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郁
(福建体育职业技术学院社体系,福建 福州 350003)
中国传统武术博大精深,可是部分人对传统武术的文化内涵缺乏正确的认识和深入的了解。一些人学习武术往往只把它当做一种技击术或者强健身体的运动方式,却忽略了传统武术的内在的精髓,这就容易使武术沦为一种单纯的体育运动项目。古语有云:“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传统武术一向注重文武兼修,现代的习武者却是重“武”轻 “文”,只注重技术的练习,却忽略了内在精神的修养。现代武术的发展已经远远落后于跆拳道的发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武术的发展忽视了对儒家文化内涵的继承和发展。
在古代,中国传统武术非常重视文武兼修,习武者不仅重视技术的练习,更重视精神的修养,习武不仅能健身防身,还要能在现实的生活中应用。因此,在习武的同时修文是达到武术最高境界的最切实有效的途径,这也是习武者追求的最终目的。
中国传统武术的发展过程中受到兵家、儒家、道家、佛家、墨家的思想的影响,对于儒家对传统武术的影响,之前的研究者主要集中在儒家伦理道德和仁学对武术武德的影响,而对于儒家精神修养方法对传统武术的影响却鲜有论述。本文旨在通过对儒家精神修养方法进行梳理,并阐述其对传统武术的影响,为传统武术更好地发展提供有益的参考与借鉴。
儒家一向注重精神修养,有着非常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孔子说:“吾十而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孔子在这里说的“学”,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学。《论语》中孔子说:“志于道。”(《述而》)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里仁》)孔子的志于学,就是志于这个道。我们现在所说的学,是指增加知识,但是“道”却是我们用来提高精神境界的真理。因此孔子的精神修养所追求的是从心所欲,一切的行为顺乎“道”,不用有意地努力而是自然而然地正确,从而达到最高的精神境界。
儒家经典著作《大学》开宗明义地提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是《大学》最基本的宗旨所在,也是儒家精神修养的心法。“知、止、定、静、安、虑、得”的“七证”说法,秦汉以后为道家修炼所引用,东汉之后传入中国的佛学中的止观的修炼方法也借用了这个说法,也对后世的儒家心性修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孟子提出了 “浩然之气”的“养气”之说。“浩然之气” ,孟子云:“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孟子·公孙丑上》)如何善养浩然之气呢?孟子是这样解释的:“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同上)。
在唐代的后半叶,韩愈和李翱重新解释了《大学》和《中庸》,提出了儒家思想衣钵继承的“道统说”,后来的新儒家的程子就说《中庸》是“孔门传授心法”。宋代以后的儒家吸收了佛家和道教的思想及其精神修养的成果,精神修养方法强调养静功夫,静坐成为了许多儒者必修的功课,他们通过静坐来超越自我达到内心的平静与安宁,并通过人事的磨练来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
传统武术在其悠久的发展历程中受到了儒家思想的深刻影响,使其不单纯作为一种搏击术而存在,更是成为提升修习者精神境界的途径。其间儒家的精神修养方法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儒家精神修养强调“变化气质”,儒家认为求学要使人自觉地改变自己的气质,改变习性,否则学问反而对人有害。儒家所讲的“气质”通常和骄傲自满、心浮气躁等联系在一起。因此,变化气质、改变习性就是要进行性格修养,改变这些不良的习性,做个有涵养的人。
这种注重精神修养的学习同样也融合在武术的修习中。《象形拳法真诠》中提到:“盖夫武术一途,分内外两家,有武艺道艺之称。练武艺者,注意于姿势,而重劲力;习道艺者,注于养气而存神,以意动,以神发也。”由此可见,古人习武时,不只是当做武艺来练习,更是当做一种“道”艺来修炼。武艺的练习注重姿势和劲力,追求技击效果,而道艺的练习注重养气和神意的应用,也就是注重精神的修养。
修习武术通常有三个目的:健身、防身、修身。通过武术练习,习武者可以祛病养生、增强体质,掌握技击防身的方法,并在习武的同时达到身心修炼的效果。这三个目的是相辅相成的,逐层提升的。习武者首要首先要强身健体,而后是技击防身,最后也是最高的境界则是修身,即通过修习武术,培养良好的意志品质,提升精神境界。因此技击不是习武的主要目的,只是训练的一个部分。如果习武单纯追求技击,没有着眼于精神修养和品格养成,容易对身体造成伤害,甚至走入歧途。
武术锻炼可以改变人的气质,形意拳名家耿诚信先生的习拳经历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耿诚信先生回忆道,他年轻习拳时,火气太盛,往往与人不相和,视同道如仇敌,自己也常常为此烦恼。后来拜刘奇兰先生为师学习形意拳,刘奇兰先生对他说:“此形意拳,是变化气质之道,复还于初,非是求后天气血之力也。”他练习四五年之后,性格和以前大不相同,对自己的往事常常觉得愧悔,又练习五六年之后,每见同道之人无不相合,对于技术在他之上的人无不称赞,但是还有一点吝啬之心,不肯以秘技示人,再练了五六年之后,方觉腹内空空洞洞,混混沌沌,无形无相,无我无他,这时候他已经没有门户之见,遇有同道无所不爱遇有不如己者无不欲教,偶与人较技,心中也没有打人之心,“所用所发皆是道理,亦无入而不自得亦。此时方知形意拳是个中和之道理,所以能变化人之气质而入于道也。”
因此,武术的练习不仅仅只是肢体的训练,更重要的是通过习武来进行精神修养,变化气质,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求学以“变化气质”这是儒家的追求,同样也是习武的最终目的所在。
儒家非常重视定静的修养,儒家认为做学问、敦品行就要从定静入手,这样才能克服心猿意马,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大学》开篇就提出“知、止、定、静、安、虑、得”,这是儒家定静修养的门径。而这些定静修养也是武术锻炼所要求的,否则也只是如前所述健身与防身,达不到修身的效果。
定静修养对于传统武术而言,从入门修习的站桩开始。习武者开始时只要按照正确的姿势,身体放松不能紧张,精神放松保证练习的时间,站桩的时间久了身心自然而然会起变化,达到锻炼的效果。初习者练习站桩时往往心浮气躁,精神不能集中杂念很多,肢体还会有酸痛震颤感,而这些反应正是身心变化的开始,习练者只要有恒心坚持下去,精神就会渐渐地安静下来,杂念渐渐减少,从而达到忘我的境界。这时候就能初步体验到定静的境界,内心杂念不生,犹如万川映月,尘埃不入,精神活跃而内敛。在安静的状态下,习练者才能感受到身体气血的运行和身心的安定,定静久了才能安,才能虑、才能有所得,这时候才能谈得上功夫的入门。在定式站桩时,身体外形虽然不动,但是身体内部的肌肉却在不断地收缩,体内的气血在不断地运行,这就是所谓的“静中求动”。在此基础上,用意念来指导肢体进行缓慢地运动,在身体运动的同时要保持内心的安静,这就是“动中求静”。
习武的整个过程都要贯穿“定静”功夫的训练,即使在进行技击实战时,定静修养的功夫也能体现出来。有些习武者自以为拥有强健的体魄和深厚精纯的技术,可是在实战中却不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交手时胆战心惊手脚发软,最后导致失败。这固然和平时的训练水平有关,缺乏定静功夫也是其中重要的因素之一。因此,习武者更需要镇定,内心沉着杂念不生,对敌方能处之泰然而游刃有余。儒家讲求“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也恰是同理意蕴其中。
儒家的精神修养方法强调“知行合一”,按照自己内心的信念来生活,身体力行付诸行动,在实践中集知识与美德于一身,达到“无我”的境界。《大学》开篇就提出了“三纲领”和“八条目”,“三纲领”即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条目”即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条目”是自我精神修养的八个步骤,王阳明将八条目最终归结为一条,就是“致良知”。王阳明认为,致良知不能用澄思静虑的方法,而是要通过处理普通事物的日常经验来实现。王阳明指出:“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知之真切处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功夫,本不可离。”(《传习录》)
“知行合一”的理论对武术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因为习武本身就是一个知行合一的动态的过程。习武首先要“知”,要在正确的理论指导下来进行练习,否则事倍功半还有可能走人歧途。在对武术有正确的“知”之后就必须“行”,通过不断地练习来获得掌握武术的技能,并在实战训练中将所学的技术动作在实战中进行检验和应用,反过来又可以提高“知”的水平,如此循环往复就可以达到知行合一的效果。王芗斋先生就针对武术发展过程中产生的荒谬的神秘思想进行了批评,并进行了知行解释,他指出:“学术一道,要在知而能行,行亦而能知,否则终不免自欺欺人,妄语丛丛……知行二字,名虽简易,实则繁难……然应以能知者即能行,能行者亦能知,始可谓知行合一……诚以相需而相成不二真理,学术皆然,武德尤甚。”传统武术奉行实践哲学,“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傅可以把经验传授给徒弟,却不能把“功夫”传给徒弟,徒弟只能通过循序渐进朝夕不辍地练习练成“功夫”。因此,习武者要做到“知行合一”,经过日积月累的长期锻炼,才能到达武术的最高境界。
儒家的孟子提出了:“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的养气学说也被武术所吸收借鉴,许多习武者以为这是一种武术的练气方法,这是一种误解。明清以前的武术著作都没有关于练气的讲法,就是《纪效新书》也没有这方面的言论,在明末清初以后练气却成了普遍的观点和方法。《太极拳经》要求练拳必须“虚灵顶劲,气沉丹田”,苌乃周的拳学思想的核心更是练气之说,《苌氏武技书》中便提到了“中气论”、“行气论”、“养气论”等,其实这些是导引运气理论和武术结合的产物。值得注意的是,《苌氏武技书》最后一篇《论正气》中提到:“志一撼动正气,气至动志,磨砺持志,善养浩然之气,刚大充塞天地,人之赋性禀受,辗转悟寐思维,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费而隐兮隐而费。”这说明了孟子的养气学说也被武术所吸收借鉴。
浩然之气,在孟子的理论中是天地之间充斥的一种至大至刚正气,它是一切力量的源泉,需要靠仁义道德的不断修养方能形成。而这种修养,在儒家看来,就必须 “明道”和“集义”,“明道之后,集义既久,浩然之气自然而然生出……所以养浩然之气底人,须时时明道集义不使一事于心不安……养浩然之气,须要‘明道集义,勿忘勿助’,这八个字可以说是养浩然之气的要诀。”这些理论虽然没有直接应用在武术的训练之中,却对习武者的精神修养和行为方式产生了影响,所以历代的习武者都讲究武德行仁义之事。
关于养气之说,孙禄堂先生在《论拳术内家外家之别》一文之中有精辟的论述。孙禄堂先生习武数十年之后,每日积气于丹田,小腹坚硬如石,鼓动丹田之气能发人与丈外,自以为得到了内家拳术的真谛,后来他请教宋世荣先生内外家之别时,宋世荣先生告诉他:“呼吸有内外之分,拳术无内外之别。善养气者即内家,不善养气者即是外家。故善养浩然之气一语,实道破内家之奥义……拳术中亦重中和,亦重仁义。若不明此理,即练至捷如飞鸟,力举千钧,不过匹夫之勇,总不离夫外家。若练至中和,善讲仁义,动则以礼,见义必为,其人虽无百斤之力,即可谓之内家。迨养气功深,贯内外,评有无,至大至刚,直养无害,无处不有,无时不然,卷之放之,用广体微。”这段文字字字珠玑,充分说明了孟子的“养浩然之气”的学说对武术所产生的深刻的影响。因此,习武者平时要善讲仁义,动则以礼,见义必为,善养浩然之气,最终达到武学修为的最高境界。
儒家精神修养方法在武术发展的过程中,它的精髓被武术所吸收借鉴,是武术文化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使武术不仅仅只是一种搏击术,而是升华为一种文化现象。现代武术的发展要充分吸收借鉴儒家精神修养方法中合理有益的精华,使武术更健康的发展。习武者要加强自己的精神修养,通过习武来变化气质,加强心性修养,修炼定静功夫,做到知行合一,善养浩然之气,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身心收益,达到最高的精神境界。
[1]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41-42.
[2]薛颠.象形拳法真诠[M].山西: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2.
[3]孙禄堂.孙禄堂武学录[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01:316-317.
[4]姚宗勋.意拳[M].北京:北京体育学院出版社,1989:160-161.
[5]徐震.苌氏武技书[M].山西: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137.
[6]冯友兰.贞元六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724-725.
[7]孙禄堂.孙禄堂武学录[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01:378-3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