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放弃与重拾：绕不开的农民、农村与城市

王婷婷+侯业智

2013年，作为西北重要的大型文学期刊，《延安文学》依然秉持着它民族化、大众化与写实主义并重的办刊理念，为我们奉上了异彩纷呈的优秀作品。这些作品的题材与内容各异，但它们在内在的精神传递上却拥有着一定程度的契合性，它们立足民间，关注底层，传达的是悲悯情怀，述说的是民众心声，所以它们足够的真实、足够的感人。下面我们将这些作品分为五个大的主题进行介绍。

一、对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的关注

大约自2004年起，底层文学开始充斥文坛，到处洋溢着为底层民众争取权利的摇旗呐喊声，但是它们关注到的只是一批又一批的涌入者，以及他们给城市生活所带来的冲击与弊病，却很少有人留意到那些被遗弃的留守者，他们同样需要被关注、被重视。在2013年的这一批小说作品中就有作家关注到了这样一个特殊的人群，为我们展示了不为人知的社会另一面。刘爱玲的《落山坪》便将文学的触角伸向了表层的背后，为我们讲述了一位山村空巢老人的故事。落山坪，这是一个驻扎在山窝窝里的孤寂山村，由于生活所迫，这里的年轻人都背上行囊远走他乡，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和留守儿童，除了逢年过节，白天在这个山村根本见不到几个人，到了夜晚更是孤寂凄凉。而小说的主人公段美芳正是这么一位留守村庄的孤独老人，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大儿子由于工作的原因留在了城市，二儿子没有文化，夫妻双双外出打工，只留下一对孙子给她照料。她每天除了忙不完的农活还要照顾调皮不懂事的孙子，每到夜晚那铺天盖地的孤独与凄惶便会来袭，她只能在夜的掩映下独自落泪。而对于那些留守儿童来说，过早地离开父母，使他们内心的敏感与叛逆过早地萌生，而父母的爱也被物化成了每月定期打到卡上的生活费。他们渴望得到父母的爱与关怀，可是现实的压力逼迫着他们的父母远离家乡，这之间存在着一种无法调和的现实矛盾。所以，作者在这里并不只是将一种生活的表象展示给我们，她更想向我们传达的是一种救赎、一种悲悯和无奈。到了小说的末尾，作者写到“落山坪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孤寂与落寞逐渐笼罩了整个山村，电视里依旧在上演着灯红酒绿的城市街景，而在这里有的只是偶尔的狗吠与鸟鸣。

侯波的《红先黑后》则为我们展现的是一群生活在养老院的老年人的生存状态，一场棋局引发的一个赌约，却暴露了一个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子女的冷漠与忽视，老人的孤独、失落与凄凉。现代社会责任感与仁孝意识的淡薄，使很多年轻人学会了逃避责任，不愿意伺候老人、赡养老人，美其名曰“为了老人好”，却像丢弃一件包袱一样将老人送进养老院，之后对老人的境况便不闻不问了。正如小说的主人公胖老头，他有三个子女，却没有人愿意奉养他。大儿子说好要为他操办生日宴，可临到生日这天人却消失得杳无踪迹，老人打电话给女儿，女儿却在麻将桌上玩得忘乎所以，经过提醒才想起今天是老父的生日，派女儿给老人送了个生日蛋糕，老人还没享受到跟孙女的温存乐趣，孙女就离开了，只剩下满心失落、委屈与愤懑的老人。紧接着伴随着老人初来养老院时的那份虚荣与优越感也消失了，这才体会到原来自己和其他老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自己也是一个被抛弃的人。整部小说情节紧凑，人物刻画生动逼真，针砭的意味不时地流露，发人深省，引人深思。

二、城市边缘人的生活境况

生活的压力迫使一批又一批的人前赴后继地涌入城市，可在这个叫做“城市”的地方根本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们逃离了乡村却又不被城市所接纳，他们徘徊在城乡的边缘地带，忍受着进退两难的生活境遇，挣扎着、努力着、茫然着……代表作品有《一个人的天空》《应承》。

《一个人的天空》是农民作家赵宏军的处女作，也许正因为是处女作，所以作者在整个故事的构思以及遣词用句上很是用了一番心思，言语上不仅有着农村人的朴实无华，又不乏文人写作所具有的哲理性与思考性，小说的故事情节也是极具挑战性与震撼力。小说的主人公素素是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小姑娘，父亲的抛弃，母亲的孤独与隐忍，都让这颗年轻的心灵过早地成熟。她试图去为自己和母亲争取些什么，可是内心的怯懦时刻敲击着她，直到茵子的出现——一个衣着光鲜靓丽，犹如火狐狸般妖娆美丽的女子的出现，这才开启了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在母亲被迫改嫁之后，她毅然背上行囊来到了这个熙攘繁华的城市——广州。在茵子的帮助下她逐渐适应了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奏，开始接纳一些她从本能上就排斥的东西，成为一名成人用品销售员。可她内心依然坚守着她作为一名女性的自尊与自爱。在发现茵子是一名靠出卖肉体谋生的妓女之后，她的戒备、她的畏缩再一次将她包裹。她无法谅解茵子的行为，更无法阻止自己用歧视的眼光去审视她、鄙夷她。可是茵子却无法忍受自己的好姐妹保留那份清高和与生俱来的羞耻感，因为这会让她显得更加的肮脏，所以她要摧毁这一切，她用了近乎变态的方法猥亵了素素。她以为这样就能让素素变得和自己一样了，可她不明白的是心灵的肮脏才是最可怕的。城市的谎言与欺骗，城市的险恶与威胁致使素素又回到了久别的家乡，可等待她的却是继父的包办婚姻，于是她再一次离开了家。素素的形象就是一个群体的缩影，他们都渴望被城市所接纳，渴望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可现实是那么的残酷，它逼迫你放下自尊与坚持，去融入、去妥协，一旦你拒绝，那么等待你的只能是再一次的流浪。

单振国的《应承》表面是写关于两个简单口头承诺的故事，可在这两个承诺的背后却承载着无以复加的辛酸与沉痛。一个是穷困潦倒的老光棍，一个是被生活逼入绝境的年轻小偷，他们身上都担负着一个对他人的承诺，正是这个承诺让年迈的许二瓜阔别家园，来到陌生的城市，也正是因为一个承诺让一个大好青年走上了不归之路。他们同是被生活所抛弃的人，所以他们聚到了一起，命运的牵系让他们两个心心相惜，成为了一对忘年交。他们一个靠捡破烂为生，一个靠偷东西惶惶度日，可正因为有了那个承诺才坚定了他们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的信心，也正因为那个承诺他们的生命也具有了非凡的意义。可正当他们的生活即将步入正轨时，年轻小偷却因为爬窗偷盗坠落身亡了，从此许二瓜的肩膀上便扛起了两个承诺，为了这两个承诺他要继续在这个城市里坚守下去。这是一群善良、宽厚的人，因为一个承诺让他们的生活有了目标、有了方向，在这里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批驳小偷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当，我们要做的是看到那样一群城市边缘人的生活现状。他们拼尽全力想要在城市里拥有立锥之地，他们也想通过正当的途径在城市里站稳脚跟，可是现实对他们太过苛刻、太过严厉，他们往往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在这个城市留下他们的印记。他们怀着满腔的热情与期待，奔向了城市的怀抱，却被城市无情的拒之门外，可爱美丽的家乡已无法容纳他们的满腔热忱，最终他们沦为了这个城市的游离着、边缘人。endprint

三、对乡村干部形象的赞扬

在2013年的一系列小说中还有几部专注于歌颂人民好干部的作品，代表作有《西屯片长陈百姓》《不带眼泪回家》《一门心思》等作品。

在《西屯片长陈百姓》中，作者钱良营为我们讲述了一位机智、善良的乡村片长是如何为自己的村民争取利益的故事。整个故事情节活泼生动，富有生活气息，很真实地反映了农村干部所面临的种种难题与困境，最为重要的是作者并没有一味地拔高主人公的形象，而是很真实地还原了生活中的人物，他有缺点、会犯错误，但这些小缺陷反而让这个人物的形象更加鲜活、更加生动。小说首先是由西屯村长的暴死，村民的集资款下落不明开始的。村民要集体上访，我们的主人公陈百姓便出场了。他先是劝返了上访队伍，安置了暴毙村长，又为村民找回了集资款，而在追查集资款的过程中又为我们揭开了层层官场黑幕，说明了基层工作人员在工作当中的确面临着重重困难。紧接着又为西屯村人民争取到修路项目款。作者正是通过这一件又一件的事例来塑造主人公的形象，使之不断地丰满、鲜活，但这种铺排式的叙述方式或多或少有缺乏新意之嫌。

吕高平的《一门心思》同样将视角集中到了对乡村干部的描摹上，但与《西屯片长陈百姓》不同的是作者更注重于突出乡村干部的创新能力和带头作用，不拘泥于条条框框和敢作敢当的魄力。赵忠乾是石寨村新上任的村长，他识不了几个字，但却一门心思要为村民们办实事。他积极响应党的政策，号召村民们退耕还林，可当村民们的育林坑都挖好时，却没有了树苗，作为村长的赵忠乾居然率领人去偷树苗。为了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他又想将石寨村变成育林苗圃基地，这样就能解决村民的收入问题。可问题是没有水源便没法培育苗圃，于是他又打起了采油厂的主意，凭着自身的野蛮与无赖劲儿，愣是让采油厂为他们修建了一条水渠。苗圃建起来了，村民的生活也有了保障，可村子里的赌博风又兴起了，一轮又一轮的风波，都在我们全能的村长手下化为无形。故事情节中肯朴实，娓娓道来，有很强的可读性，但一味的褒扬让我们的主人公形象趋向于单一化，不够立体，不够饱满。

与前两篇乡村干部题材不同的是，傅杰的《不带眼泪回家》为我们讲述了一位一心为人民着想，却处处碰壁、左右为难的乡村卫生院院长的故事。文章围绕卫生院的财政危机以及“新农合”政策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展开叙述，对官场那些丑陋的嘴脸进行了有力的抨击，同时对主人公的善良、隐忍进行了讴歌。文章题材新颖，力度适中，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四、对官场腐败的揭露与抨击

与上一个题材的赞扬与歌颂不同的是，下面这几部小说则揭露的是官场的争斗与腐败，代表作品有《娘家人》《孤军突围》《公亲人》。这几部小说都是从老百姓的视角出发，通过对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所遭受的不幸与不公待遇的描写，间接地反映官场的腐败与勾心斗角，人民成为了弄权的工具，成为了官场腐败的牺牲品。

《娘家人》这是一部情节简单却内蕴深远的作品。镇长的母亲去世了，为了显示自己作为一镇之长的地位与派头，他要为母亲办一个特别盛大的葬礼。于是作为娘家人的卢家人便被委以重任，甚至将那些外出打工的人都召唤了回来充实吊孝队伍。可临到出发，吊孝的队伍却被拦了下来。卢家人一个个既伤心又愤懑，但又无处申诉，直到第二天他们才被邀请去参加葬礼，而葬礼的排场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声势浩大。原来是因为上面查得紧，镇长同志便有意收敛了阵势，可这政策的一张一弛，受罪的却是这普通的老百姓。他们只是怀着亲人的心情来吊唁去世的人，可无形中却成为了被亲人利用的工具，亲情在权势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而同样的，在公平与正义面前，亲人、亲情也可能扮演着背叛的角色。《孤军突围》便为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整个故事作者都用了一种诙谐、风趣的口吻向我们述说，让整个故事都带上了轻松诙谐的氛围，可也正是这种轻松的叙述反而让结局的沉痛变得更加触目惊心。老杨是一个七十多岁的退休老人，可他依然秉持着曾经作为一名军人的正义感，曾经他孤身一人前往北京，并在他老班长的帮助下干成了一件让很多人恼火的事，为此很多人因为他降了职，还有人进了监狱。自此以后，老杨便成为了众人监视的对象，老婆和儿子都被信访局长所收买，他的一切行踪都被视为可疑。他的一次次行动都被半路拦截或直接扼杀在摇篮里，最终老杨被当做神经病送进了精神病院，郁郁不得志，带着永世的遗憾死在了精神病院。正如小说的题目所言，老杨从始至终都在孤军奋战，家人的不理解，当局的阻拦，都使得老杨的正义伸张之路无比坎坷。而这种现象在社会中又是普遍存在的，官员们为了维护自己的政绩，千方百计地阻止群众上访，他们只想着怎么遮掩问题，却从来不想着怎么去为群众解决问题。老杨的故事便是这类事件的一个缩影。

如果说以上两篇小说注重的是对官场腐败的描写，那么陈再见的《公亲人》则倾向于描写官场的权力争夺。所谓的“公亲人”就是农村人对和事佬的一种称呼，他们可以为了他人牺牲自己的利益。而在这部小说当中，作者却为我们塑造了另一类的公亲人形象。他精明、狡猾，有城府。一方面他作为一村之长为村民的利益据理力争，另一方面却又暗渡陈仓，为自己的仕途牵线搭桥。村民们不过是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而已，被利用被牵累的永远都是无辜的贫民百姓。

五、其他类型小说

除了以上四大类型的小说外，2013年的小说还囊括了许多其他类型，它们所具有的可圈可点之处丝毫不亚于以上四大题材。如霍君的《天堂的号码是多少》则专注于描写父母离异对儿童幼小心灵的伤害。极端的敏感和过早的成熟让他们对于外界的爱总是充满着戒备和抵触，但故作坚强的内心又极其渴望被关注和呵护。正如小说的小主人公陈晨，因为眷恋那双放在自己额头上的厚实的父亲的手，为了感受那瞬息的温暖，他甘愿用自己幼小的生命去作赌注。本以为他的牺牲可以让糟乱的生活回到正轨，可是大人们的世界有太多的诱惑，远非小孩的力量可以挽回。父亲的悄然离去，让他第一次尝到了生活的挫败感，以及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孤独与寂寞。内心的茫然若失让他害怕失去，更害怕被抛弃，于是他紧紧地抓住残留的母爱——他生命最后的支柱。因为他已无法承受再次的被抛弃，所以睡觉的时候连微微下滑的被角也能牵动他紧绷的神经——他唯恐被子也弃他而去。可见父母的离异会对一个孩子幼小的心灵带来多么大的伤害，远远超越了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范围，所以作为父母应该更无私一点，不要只顾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忽视了那脆弱、天真的心灵。而刘浪的《裸体照片》又算作是一部带有悬疑色彩的小说，一张照片背后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真相一层层被剥开，结局虽然落入了俗套，但不乏神秘色彩和悬念意味。还有如唐云岗的《苹果树》、吕先觉的《石桶村枪事》、孙兆丰的《老冯的理由》，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由于篇幅所限，在此不再一一赘述。

责任编辑：侯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