,培根正是把科学与宗教作为武器,引导人们相信这二者是帮助人们找回“失去的清白”和“对创造物统治权”的法宝。这样,他使人们从心理上摆脱了对于使用工具所引起的恐惧,认为技艺和科学才能使我们重新获得对其他一切创造物的统治权。宗教的参照系提供了一种担保:所提出的技艺和科学的发展在本质上不会形成无控制的混乱:“只有恢复人类神赐的、原属于他的统治自然权,行为才能被完善的理性和真实的宗教所管理。”[3]46培根的这种观点蕴含着一个隐秘的结果,即科学技术的发展是成功控制自然的最佳选择。他特别推崇科学知识的增长,认为我们只有了解更多自然秘密,才能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居于主导地位,从而实现物质生活水平的快速提高。他反复强调“如果我们认真地遵守一种原则,我们靠服从自然来支配自然,巨大的报偿就会随之而来”[3]53。但是人们更多地注意到了支配自然,却对培根服从自然的前提视而不见。

17世纪以后,控制自然的观念逐渐获得了其现代形式,发展成为指导人们行为的最主要的力量。人们坚信自然界蕴藏着取之不竭的秘密宝藏,我们应该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去捕获深藏于自然的奇迹。“通过科学和技术征服自然的观念,在17世纪以后日益成为一种不证自明的东西。”[3]72至此,科学技术的合法地位得到了社会的一致认同,控制自然成为人类能力增长的标志,很少有人怀疑它的可行性。今天我们切身感到的科技无处不在的强大力量正是当时这种观念蔓延的结果。然而,我们可以清醒地看到,“在人对自然的控制而导致的文明与自然的冲突中,人类施加于自然‘母体’上的力量越大,人类遭遇到的自然反作用或自然之反抗也就越大”[1]651。当然,我们不能把现今的环境问题完全归结为科技的发展,因为这归根结底是人类自身的伦理意识和主观行为的问题,科技正是在人类的操纵下才得以如此猖狂。现代社会的人们在追求科技发展与应用的过程中几乎是以自身利益为中心,而很少考虑国家集体利益以及生态环境的问题。“这未来的危机,较之人类任何时期所曾遇到的都更具全球性、突然性、不可避免性和困惑不可知性,而且这种危机就在我们孩子所生活的时代将会形成。”[5]16这种狭隘人类中心主义指导下的控制自然观念已经完全扭曲了,需要我们重新对其作出解释和把握。

莱斯重新解释了控制自然的观念,他和伊夫斯·西蒙一致认为,控制自然的观念掩盖了一个事实——掌控技术的人们有了任意摆布人的贪欲。人与自然斗争的过程中不断引发社会冲突,导致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日益激烈。在科技无处不及的时代,谁占有了先进技术谁就有话语权,这就导致科技的掌控者为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除了控制自然之外还要求对人进行控制。“人类的活动已成为自然环境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以至于控制自然和控制人成为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3]15控制自然、科学技术和社会冲突已经紧密结合在一起,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人类更强地控制自然,然而控制自然引发的社会冲突似乎需要更发达的科学技术来调节,我们陷入了控制自然的迷误而无法自拔。这就需要人们对控制自然观念有更加理性的认识,正确理解控制自然的观念需要我们对“控制”一词有全面的把握,下面我将做一些这方面的尝试,以求对人们的生产消费行为产生些许积极影响,对生态文明建设做出一点贡献。

二、基于反馈机制理解“控制”

控制自然观念已经招致诸多批判,自从莱斯明确指出它是生态问题的根源以来,人们纷纷对其加以责难。但是,控制自然观念本身并没有实质性错误,所谓由它导致的环境污染归根结底是因为人们对“控制”一词的理解存在很大偏差。因此,有必要对“控制”一词作出理性的解释,引导人们正确控制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在生活中控制无处不在,我们可以控制人、控制自然、控制环境、控制场面、控制情绪等等,但我们却通常把“控制”理解为对对象的完全占有和支配。而事实上,控制更多体现为反馈、调节、平衡和目的论。下面将对“控制”一词作较为深入的分析,以达到重新理解控制自然观念、寻求一条控制自然的合理进路的目的。

谈到控制,当然不可能避开现代控制论之父维纳。由维纳命名的始于自动防空射击设计的控制论一词,源出于希腊文,意为“舵手”。维纳认为“这个名称的选择是因为船上的舵机械是最早和最发达的反馈机械形式”[7]153。在这里,控制理论最重要的机制就是反馈,人们对对象进行操作,根据对象反馈的信息调整操作方式和进程以使对象更好地符合他们的需求。反馈机制的运行是把设定偏离的信息反馈给机器前端,使其校正自身而不断逼近预定模式。舍勒在他的许多著作中都涉及了控制学概念。他认为,人们为维持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从未停止与自然进行博弈。与自然斗争就是要控制周围的环境,他把为使环境服从人类的目的而发展的各种技术称为控制学。在他看来,价值评估是人类所有行为的基础,而显然控制学反映了控制自然的意图。科学和技术本身是价值中立的,但人的主观能动性必然带有一定的价值取向,他们向往并正在逐步实现通过科学和技术来主宰和支配其他生命体。舍勒表明,人们发展科学的目的在于“制造所有可能的机器——当然开始只是在思想中和作为计划——通过这些机器人可以引导和驱使自然服从他所要求的任何目的,无论是有用还是无用”[3]100。显然,舍勒所谓的控制学完全基于人类的价值,对自然进行疯狂的占有和支配,使自然完全服从人的目的,而且是任何目的。但是,自然毕竟有其自身的运行规律,盲目地以人的发展维度来改造、控制自然必然会引起自然的反抗和报复。前面我们已经谈到维纳对控制学的理解,即控制系统的核心环节是反馈机制。然而,人类在控制自然的过程中只是一味地向自然索取,以自身利益的增加为唯一评价标准,而没有对自然的反抗做出及时考察和反省。这种控制自然的方式已然造成了当前严重的全球性问题——生态问题、贫富差距、霸权主义等等。

控制自然当然应该基于人类利益,但是这种利益是一种维持人类生存与发展的长远利益,绝不能以牺牲后人的生存空间为代价。控制并不是对对象的完全占有,不是完全牺牲对象的利益而满足人类的利益,它是与对象保持动态平衡的过程。控制系统的运行主要是根据反馈信息,反复改变条件,以寻求最佳路径达到预设目的。英国著名的科学家詹姆斯·拉伍洛克在其著作《盖娅:地球生命的新考察》中提出,地球上的生命会生生不息地繁荣昌盛起来。盖娅一词原是希腊人对大地女神的称呼,拉伍洛克认为盖娅是一个自我完善的系统,它具有自我管理和自我修复的功能。“自我管理功能意味着,为生命的持续和繁荣维持有益的地理环境。自我修复功能意指,如果系统受到打击,远离平衡,它可以进行自我恢复。”[8]220这里所说的自我完善就是一个完整的控制系统,地球根据生命生存和繁荣的需求不断调整自身的温度、大气层、化学成分等等。盖娅假说表明,地球是一个活的组织,虽然经受过不同的打击,甚至流星的撞击,但是它几乎还可以死而复生,地球上会不断涌现新的生命体。然而,历史已经表明,“地球不死”并不意味着任何特定生物可以永存,人类的生存状况并不像那些乐观主义者想象的那么乐观,我们一定要唤起危机意识,认清自身所处的境遇。虽然人们对盖娅假说存在很大争议,但是拉伍洛克的地球自我控制、自我管理、自我修复的思想为我们控制自然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为了说明地球自我控制的观点,拉伍洛克还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即为什么仅凭双腿和狭窄的双脚的支撑我们就能在支撑面甚至是移动着的轮船或汽车上垂直站立。他认为,“将目标与现实进行比较,从而感觉到错误的存在,然后通过准确地施加反作用力加以纠正,这一个过程使我们能够垂直站立”[9]53。这显然又是一个很好的诠释控制系统的例子,我们通过身体各种器官反馈的信息调整身体平衡以保持垂直站立。拉伍洛克还举了很多生活中常见的自我控制的例子,比如装有自动调温器的新式烤箱、电熨斗和房内供暖系统等等,这些都体现了反馈机制的运行。他认为,“一切活生生的有机体从最小到最大,它们最典型的特征之一就是有能力演化、运用和维持各种系统:设定目标,然后通过反复试验的控制过程,努力达到这一目标”[9]54。地球是一个大的有机体,一个自我调节、自我管理和自我控制的系统,而以地球为依托的人与自然是地球生命体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人类对自然的控制也应该建立在反馈机制之上,而不是盲目地开发、利用自然,不顾及自然本身的运行规律和自然的反抗。

三、控制自然的新进路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对“控制”一词作出相对合理的把握,即控制并非对对象完全占有,而是通过反馈机制不断反复调整各部分的关系,最终达到预设的目标。人类对自然进行控制是为了获取更多的自然资源,改善人类的生存环境,提高人类幸福指数。但是,近代科学革命以来,人类的私欲与贪婪已经遮蔽了理性,人们对自然进行了近乎疯狂的掠夺,几乎没有考虑科技泛滥所带来的消极影响。一系列纷至沓来的全球性问题都是自然向人们敲响的警钟,我们不能为了眼前利益而对此视而不见。这种行为显然没有体现控制系统的核心机制,即反馈机制。控制是一种基于反馈机制的自我调节系统,需要反复调整策略来达到预设的目标,而不是直线式前进。人与自然就是一个完整的自我控制系统,人对自然的控制一定要遵循自然规律,根据自然反馈的信息不断调整自身的行为方式,以便更好地达到预设目标。当前人类盲目控制自然的行为,虽然会带来物质财富的极大增长,但是这种做法无异于自掘坟墓,最终将危及人类的生存根基甚至整个地球空间。所以人类不能放大自己的欲望而对自然界为所欲为,完全不顾及自然本身的发展规律。

当然,我们强调重新理解控制自然的观念,找出控制自然的新进路,并不是要否定控制自然,而是提倡人们合理地控制人与自然的关系。控制自然应该理解为人类为达到其终极目标——人类的解放,在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前提下,基于反馈机制来认识自然规律并利用自然规律为自身服务。在这一过程中,人类要不断根据自然反馈的信息——环境污染、能源危机、自然灾害等等,反思自身行为、调整自身行为、优化自身行为,保持人与自然的最佳动态平衡,通过循序渐进地控制自然,最终达到人类解放的终极目标。人与自然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绝不应该为了满足一方的利益而无条件牺牲另一方,否则只能导致两败俱伤的悲剧。

由此可见,对控制自然的理解不能简单化为一味地占有和支配自然,只注重眼前利益,而应该把人与自然放在同一个生存背景下来统观人类的终极目标。我们只有基于反馈机制来控制自然,追求在人与自然的最佳平衡中获取自然资源,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才能实现人类的最终解放。

总之,正确理解控制自然的观念,并基于反馈机制进行控制自然的活动,将对当前的科技文化发展以及人类的长远发展有所裨益。●

[参考文献]

[1] 田海平.环境伦理与21世纪人类文明[C]//首届国际道德哲学会议论文集.南京:江苏省伦理学会,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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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爱德华·特纳.技术的报复——墨菲法则和事与愿违[M].徐俊培,钟季康,姚时宗,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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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舒尔曼.科技文明与人类未来——在哲学深层的挑战[M].李小兵,谢京生,张峰,等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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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詹姆斯·拉伍洛克.盖娅:地球生命的新视野[M].肖显静,范祥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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