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当代琼剧史(报告体散文诗)

2014-02-12 04:07
散文诗世界 2014年6期
关键词:散文诗剧团海南

蔡 旭

一个人的当代琼剧史(报告体散文诗)

蔡 旭

耳濡目染的童年

在走村串户的八音队后面,总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紧紧跟在锣鼓、竹胡、二胡、二弦与唢呐后面,跟在令人沉醉的琼剧唱段与民间曲调后面。

穿过椰林与海风,穿过琼北黄昏的炊烟与夜晚的灯火。同乡亲们的喧哗与欢笑在一起,同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在一起。

这小孩跟着,听着,学着,唱着,同那些曲牌与板腔混得滚瓜烂熟。

跟着唱着,成了八音队的一员。成了小童星,成了掌声与欢笑最汇集的源泉。

如果小鸟那么痴迷与执着,也成琼剧演唱家了。就连不会说话的石头,说不定也学了几段呢。

当然,不是每一个跟着跑的小孩,长大后都会成为巨星。不过这位琼剧艺术家,就是这样,走了出来。

一曲打开了大门

倾盆大雨封住了海口大同戏院的大门。今晚,新群星剧团的演出只好暂停了。

不过,一个人的“演出”仍在进行。

一个叫陈育明的少年,要来剧团面试。

这位因贫困而初中辍学,正当着一间山区小学教师的小孩,太爱琼剧了。

前晚与一群亲友刚看完“新群星”的演出,在马路上就情不自禁地唱了出来。

梦中人被亲友的一句话点醒:何不去报考当演员呢?

如今,面前坐着名小生郑长和、韩文华、三升半,名旦林道修,都是他仰慕已久的“大老倌”啊。

三分紧张,七分淡定。在大庭广众中,他也不是没唱过。

“苍天造物屈生灵,不幸情郎遭逆境。”这是《文武两少年》的一段中板。两句开口,便有“大老倌”在点头。

他继续往下唱:“既生男女来相应,何苦落在专制家庭?”

没想到评委们却鼓起掌来:“再来一段!”

只听得一个人说:“好了好了,人才难得。这个学员我们要了。”

一锤定音的人,是剧团的“戏师爷”卢半飞。

“一曲高歌惊四座啊!”身为名旦的剧团负责人陈烈三说:“条件很好,前途无量!”

一段穿透雨幕的唱腔,竟打开了“新群星”的大门。

这是育明之幸,也是琼剧之幸。

1952年,他15岁。

满场惊问“他是谁”

他是谁?

当一个声音好、扮相好、聪明可爱的小帅哥从侧幕走出时,大同戏院的戏迷们眼前一亮。

出现在《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剧情中,他开唱了——

“相公啊,几远才到杭州城,行行都软这双脚。”

只有两句唱词,竟博得了满堂彩!

一时间,全场惊喜的目光和耳语都在探问:“他是谁?”

此时祝英台也正好在探问:“他是谁?”

梁山伯回答:“他是我的书童四九。”

“哦,是四九。”

“他是四九。他是四九!”

祝英台明白了,全场观众也明白了。

1953年之后一段时间里,“四九”成了16岁的陈育明的代名词。

引人注目的“四九”,又化身《劈山救母》的沉香,《李三娘》中的刘承训小将军。

再后来,《拜月记》的蒋世隆,《刘海砍樵》的刘海,《连环计》的吕布,《游龟山》的田玉川,《天仙配》的董永,《彩楼招亲》的吕蒙正,《红楼梦》的贾宝玉……

人们不再询问他是谁时,所有韩文华老师的拿手好戏,他都可担当B角了。

这时候,琼剧经过“改人、改制、改戏”发生了喜人的变化。明星汇聚的两大剧团“集新”与“新群星”分别改为“广东琼剧团”与“海口琼剧团”。改编、移植、新编剧目大量涌现,“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琼剧得到了蓬勃发展。

1957年5月,陈育明随琼剧上京,在《张文秀》演按察一角。在中南海怀仁堂演出时,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的接见。

谁能叫做“金嗓子”

谁不知马师曾、红线女?

粤剧一代大师的大名,全国的戏迷都知道,当然海南人也知道。

1959年,他们到海南来了。当时,海南是广东省的一个行政区,琼剧是广东省粤、潮、琼、汉四大剧种之一。

马师曾、红线女率团来海口演出并交流。粤琼两剧种的主要演员都在联欢会上演唱。

青年小生陈育明,唱了一段琼剧中板和一首海南语民歌,不出意外,当场获得了热烈的掌声。

令人意外的是,得到了马师曾大师的大为赞赏:

“刚才这位后生的演唱,他的声音要在我们粤剧界可称得上是‘金嗓子’啊。”

粤剧名编剧杨子静也说:“真够出息啊!前途无量!”

“琼剧金嗓子”!

不是谁都能被叫“金嗓子”啊!

不是谁,都能“钦定”一个“金嗓子”的命名啊!

迅即,这一美名响遍海南岛,传至海内外。

1959年1月,广东、海口和文昌联合琼剧团合并成立“广东琼剧院”,陈育明是二团台柱,他的同门师兄陈华、“小妹”王英蓉是一团主角。

这一年,中国唱片社上海分社第一次来海南灌录琼剧唱片。陈育明在《稽文龙》《李三娘》《龙滚江救嫂》《五娘上京》《鸳鸯简》五个剧目中当主唱之一。

一颗新星,正在琼剧舞台上空,冉冉升起。

不是一人之祸福

总是会有坎坷与磨难的。

一天,在琼海演出之后,陈育明突然晕倒,大口吐血!

肺结核!

他倒在1962年初夏之夜。倒在长时间的劳累,超负荷的工作,严重的营养缺乏之中。

当时,这种病被人视为“不治之症”。它开放期的传染性,令人闻之色变,避之不及。

这一生就这样完了吗?

一颗琼剧之星,就这样陨落了吗?

好在精心治疗与安慰鼓励,让他熬过了难关。

休养期间,他如饥似渴,浏览了大批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充实了素质与精神。

一次,一位花旦来看望时,牵着他的手竟掉下泪来。这一牵,牵成了生死恋。

因祸得福啊。

1963年,复建海口琼剧团,陈育明为艺术主管。60年代的上半段,琼剧又是一个繁荣兴旺的年代。

不过更大的劫难,在1966年到来。陈育明作为“资产阶级艺术权威”被打成“牛鬼蛇神”,在被批判、遭陪斗中度过了“文革”十年。直到1976年10月,打倒了“四人帮”,才春回大地。

1979年,他任海口琼剧团副团长,1981年任团长。

他抓队伍建设,抓剧目建设,抓培养新人,抓演出质量。海口琼剧团与广东琼剧院(1988年建省后叫海南琼剧院)一起,开创着琼剧最好的年代。

祸,不是一个人的祸;福,也不是一个人的福。

相依为命的陈育明与琼剧,一起走向艺术的春天。

海水·海南·“育明腔”

“育明腔”——一个词开始在戏迷中不胫而走。

它在60年代初现雏样,80年代开始成形。

它有老师郑长和的豪放激越,有韩文华的委婉抒情,有三升半的快矢流转,有谭歧彩的跳跃适度、韵味醇厚。

它从古装的林攀桂、梅茂芳、戆驸马、文东和、梁山伯、贾宝玉的口中唱出。也从时装的《泪血樱花》的秦滔、《恨深情长》的郭金宝的口中唱出。

从《八一风暴》的方大来(周恩来)和《海角惊涛》的冯白驹口中唱出。

陈育明根据自身的条件,结合戏中情节与人物的需要,找到最能代表人物思想感情的旋律,日积月累,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与独特的板腔韵味。

人们亲切地称之为“育明腔”。

“育明腔”以情入腔,以腔传情,字正腔圆,刚柔相济,音质明亮,音色甜美,字字入耳,旋律优美。

它大方自然,内涵丰富,稳重中显潇洒,奔放中含细腻。

它在激情处高亢嘹亮,抒情时迂回委婉,具有强烈的穿透力与感染力。

博采众长,又锐意创新的“育明腔”,极大地发展和丰富了琼剧的唱腔艺术。

1984~1988年,中国唱片社出版了《陈育明琼剧唱腔选》第一集、第二集。

后来,他主演的《三看御妹》《梁山伯与祝英台》《红叶题诗》《海角惊涛》等10多个剧目,先后由广东电视台、海南电视台拍摄成舞台戏曲片公开播映,在海内外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育明腔”插上翅膀,飞入寻常百姓家,飞往五洲四海。

有人说,世界上有海水的地方,就有海南人,就有“育明腔”在流行。

“琼剧首席小生”,就这样走向世界。

泰国之夜,流行着海南

泰国国家剧院,1985年2月这一个夜晚,属于海南。

今晚流行海南话。白发苍苍的人,携老扶幼的人,泰华首领,社会贤达,平日里在官场、商场、球场、菜场擦肩而过,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倾吐着海南味道。

也有一些不讲海南话的人:国会议长、王室成员、政府官员、友好人士,他们与海南话打成一片。

早几天,报纸上,大街的横幅标语与海报上,早就到处是海南的声音了。

中国海口琼剧团的锣鼓,在这里兴高采烈地响起。

那些用标准文昌话唱出的悲喜剧情与苦乐人生,让1700个座位牵肠挂肚。首场《三看御妹》,就把全场搅成了欢乐的海洋。

笑声、掌声扑面而来。花篮、锦旗扑面而来。激动的泪花扑面而来。

美妙的唱腔啊。久别的乡音啊。血浓于水的乡情啊!

海南岛上的明星,在泰国的夜空闪耀。

《红叶题诗》女一号王英蓉,《三看御妹》与《斗气姻缘》(即《刁蛮公主》)女一号陈素珍,折子戏《女驸马》红梅、陈惠芬,而戏中的男一号,就是金嗓子陈育明呀!

在唱片与影碟里听惯了的“育明腔”,在这里声情并茂地惊喜了所有的眼睛。

一天又一天,一场又一场。同一个剧场,同一个剧团,45天连演了20场,打破了一连串历史纪录。

往后20多年,陈育明与海口琼剧团出访15次,遍及新、马、泰、欧洲、美国、加拿大多个国家与港、澳、台地区。

剧团成为全省出访进行对外文化交流最多的艺术表演团体。

陈育明成了在海外最知名的琼剧巨星。

一园桃李吐芳菲

像前辈老师韩文华、“三升半”培育他一样,陈育明手把手,培育着一代又一代琼剧人。

从艺几十年,陈育明带出了多少人?

谁也数不清,他自己也说不清。

去问“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陈素贞吧。去问国家一级演员黄庆萍、张卫山,二级演员白云、张霞云、陈燕萍、吴淑坤吧。

当然,也可去问他的衣钵传人、当红小生陈一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1991年,一个姑娘来报考海口琼剧团。

一个在戏迷母亲影响下痴爱琼剧,又在三亚入了行的演员,渴望拜倒在陈育明门下,评委们却意见不一。

他看中她的执着与悟性,而力排众议。

从不开口的梅香到有台词的小角色,到《红丝错》的女一号章榴月,一步一个脚印。

男一号是陈育明,他用演对手戏来带她走向成功。

后来,她为了爱情而走上了另一条发展道路。

再后来,以著名企业家的身份亮相,多年来支持琼剧事业的发展。

她还当选了海南省琼剧基金会的理事长,在琼剧史上写下了一段佳话。

50年,且慢谢幕

2003年12月3日,海南省文联、省剧协在海口隆重召开了《陈育明琼剧舞台生活50周年艺术研讨会》。

此时,陈育明已把一顶顶桂冠摘了下来。

有连任了两届的“海南省戏剧家协会主席”、“海南省文联副主席”。

有琼剧界第一个“全国政协委员”。

不用摘下来的,是“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海南省有突出贡献优秀专家”的称号。

还有,作为琼剧界的零的突破的国家广电部颁发的全国第三届“金唱片奖”,那是1995年他主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带来的荣誉。

还有,令他难忘的1991年大年初一,原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以及海南省委书记、省长、海口市委书记到他家中拜年的往事。

在从艺50年的纪念会上,海南省文联主席高度评价了陈育明几十年对琼剧的贡献——

“陈育明不但是琼剧表演艺术家,而且是琼剧活动家与社会活动家。”

“他几十年来一直是本剧种的领军人物。他是琼剧发展史上的里程碑。”

在会上,66岁的陈育明宣布退休,“给自己琼剧生涯划上一个句号”。

没想到,海南省宣传文化部门及海南省琼剧院的领导却另有考虑。原来,海南省琼剧院正在筹备排演《鉴真大和尚传奇》,特邀陈育明到省琼剧院领衔主演。

“我们反复研究,非你莫属。”

刚想谢幕的陈育明,又出演了一台大戏。

不是尾声

又一个10年过去。2013年,他上北京,捧回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为他颁发的第二届“薪传奖”。

这是对他从2009年起,担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的显著成绩的回报。是对他这10年把忙碌的身影交给琼剧的回报。

为琼剧院讲课,为艺术学校讲课,为讲习所、电视台、少儿培训班讲课。

为各种琼剧比赛当评委,到各县市为剧团排演节目作指导。

为琼剧的传承与发展,到处鼓与呼。

不竭地努力,不停地奔走……

【创作笔记】

“报告体散文诗”,是散文诗与报告文学杂交的产物。叙述、描写、议论、抒情相结合,用以反映较大的事件和塑造人物形象。上世纪80年代,柯蓝老师曾倡导“报告体散文诗”,也推出过一批作品。虽未见取得大的成功,也远未失败。但却遭到一些非议。直到今天,还有人认为这条路根本行不通。一位我所尊敬的老师就说:“‘报道’不能成其为诗,他们是两股道上行走的车子。”我对此并不赞同。

“两股道上行走的车子”,如果给它扳上合适的道岔,也是可以友好相接的。假如散文只能叙事抒情,不许大发议论,就不会有杂文的出现。散文不能与“报道”杂交,也不会有“报告文学”。戏剧不准与诗、与音乐结合,也不会有诗剧、音乐剧的产生。就连“散文诗”,如果不是用散文形式写诗,它本身也不存在了。那么散文诗要与“报道”交朋友,为何就不允许呢?

在没有桥的河道上,“摸着石头过河”也是一条路。有可能被淹没,也有可能顺利过河。

40年前,张永枚老师一篇“诗报告”《西沙之战》轰动世界,甚至影响到如今。“诗报告”可以成功,“散文诗报告”(“报告体散文诗”)也就不排除会有成功的可能。

10年前,我曾试写过 “报告体散文诗”《漂在峡谷激流间》,写一个旅游项目(五指山峡谷漂流);前年又试制了 “报告体散文诗”《3月14日,在海南拜尔口腔医院》,反映一个企业的诞生。近来我继续试验“报告体散文诗”, 写出了这篇《一个人的当代琼剧史》,以琼剧在当代的发展为背景,展示一位琼剧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的成就与贡献。但愿以此为探索“报告体散文诗”之路,积累一点经历、经验或教训。

欢迎批评、指正。

(2014年4月8—14日,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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