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书

2014-02-12 08:32文盛
鸭绿江 2014年9期
关键词:何曾真实感

文盛

散文

主观书

ZHUGUANSHU

文盛

去写未知吧

它肯定是存在的,但最后被遗忘了……2002年,当陌生人走近,他们在阳光下跳着肚皮舞,我哪里会想到,又一个本命年也终将如期而至。可是,我曾经把它无限拉伸、缩小,细分为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十二年,我的身体并未苍老。劳作和苦役,并没有将未知写尽,我的同龄人啊,你们已经站立起来,在我的前方,请借我一架高倍望远镜,让我追逐你们的梦境和背影。当然,有人逝去了,我不知道多数人的名姓……相比于你我,他们肯定是存在的……字词也并非完全虚拟,我一路追踪,偶尔小憩,路边野花葳蕤,树木苍劲,狼奔豕突。多么庞大而美的人间啊,当我想到有朝一日终将远离,请赐我那未曾亲近的一切陌生,我对地理、海水、爱情、幽暗的角落、敞亮的通途都满腹钟情……它肯定是存在的,但最后被遗忘了……在高强度的震荡和分裂中找到沙砾,在每一个时间的节点上找到永恒和诗意,如果某日,连地球也不在了,请怀念那蓝色星空中的流水吧,它们在干枯的夕阳下泛滥着记忆的微光。请注视爱人的面庞和苍老的山脊,只有在画幅中才能找到对应物的年代已经迫近,我想在喧嚣中隐蔽一个时辰,请许我远走高飞……去写未知吧。带着中年的油彩,少年的烂漫和暮年的容光。去写那些具体的物,腾空的云雾和外在的矛盾,去写写人心的救疗,战争和破碎,绝望和沉痛中的心仪,去写写爬山虎和三国志,去写写毕生和一瞬……它肯定是存在的,但最后被遗忘了……这个城市连绵而高耸,如群山中的一脉,去写写它最靠近虚无的塔尖,去写写爬行的蚁族和他们的苦衷,去写写邻里的咆哮和早晨刺耳的电钻声。请你们拿起笔来,签定最后的合约,请许我暂时告别阅读和确定的纪年,请在零乱的房间里安装秘密的监控,请排除诡计和名利之心,请忘记最初的冲动,做一个稳重而踏实的疯子吧。他每天坐在桥头,观察南来北往的人。想想这些年来,那戴面具的日子多么荒谬啊,那狂悖的时间多么荒谬……去写未知吧。在市场上,隐身衣也出现了,千万不要故步自封,如果那些被复制的思绪是你的原创,请重视随时擦拭。做一个绝对的主体,在某一个时期,请忽略建议和悔过书,请鄙视他们的嘲讽。不,不要总是图谋新奇和好看,请拒绝中庸和别致,请歪曲自己的思想,请抛弃极端,请回归原点吧。做一个失忆者,对你最熟悉的人保持最大的好奇心,忘掉她的容颜,尾随她进入那最后的私密的空间……它肯定是存在的,但最后被空洞覆盖了。请书写未知吧,请不要起誓和随意妥协。生真是我们所愿,请让遐想占满今后的每一个时空,请直接地谈论未知啊,请保持迷茫和最大的本能。

愤怒出诗人

写作对于抑制愤怒或许是有用的,但遍布于我们生活中的所有得失并不总是存在,它有时成了看不见的物。愤怒对于抑制写作或许是有用的,有时因为纠结于某一件事,我不得不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寻找答案,可是,在幻想中日日路过的街头,我还是迷路了。经常性地,被过去时日的某个背影所引诱,追随她的脚步,然后因为言语冲突,而突兀地转身,自此,我们终于擦肩而过。后来,我体察自己的思想,为解救无法而长期地失眠,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做一个孤单的人而停留于字句。我并非相信写作更甚于相信知觉,它总是在滑动中流逝,那苍白的纸面上长满了蛀虫和污垢。在搬家的时候,我扔掉了那么一大摞废纸。它们是我思考无益的见证。更有甚者,我还试图拉她下水,可是失败感使我窒息。我从未在周末约她出来。车水马龙的城市像个迷宫般的咒语,十二年中,我痛失一切所爱。但她说,愤怒仅仅是我的生活的一部分,我应该在梦寐中也保持清醒,抓住那唯一的词,告诉她真理以及尾随其后的记录者。可是,夜夜受此折磨,我很快消瘦了。那些年,尚且没有更好的法子去释放内心的积弊,直到现在也没有。可是愤怒,仅仅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当我对生命保持笑意,我希望它能永恒延续,是啊,距离墓地尚远,在有生之年,微笑总是迷人的,而赞美更其神秘。我真应该在很早的时候从师,学习他们的伪装术,做一个左右逢源者多好。可是天性使然,我总是在徘徊中慢慢地落后于人丛,那象征性的幸福也时时送来嘲讽。但是,写作在可以写作的时候,总对生活下去是有用的。这么多年,我并非拥有道德的洁癖,它似乎只是少数人的专利,而且在更多的人看来,愤怒既纵容又抑制道德。现在,除了在一天中的固定时刻描画几行,剩余的光阴我都是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如果愤怒与此有关,我相信这是最大的谎言。但是撒谎有更高的技巧,我不希望片面的理解可以为我的此生命名。我只是一个容易疲惫的人,在萧索世事中缺乏更多实用的动力。那些蜗居的日子恰好证明了这一定律,相比于理想,我的现实生活真是一团乱麻。但是,我多么憧憬美好和爱啊。是写作把我的心灵简化了,当然,尽管我不愿意承认,神经过敏却是另一个源头,它丰富、补充、滋长了我的内心。我的周围同类不多,而且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问题,我研究心理学的时候满怀恐惧。由于愤怒,我的身体肯定被一些不良的寄生物逐步蚕食,我总是能感到内在的物质运行,它们诋毁我不多的理智。可是,我多么善于理解那些不幸的人啊,在无人相助中孤寂地死去,我总是满腹好奇地想穷尽他们的一生。在所有生者所犯的过错中,我也一无例外地都拥有过了,像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这多么有趣,似乎我真是个伟大的诗人,而愤怒,是我们共同的渊薮。

彼此

闫文盛,1978年生。B型血,白羊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文学院专业作家。1996年开始发表诗歌,后转向散文、小说创作。迄今在《当代》《大家》《天涯》《作家》《散文》《山花》《诗刊》等刊发表作品约二百六十万字。著有散文集《失踪者的旅行》(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0年卷)、《你往哪里去》,小说集《在危崖上》,人文专著《天脊上的祖先》等。获赵树理文学奖、山西省文艺评论奖一等奖等奖项。他的创作感言是,对我而言,散文就是心灵书。

天底下横着一个荒村,请相信,这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小小局部。我何曾有勇气去写下恶毒的咒,然而这毕竟是恶毒的咒。我相信我现在比以前立场坚定,那广阔天地的帷幕,曾经是我所有的悲哀和幸运,它偶或抖动,路过我的荒村,那萧瑟的大木风声,尚未从我的梦中绝迹。然而,我终将远离,渐渐分出彼此。那路径尚在,萧瑟依旧,可是更改已经发生,可是,再过百年,天底下依然有荒村。那广阔天幕,飘荡着沉睡人的灵魂。为什么我总是满心怅惘,在夕阳的注目中赶路,行色如此匆匆。多少年来,我想象着走出这少年阴影,直至灵与肉重生。父亲,请你回去吧,我既已无力逗留,请许我远走。请容许这彼此间的间距,请许我满腹惆怅。在你老之将至时,你的力量还大过我些许,你的一生,都比我负重,从肉体的角度,你是顶天立地的巨人。我时时听到灵魂的噪音。父亲,请许我写诗的权利,我已掌控了这微妙的涂写术……在世事蹉跎中,我看着你老去,此后便是我的容颜,也被岁月作旧。那些年我已经渐渐淡忘了,他们越来越构不成我此刻生活的重心。在我们彼此之间,一定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使亲情本质性的牵连和内在的分崩离析同样不可阻止。在我们彼此之间,这埋葬前数代人的坟地已经渺无踪影。我是一个不肖的子孙,父亲,请原谅我们彼此的失误。父亲,请原谅祖父,他丢掉了自己的根。我至今尚未回到祖父的生身地。这小小的荒村,是我们祖孙三代人的笼屉,它蒸腾着百年,光阴漫漫,总是在暗夜,自原先的庄稼地里,伸出一只布满结疤的手,它翻捡我们的骨头。多少年后,我何曾知道自己栖息何处。这小小的荒村,也变得迷雾重重。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慢慢地滋生时代的病菌,我何曾喜欢它现在的面目。我何曾厌倦荒村。那些早年的沼泽地和鱼虾,那清冽的流水,滋润我的肺腑,它是我少年时代的神。我何曾厌倦过炎炎夏日,在绿叶枝头,寄居着一个看不见的荒村。它发出酷似蝉的叫声,众虫仍在,啾啾而鸣。然而我们成为彼此。雨水过后的泥泞延展了道路,我越来越频繁地出走,直至泥泞不复存在了,我们成为彼此。父亲,请你回头,我何曾不想啊,我们应该居住到一地,朝夕间,我看到你日渐苍老的双肩,然而我们成为彼此。在你的注视中,我搭上长途车,这微小的时空,是另外的宇宙。车窗外面,天地仍然灰涩、迷蒙,这父母的城邦,家国啊,荒村,为什么如此灰涩、迷蒙……

暗自飞翔

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着死和生。那顽固的宿疾会把你带入极地。这里没有陌生人。没有充足的养分和美景。当你呼吸时所感到的窒息,已经是另一个程序的开始。飞鸟散尽了,它带走了白云和树木。每天我都盼望着一场及时的透雨,每天垂暮时,楼下都会响起呼喊声。我带着爱和恨下楼,穿过枯萎的草丛,看着西山方向连绵的岁月在慢慢地落入虚无。我不是一个滞留于空洞的幻想家,可是每天都产生积弊,疲惫在劳作后加重,我的羽毛越来越离你远去。天空啊,离我远去。我想借重于鲁班,学他的神技,每天都可以抖动羽翼,谁知道高处的寒冷,已与昔时不同。请给我取一件保暖衣,请剔除它的重,请告诉生命,飞鸟将尽,天空中鲜有同类。我时常梦到飞行,前此多年,我视此为人生最大的秘密。我时常梦到鸟类,请帮我约会摄影师和鸟类观察家,我想通过他们的口,与生活沟通。这每一日的孤寂时光,宛如一个象征。我必须使大力,才可以使自己看到轻,截至目前,对于天空,我只有很少的经验。我不可能成为流云,只有一个垛口,接近它的规则,我请人把它固守。在那高高的极地,只有丛草和浮尘,它们荒萎的面目,是我们的来世或前生。我们每天都经历着这一片一片的剥落,将身中的污垢去除,请诸神作法,相信神秘和意志力的永恒。那远年的故事多么让人崇敬啊,只要乖乖地待在这儿,就会有你所仰慕者,路经你的故地,喊你的乳名。请及时地打开阀门,让他的船头抵达你所站立之处。请认准他的面孔,勿用古法,请相信你的辨识力已经足够。准备行囊,切勿负重。如果可以飞翔,也请勿示于人,那船头所坐之人,会识破你的伎俩。请保持镇定和笑容,这里一切的柔暖将与未来混杂,请理智地看待韵律和旧日大风。它们声如裂帛,已经先自飞行。请勿怀疑万物,请勿延误。那沟渠中漂浮着信息瓶,请取来,读他们的暗语。这是最初的时刻,那救人的人也是生者,他只不过是思想和爱趋同。请暗自飞翔吧,这世上没有坏人,会目睹你真正受困。请尊重呓语、飘离和无声的蹉跎。

去写真实吧

然而真实感并不存在。过去,我经常性地,耽于这样的冥想。随着时间流逝,如今的我看起来更为理智些了。我不知道谎言与心虚有无关系,可是只要有惯性的力,就自然会停留于此地、此时。我遍眼皆是暗夜,有时寂静里有微明,我很少醒来,内心里磅礴的力量阻挡我逸出梦境。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始自何时。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很少在夜里写诗。假想中的岁月并未发生,天下安然,人仍如蝼蚁。那么,还是写一点真实吧,然而真实感并不存在。我经常把自己驳回。更正的事情经常做。向敌人和亲朋致歉,领会他们的傲慢,接受最蛮横的指责,做一个空心的人,消除苦痛和麻木。去写写真实吧,然而真实感并不存在。没有永久的悲哀,幸福也不是无限的,可是这漫无止境的生活,总是流动得如此之快。很多天,我都没有空闲去看看人流——我喜欢站在城市的街头,感觉四季的音律——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独自走了很远的路。冬天了,萧瑟的北方露出曙光,我迎着朝阳爬一道昔日的陡坡,可是大地已被切割,我站在新翻的泥土前,看远方的天际线。茫茫旭日东升,我想记录如此一刻,它使我郑重、紧张、多疑,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然而或许什么也没有。茫茫旭日东升,我总是在如此一刻,突出了那种幻象:去写写真实吧。然而真实感或者并不存在。我问过一个相爱中的人,然而,爱并不存在。理解了这种真实感的一刻,我备感沮丧地离开了。直到今天,我都无法理解爱,可是,总得去写写真实吧。哪怕是最简短的,它也胜过渺茫。我总是如此渴求而不可得的一刻,长久地笼罩了我以及我所在的生活。如今我也正受着这样的折磨,可是,除了写下,我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十年前的午夜零点,我总在“无所事事地忙碌”,那时便植下了这样的种子,可是我抬起头,离茫茫旭日还远着呢。我不知道如何度过了那些年,在黑夜的街头,我也常常独自走远路。那么,去写写真实吧,它或许是自传的一部分,或许便是真实本身……

责任编辑 叶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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