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国卿
散文格调 传记肌理 学者风范——读王充闾《逍遥游——庄子传》
SANWENGEDIAO ZHANJIJILI XUEZHEFENGFAN
初国卿
1988年,我和王景涛曾为充闾先生的散文写了第一篇评论,题为《在寻找与感悟中发现灵性——评王充闾的散文创作》,刊于当年的第4期《当代作家评论》上。如今,二十六年过去了,在读了充闾先生的多部散文集后,再读他的新作《逍遥游——庄子传》,对他的创作与学问又有了新的认识。在读充闾先生著作之前,我曾翻看了王新民、道纪和张远山等多个版本的《庄子传》,毋庸讳言,在所有关于庄子传记一类图书中,充闾先生的这一部无疑是最好的。其他人的多是小说家言,不乏用大量人物对话来虚构情节,充满丰富甚至离奇的想象。相比之下,充闾先生的《庄子传》则更为细密与切实,体现的是散文格调传记肌理和学者风范。
在《逍遥游——庄子传》中,作者的散文格调表现得极为充分,学界读到这本书的第一感受是这本著作更像是一部大长篇散文。其给人突出的感觉有以下两个方面。
一个是散文家与散文家在对话,另一个则是通篇的散文情趣。
按着充闾先生此书中的记述,今年是庄子逝世两千三百周年,正好是在这一年,《逍遥游——庄子传》出版,从这部书中,我们感到,这是时隔两千三百多年的时空,两位散文家在促膝对话。
在先秦诸子散文中,研究庄子的学者,无不认为庄子的散文写得最生动、最优美、最具个性化,因而最深受人们的喜闻乐见。庄子散文之所以特别受到人们的青睐,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与庄子其人具有“洸洋自恣”的气质及其散文富有浓厚浪漫主义的特色密切相关。在中国文学史上,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是两种比较突出的不同的艺术流派。庄子散文当之无愧地是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最早杰作,哺育了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成长和发展。郭沫若认为,大半个中国文学史都受到庄子的影响,此话并非言过其实。如果后世要给这样的庄子、散文家的庄子来立传,我想只有一流的散文作家才更有资格。这一点,充闾先生当是不二人选。
充闾先生无疑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散文作家之一。他大量的散文创作不仅证实了作家朝野不惊、依然故我的处事哲学,在纷乱如云的文化时代对文化传统和现实问题处理得镇定和成熟;同时,也在他关注的文学和文化命题中显示着他纯粹的审美趣味和一个现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修养。他的散文可以概括在历史文化散文的范畴之中,但是,他在作品中所能达到的历史深度和情感深度,他的散文所散发出的文学魅力,使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他能与庄子对话,能写出一部最好的《庄子传》,写出一部不同于别人的带有散文格调的《庄子传》。
不可否认,充闾先生在精神深处,许多方面是与庄子相通的。庄子的思想、学问、功力,主要是作用于人的心灵层面与精神境界,也就是通过释放精神能量,陶冶、丰富人的精神世界,教人忘怀得失,超越现实种种庸俗的计较。而充闾先生,就其个人趣味,似乎和庄子的境界更为接近。就其本质,他是以庄子之心养性,以孔子之形治业。这不仅可以在他以往的散文创作中体现出来,在这一部《庄子传》中更有所体现和得到证实。
在本书第十七章里,作者写庄子的逝世、庄子哲学境界中所面临的生与死。很自然地,作者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二十年前,曾经历过的一场重大生命劫难。记得林语堂先生说过,读者选择作家是去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灵魂。于是作者在病床上选择了庄子,从庄子的自然观、生命观、价值观中获得领悟,汲取力量,同时又与数位学者朋友,如G兄、H女士、眼镜S,畅谈这种体会。那一段时间,作者可谓是与庄子作了一场透彻的灵魂对话。多少年过去了,作者感慨颇深,所以他能在这一章的结尾,用最具散文格调的话写道:“于今,岁月的河川中,已是千帆过尽,昔梦追怀,只剩下雨丝风片,倒影屐痕,还在陪伴着渐近老境的文友们,在苍茫的暮色里匆匆地行走。而最令人凄怆不尽的是,在我病后的第二年冬天,G兄竟以花甲之年死于车祸,提前‘物化’,成了历史人物。淡烟斜日,凭吊无踪矣!”这已不完全是传记语言,而是纯散文文本了。然后正是这种格调的文本,才与庄子离得更近,更能完成对晤。
在散文情趣上,《逍遥游——庄子传》给人的感受更是突出。
我们今天看庄子,觉得他是个天才的有趣味的人,尤其是有散文的天才与趣味。同样,充闾先生也是,他也是一位有着散文天才与趣味的人。记得邵洵美曾说过这样的话:“趣味是一种人工的天才,而天才则是一种自然的趣味。没有天才,你的趣味难以表现;没有趣味,你的天才会变成畸形。鲁迅有天才,没有趣味;茅盾有趣味,没有天才;达夫有天才又有趣味,在他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见他整个的人格。”同样,我们在庄子的作品里,能看到庄子的整个人格;在《逍遥游——庄子传》里,则能看到充闾先生的整个人格。而这种人格以散文的格调表现出来,则更为生动,更为可爱。
我在读这部书的时候,感到每一章都是一篇独立的散文。全书三十六万字,二十章,平均每章一万八千字,正好是一篇历史文化散文。而每一章里,不管是叙述、描写抑或少量的抒情,都充满着浓郁的散文格调和散文情趣。看下面这两段文字:
——漫步在鲁西南、豫东、皖北大地上,但见稻麦蒙茸,河渠纵横,高速公路坦平如砥,两侧遍是良田、沃野,完全不是意念中的丘壑起伏、湖泽密布的地形地貌——自然景观已经同《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地理志》等文献所记载的迥然有异。无情的时间之水,把一切都带向远方,埋入地下。似曾相识的黄沙、远树、夕照、炊烟、又有哪一样还残存着旧日的踪影?古籍中提到的勾渎之丘、中丘、乘丘、梁丘、青丘、左丘、犬丘、陶丘、襄丘、富丘、谷丘、黎丘、沈丘和汳水、濠水、濮水、雕水、泓水、蒙泽、孟诸泽等自然景观,已经百分之百地变形了,甚至从地面上消失了;更不要说有生命的百代人生——饮食男女,生育死亡,饥馑流离,刀兵战乱,伴随着悠然远逝的碧水清风,荣枯代谢的庭花岸柳,尽数淘洗得杳无踪迹。(第二章)
——庄子是平民,庄子就在人间,就在我们身旁。在我的读书印象中,觉得如果给他画像,不应忽略这样三个特征:首先是那种宠辱不惊、心平气静、悠然自得、潇洒从容的神情和气度;其次,要把他那饶有风趣、好开玩笑、滑稽幽默、富于感染力的智者形象表现出来;最后,形貌上看去,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属于那类钻到人群里很难辨识出来的普通人物,引人注目之处,是身形瘦削,“槁项黄馘”——干瘪、细长的脖子,托着一个面色枯黄、前额笨重的脑袋。(第五章)
从中可以看出,充闾先生善于用散文的格调和语言,把沉哑湮灭的地理历史唤醒,让我们听到濠梁观鱼、逍遥而乐的陌上骊歌;把历史深处的人物唤醒,让我们看见鲜活生动的哲人潇洒从容的形象。充闾先生多年在历史和散文上的耕耘,就时间的纵轴而言,他是一个能与古人对话的散文家。就空间上的横轴而言,充闾先生又是这个时代人文书卷的产物,是从容、雍雅、才情、自适的人。
初国卿,1957年生于辽宁北票市,1982年毕业于沈阳师范大学中文系并留校任教。《沈阳日报》副刊中心主任。现为辽宁散文学会会长,沈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沈阳日报》编审,辽宁大学、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著有《唐诗赏论》《佛门诸神》《期刊的CIS策划》等,主编《三李诗鉴赏辞典》《辽海名人辞典》《伪满洲国期刊汇编》等。出版散文集《不素餐兮》《春风啜茗时》《当时只道是寻常》等。作品曾入选大学教材与多种选本。《不素餐兮》获第三届“辽宁文学奖”。
我们知道,传记是一种常见的文学形式,主要记述人物的生平事迹。传记作者在记述传主事迹过程中,可能会渗透自己的某些情感、想象或者推断,但和小说不同,传记一般不虚构,纪实性是传记的基本要求。但这一基本要求对于后世写《庄子传》的人来说却是难之又难,如果不虚构,几乎不可能,所以此前的《庄子传》就难以逾越虚构这道坎,所以为庄子立一部真实可信的传记就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尖端项目。
纵观前人传记的写作方式,在写法上都有一些共同之处,就是基本上按照传主生平经历,由少而壮、由壮而老地次第展开。这既遵循人物的成长规律,也符合读者的阅读习惯。但《庄子传》却难以做到这一点,这是因为庄子给后世留下的资料太少了。当年的太史公似乎不太喜欢庄子,他虽在《史记》里也为庄子作了传,但却是把他放在《老子韩非子列传》中,只有区区二百三十四个字,且家世出身语焉不详。幸好还有今本《庄子》三十三篇流传,不然,今人就更无法领略庄子的伟大了。但这三十三篇,也只有六万五千多字,只能从中了解庄子的哲学思想与文学成就,看不出他更多的生平之事。所以后人全然不知庄子的先世与远祖的来历,甚至连祖辈、父辈、子孙辈的情况都一无所知,本人的生活行迹更是一概阙如。庄子的生平,在后人看来就是一个“恍兮忽兮”的谜团。
这种情况下,若要从《史记》中的二百三十四个字中创作出一部三十六万字的传记,难度可想而知。然而,正是在这种难度之下,充闾先生完成了《逍遥游——庄子传》的写作,虽然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散文文本,但整部书却有着脉络清晰的传记肌理,既写活了庄子,同时也还原了庄子,因此获得读者和文化界的一致好评。
作者在创作中充分了解为庄子立传的难度,因此他在对传记文体的把握上,颇费了一番心思。既避开了编年体的写作方式,同时又在文中暗含着编年的脉络。正如他在序言中所说:“经过几度梳理、整合,像展开的一把折扇那样,在传主这一轴心统领下,向外辐射式地伸出二十只去扇骨。亦即围绕着‘逍遥游’这个主旨,按照这二十个大体上以传主生命流程为序,相互联结、彼此照应,互不重复、各有侧重的专题,逐一充实、撰写,一如劳蛛缀网,渐次成篇。”作者所说的“传主这一轴心”和“传主生命流程”,实际上就是这部传记的编年脉络,也即传记肌理。
为了很好地突现“传主生命流程”即传记肌理,作者将全书二十章分为五组,每一组都以散文笔法叙述传主的哲学思想、精神追求、价值取向、胸襟视野和审美特点,同时又以考析的方式重点交代传主的里籍家世、身世个性、交游行迹、授徒著述和身后哀荣。两厢既经纬分明,又水乳交融,恰如折扇的两面,一面绘画,一面书法;又同古书蝴蝶装的前后页,左右并列。这种写作方法,既有传记的可读性,又有散文的灵动性,可以说是对历来写《庄子传》的一种突破,也是最好的一种结构方式。
如开篇一至三章,是作者结构全书的第一组,对传主作绪论性的综述,同时分别就国籍、里籍和家世、身世以及社会时代背景,从空间和时间两个方面做成文章。在第二章“乡关何处”里,作者用了大量笔墨,综合历代学者所论和自己的实地考察,将庄子的国籍、故里和活动范围一一缕析清楚,最后得出结论:“其行踪者,当是西至梁国,南到濠梁,北观黄河,东临大海,又曾钓于濮水,居于宋之‘穷闾陋巷’,主要活动于宋、魏之地。——其国属为宋,世居蒙地。——至于其故里所在,当为宋国都城商丘的东北部,即蒙县城北、汴水南十五六里的地方。而具体地点暂时尚难指认,除非未来有重大考古发现,比如地下发掘出竹简、碑碣、墓葬等实物。”这种论叙可谓翔实而客观,这已不仅是散文家之言,而是学者和史家之言了。
再如第十七章“哲人其萎”,从题目上看,是写庄子的逝世。但这一章的绝对篇幅却是在讲庄子对待病痛和死亡的哲学态度,甚至以自己为例,体味庄子的精义。但这不妨碍作者在这一章里叙述“哲人其萎”:“他把一个混沌的宇宙纳入了博大的胸怀,而时间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走动。也正是这一年,公元前286年,庄子的祖国——立国七百六十一年的古宋,为北方的强邻齐国所灭。先生享年八十三周岁。”不管怎样地以散文写传,作者不忘的还是传记肌理。这一章可谓与前三章相呼应,从而完成了为庄子立传的主旨。
作者为了让传记肌理在这部作品中贯穿始终,在写完庄子逝世之后,还列了第十八章“身后哀荣”和第十九章“文脉传薪有后人”,从而让这部《逍遥游——庄子传》更为完整,也更为丰富。
为庄子立传,光有传记肌理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的还应当有学者的深度与风范。
充闾先生是一位散文家,更是一位学者。就庄子研究而言,他是下了一番苦功的,这一点不仅在当下的散文创作领域少有,就是在学界也鲜有比肩者。关于这一点,他曾在《庄子其人》这篇文章中说:“算来,结缘庄子已经六十多年了。记得在我就读私塾的第六个年头,‘四书’、《诗经》《左传》《史记》都读过了,塾师确定:从是日起,诵读《庄子》。那是一部扫叶山房民国十一年印行的四卷本,是父亲回祖居地河北大名探亲时,在邯郸书局买到的。……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的月亮早已沉没下去,花开叶落说不清多少次了,敬爱的塾师已然骨朽形销;而‘口诵心惟’的绿鬓少年,也已垂垂老矣。沧桑阅尽,但见白发三千,只有那部《庄子》,依然高踞案头,静静的像一件古玩,意态悠闲地朝夕同我对视。而庄子本人,更是一直活在我的心里,不时走进魂梦之中。” 这样深入地研究与钟情理解庄子的人,在当今之学界,在散文界还能找出几位?
美国汉学家因为语言隔阂而想象丰富,容易发生“误认天上的浮云为地平线上的树林”(mistake some clouds in the sky tobe forests on the horizon)的毛病,故著名史学家杨联升特别强调对文献原义的理解,倡导“训诂治史”,以为“研究中国史的人必须具有起码的训诂学素养。够不上这种要求的研究者,只能算是玩票性质,而不会成为一个全健的汉学家。”在《逍遥游——庄子传》中,作者对庄子“道”的五张面孔的解读,对十大谜团的破析,都体现出其扎实的古文字功底,即“训诂”之学。其中最让人服善的是作者治史的功夫。如对庄子故里“蒙”的考辨,对庄子的齐鲁和楚国之游,对历代的庄子研究脉络,以及后世诗人之咏,都展现了作者对历史对文献的熟练掌握与运用。
在书中,充闾先生还以其渊博的学识,将古今中外许多诗文典故随手引来用以证明庄子的观点。曾有人统计,《逍遥游——庄子传》一书直接涉及论述庄子的著作七十八部,所及中国古典文献一百三十五部,读庄诗五十八首,古今论庄及相关著作人二百五十八人,提到外国名著十九部,名国名家四十人。由此可见此书容量之大,内涵之丰。比如在第六章中,作者用数学的减法来解读庄子的哲学,并以秦始皇、成吉思汉和拿破仑的加法相对照。还引用了宋代诗人苏轼、陆游、范成大,清代的曾国藩、曾国荃,民国的林语堂等人的诗文,还有柳宗元的《蝜蝂传》、曹雪芹的《红楼梦》、袁枚的《随园诗话》、民间的《解人颐》、禅宗的偈语,以及西方的阿尔忒弥斯月亮女神庙、埃及的亚历山大大帝、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美国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伦敦的汤普森急救中心、美国石油大亨默尔、法国女作家加尼哀等,来深入分析庄子的思想精义。
充闾先生为了庄子,皓首穷经,行走中原,以学者兼散文家的严谨与创造性以及想象力,与庄子这位绝古空今的往哲展开了一场凿破时空、混同幽明的对话,从而奉献给了世人一部不可多得的,可以典藏的《逍遥游——庄子传》。
为了写好《庄子传》,作者在治史治学的基础上,还不辞辛苦地做了大量有如田野考古般的实地考察。这正如作者在第二章中所说:“我于1997年、2005年、2012年,曾前后三次,带上《庄子》和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春秋战国卷》,还有一些治庄学者的论辩文章,在二十多天时间里,往返于南北直线距离大约三百公里的狭长地带,踏访了上述一些地区。三次访察的重点有所不同,方法各异:第一次是按照传闻中的庄子遗迹,定点、聚焦,实地访察,去了商丘、开封、曹州、凤阳(濠梁)等地,获取了一些直观印象;第二次,沿着《庄子》一书中提供的线索和现当代学者制定的庄子活动年表,北起曲阜、菏泽,中经商丘、开封,南下皖北,旁及邯郸、大名等地,亦即战国时的宋、魏、鲁、赵、楚等国的部分辖区,察其川泽丘阜,遍览府州县志,凡是庄子可能到过的区域,尽量实地踏查一番;最后这次,在菏泽、商丘、亳州三市及其所属六个县区,先后十几次邀请有关人士,包括当地一些治庄学者进行座谈,听取意见,交换看法,搜集资料,获得许多有益启发,掌握了一些新的线索。”这样的行走,都是为了庄子,为了能与庄子对话,这是一个作家的开阔视野,更是一个学者的严谨风范。
正是在学术学识与实地考察的基础上,才有了《逍遥游——庄子传》的成功,才有了作者对庄子人格魅力与哲学思想的把握。
庄子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如高妙深邃的哲学思想、自如放达的精神境界、充满哲思与诗意的文学成就等等,但我觉得他最值得我们重视的是他内心深处充满对现实世态的悲愤和热望。
除做过漆园吏以外,庄子没有做过其他的官。据《杂篇·秋水》记载,楚威王曾派人邀请庄周为楚国宰相。庄子以宁为泥里嬉戏的活乌龟,也不愿意为庙堂用以卜卦之死龟为由,拒绝了楚威王的邀请。他一生淡泊名利,主张修身养性,清静无为,顺应自然,追求精神逍遥无待,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隐居生活。对于庄子的行为,有些人认为这是真正的逍遥,也有人认为是愤世嫉俗的表现,清代胡文英在《庄子独见》中说:“人只知三闾之哀怨,而不知漆园之哀怨有甚于三闾也。盖三闾之哀怨在一国,而漆园之哀在天下;三闾之哀怨在一时,而漆园之哀怨在万世。” 这一点,充闾先生也有着清醒而深刻的认识。他说:“庄子表面上是冷对世情,清静无为的,但在内心深处却充满着对现实世态的悲愤和热望,他是一个对现实有着强烈爱恨的人。”我认为后世研究庄子,张氏和充闾之言都可谓搔到了庄子的痒处。这是一个学者的深邃和风范的体现,用庄子的话说,可谓有“坐忘”之精神。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精神,当年的庄子,还有今天的充闾先生,才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
德国18世纪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曾经说过:“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两千三百多年前,在那“还乡”之路上,庄老先生穿着一袭缀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脚上系着绑带的草鞋,肩背一个破旧的行囊,晓行夜宿,穿行于蜿蜒起伏的山陵丘壑之间,乐此不疲,寻寻觅觅。他感受大千世界的奥蕴深邃、繁富多彩,灵思启动,从而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哲学美学风格。两千三百年后的今天,充闾先生为了庄子,皓首穷经,行走中原,以学者兼散文家的严谨与创造性以及想象力,与庄子这位绝古空今的往哲展开了一场凿破时空、混同幽明的对话,从而奉献给了世人一部不可多得的、可以典藏的《逍遥游——庄子传》。我想作者和读者对这样一个结果都是惬意的!
责任编辑 陈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