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漂吟

2014-02-10 01:35曹鸿骞
延安文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收容丈夫

曹鸿骞,安徽人,作品散见《安徽文学》《清明》。著有文学故事集《中华上下五千年》,随笔集《创造自己》等。

1

当他挤进第8节车箱的时侯,已是满头大汗。

他的位子是双人座,67号,靠着窗口。

此时两个位子都坐着人。

他向坐他位子的人亮了亮票,那人便很无奈地让了。

他略显得意地坐了下来,用手背揩了揩额头上的汗。加班车没有空调,但车箱内被挤得热气腾腾,温度似乎比空调车还高。

他的另一端坐着一个连鬓胡子,满脸酒剌,一副很凶的样子。

他们谁也不理谁……

不一会儿,有一个穿红毛衣的女子来到了他面前,俯身在他头边对着座号。

她也是汗涔涔气喘吁吁的,那高高的被红毛衣裹勒着的乳房一起一伏,几乎触着了他的额头。

她对了对,便惊喜地自语道:“不错,是68号!”接着,便转向连鬓胡子说:“师傅,请您让一让!”

连鬓胡子很无赖地说:“这加班车还对么子号唦……”

红毛衣女子立马垮下微胖的椭圆脸:“你这师傅如何能这样讲呢?”

她用求助的眼光看了看已是稳坐江山的他……

没话说,对号入座,这位子应归她。

他很想帮她说说话,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回去了。他见她肩上挎着一只大黑包,怀里抱着一床紧捆着的棉被,怪沉怪累的,便启示她:“你先把行李放下来嘛……”

她感激地冲他一笑,想把行礼放下来,但一时又找不到搁放处。

他倏地站上他的座位,先将货架上已很拥挤的箱包挪了挪,挪出一点空隙,然后便把她的被子和大黑包接过来,一一叠放好。

她卸掉了包袱,顿显轻松,便集中精力来和连鬓胡子争座位。

一开始,连鬓胡子还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辩,但他自觉理亏,后来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闷头坐着。

她当然不甘心就这么一直站到明天下午……

她一咬牙,终于破釜沉舟,将屁股往他和连鬓胡子之间一插!

她那滚圆的屁股一半压着他的右腿,一半压着连鬓胡子的左腿。

他把压在一边的棉外套抽出来,挂在衣钩上,再向里边挪了挪。

她立马感到要宽松一点。

连鬓胡子再也无法正襟危坐。他调转身子,面向过道,双手搭着膝盖,让屁股尖享用着一点沙发边沿,躬身曲背地“坐”着……

火车终于缓缓地驶出了省城,发出了一声气吞山河的长鸣。

同船过渡是缘分,难得。

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外出打工的人像浮萍似的,总想找个依托,不能攀个有权有势的,能认个老乡什么的,到时候遇到了什么困难,也许还能得到一些帮助或者慰藉。

他们用口音相近的故乡话互道身世,互诉衷情……

原来,她是来自邻县的,和他算是老乡。

他们都是下岗工人……

火车在白皑皑的淮北大平原上加速,掀起一股股打旋的寒流……

为了御寒,她将被子拿下来打开,随手横铺在两人胸前。

他推让说:“你盖吧,我有外套就行了。”

“哎呀,你不盖白不盖,这么长会拖到地上的……”

倒也是,他不再推让。

不一会儿,他们便在列车的飞驰中进入了各自的梦乡……

2

他的梦是甜美的。

自打结婚以来,他和妻子一直是长年相守,朝夕相处,前些年进京打工也是夫唱妇随,同去同归,但不久前母亲去世了,这回他不得不把妻子留在家里照应儿子上学,独自踏上了京漂之路。这一别就是一年,夫妻俩都不禁有些不舍。

晚上,待儿子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之后,夫妻俩也很默契地携手进房。他们可以算是老夫老妻了,但一股离情别绪却让他们心里产生了一种新的感觉,都渴望为对方多做一些奉献,以延缓日后的思念。

妻子搂着他的脖子,缠绵地说:“今晚,我要让你搞个够!”

他笑道:“这事就像吃饭一样,今天吃今天饱,明天不吃又饿了,哪能有个够呢?”

“那你以后‘饿了怎么办?”

“我就想‘吃你呗!”

“那么远,你‘吃不着怎么办?”

“我就忍着呗!”

“你忍不着怎么办?”

“忍不着也要忍啊!”

“这还差不多——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花钱去买野女人哪……”

“我有钱吗?”

“天晓得!”

“我是那种人吗?”

“哼,我谅你不会,也不敢!”

“我只敢和你干……”

他猛地把她压在身下,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她那滑溜的生命之道……

她抱着他的腰身,告诫他说:“别那么急吼吼的,慢慢来……”

他言不由衷地说“好”,又身不由己地朝里拱……

她嗯嗯地回应着。

他用右臂搂着她的脖颈,支撑着上半身,减轻一些对她的压力,还腾出左手来轻轻地揉捏着她的乳房。她天生丽质,乳房至今仍是那么白晰,那么丰挺,拢在手里仍是那么柔实……

他爱不释手,不时还勾过头来吸吮那粉红的乳头……

她娇嗔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他趁兴加大了频率和力度,似乎快到临爆点。

她生怕他到时顾不上她,又急急地提示着:“慢,慢……”

现在,他俩好比登山。他在前,她在后。他要首先冲上峰巅,然后再回过头来,深情地呼唤她,拽她,等她……

她频频地收缩着自己,迎合着。

眼下已是非常美妙的时分。

他们都不肯轻易地放过这时分,一到临爆点就戛然而止,稍停后再启动。如此反复进行,力争让那美妙的时分延长,再延长。

他们不再吱声了,只是默默地互相消受着。

她的脸蛋越来越红,眼睛越来越亮,收缩越来越快,终于失态地叫出了声……

他也适时地引爆了自己……

3

而她的梦却是苦涩的!

……那是什么地方?

是监狱啊……

临行前,她又特地去探了一次监……

本来,厂子改制时,按照上面的政策,县里有关部门应该为老职工买医疗保险,但就是落实不了。上访无门之后,她丈夫和一帮工人上街游行,在国道上拦车,市、县随即开来近千名警察进行“疏通”,她丈夫被判了七年重刑……

初入狱时,她丈夫的情绪很暴躁,天天喊冤,一度还想自残,多吃了不少苦头。因此,她和女儿轮番去劝慰……

已上高二的女儿茁壮漂亮,品学兼优,是同年级十六个班中的尖子,年年得奖,月月受表彰;是校花,更是她和丈夫的心肝宝贝!女儿信心满满地发誓说:“我一定要学法律,考取中国最好的大学,将来做最好的律师,为爸爸讨回公道!”

女儿的话温暖了父母的心,更使作为囚徒的父亲看见了希望,有了“重新做人”的决心。

打那以后,丈夫的情绪便逐渐稳定下来,一见她来探视,就乐不可支,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得劲,对她不冷不热的。几句开场白之后,为了使丈夫开心,她便拣丈夫最爱听的话说:“班主任老师告诉我,说女儿已于上学期期末被补选为校学生会干部了!”

她一提女儿,丈夫顿时两眼一亮,坐直身子,惊问道:“什么干部?”

“据说是一个什么学生会副主席呢……”

虽然学生会副主席在社会上不算什么官,但“小荷才露尖尖角”,女儿大有希望!因此,他也喜形于色,不禁惋惜地说:“可惜我不能帮帮她!”

“话不能那样说。女儿活脱脱地像你,正直,善良,坚强……”

她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丈夫顿时泪珠直滚……

她预感到丈夫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果然,丈夫终于严肃地对她说:“我们离婚吧!”

这话是她万万想不到的,顿时犹如五雷轰顶,猛地把她震懵了!愣了半天,她站起身来,两手抓着铁栅,双眼瞪着近在咫尺的丈夫,怒斥道:“你胡说!”

“我不是胡说,是经过反复考虑的!离婚后,我还你一个自由身,但你最好等到女儿进了大学,再离开我们家……”

她抬高了嗓门:“我不同意!”

这话可把做丈夫的噎住了。

做丈夫的本应守在妻子身边,尽一个男人的责任,可是,现在却是蹲在监狱里,而且还有五年,还要苦熬1825天!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不忍心连累妻子,让妻子为他守活寡。然而,此时他又不能以真情相告,只能硬起心肠来说:“我已不爱你!”

“不,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我也要离……”

“我不同意!”

狱警发现他们吵起来了,便提前结束了会见,押走了囚徒。

她伤心地朝里望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一会儿,狱警带出一份离婚报告给她,要她签字。

她接到手,看也没看就撕了,还大声地说:“不……”

一声长长的“不”,顿时惊醒了她自己,也惊醒了他……

时间已过午夜。

车厢里越来越冷。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和她争座位的连鬓胡子,不知那家伙到哪去了?

4

第二天下午,他们在西客站下了车。

北京没有下雪,但是干冷,那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使人感到透心地冷。

他把她送上公交车,然后挥手告别,分道扬镳……

他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单位,但门卫不要他进去,后面还有警察把守着……

这是怎么回事?

门卫认识他,知道他是公司里的职员,便悄悄地告诉他说:“出事了,公司被查封了,老板被抓了……”

老板是个精明的河南人,可能赚了不少钱,但怎么就被抓了呢?他想,那大概不是因为行贿,就是因为偷税吧。当今官商之间的口袋是相通的,你不行贿,便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一旦东窗事发,就会树倒猢狲散。

唉,散了就散了,他作为一个打工者管不了那么多,问题是,他原本是住在里面,衣被和许多生活必须品现在都还在房间里,如果进不去,那他今晚将在何处安身呢?

这京漂生涯朝不保夕啊……

他在廊沿上坐下来,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查找里面的电话号码,想为今晚找一个通腿的地方。那些电话号码的主人,都是这些年他在京城打工所结交的朋友……

他曾和他们一起治理过“龙须沟”,把那臭不可闻的淤泥清除掉,重做水泥沟底,在两岸嵌上水泥格格,水泥格格里再种上花草;如今,“龙须沟”里清流潺孱,两岸鲜花盛开,芳草萋萋。

他曾和他们一起为新铺的马路做过绿化带,把从外地运来的成年风景树栽在马路两边,在宽阔的马路中间造出一片片长方形的花圃;现在,马路边绿树成荫,花圃里姹紫嫣红,绿草如茵。

他曾和他们一起改造过四环,把那些低矮破旧的民房一间间一幢幢地拆除,把瓦砾砖头运走,把凸凹不平的场地铲平,为高楼平整地基;后来,那些地方都成了繁华的街市,成天车水马龙……

面对那些美好的回忆,他既为曾经改造和建设过古都而有些欣慰,又为自己眼下的处境而感到辛酸!

为了求助,他拨了几个电话,但都无济于事,要么是拨不通,要么是拨通了但“对不起,我还在家里呢”;只有一个人有一点希望,但他还在路上,他所搭乘的火车要到午夜十二点半才可进京。他如果在这冰冷的廊沿下呆到那时,即使不被冻僵,也会被治安巡逻队抓到收容站里去……

他曾经被“收容”过一次,那可不是人呆的地方,现在想起来都令人毛骨悚然!

走头无路了,他咬了咬牙,决心先到旅馆住一宿再说,尽管那起码要花去一、两天的工资……

这时她来电话了:“你吃饭了吗?”

“嗯……吃……吃啦!”

“还顺利吧?”

他脱口而出:“哎呀,我们公司被查封了!”

“那、那你怎么办?”

“现在还被关在外面呢……”

“那……你赶快搭车过来!”

“……”

5

在这大都市里,工程队在给人家盖大楼之前,必须先给自己盖几套活动板房,作为施工人员的工作和生活基地。她现在就是住在这种活动板房的一个房间里,为她在京城包工程的侄儿当保管。

她把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并随手把房门关上,不让外面那刺骨的寒风进来。房间很小,没有暖气,但他进来后仍然感到很温馨。

她刚才在车站接他时,在小棉祆外还套了一件肥大的羽绒服,回房后,便随手脱下了,凸显着婀娜的身姿。

此时已是晚上8点。

她让他稍事休息,喝了一杯水,便带他到厨房里去吃饭。饭早做好了,她也没有吃,是特地等他来后再一起吃的。为了祛寒,两人还喝了一点酒。

饭后,她送他到卫生间里去漱洗。

当他清爽地回到房间里时,只见她已在床上躺着,大被上还加盖着那床小棉被,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一进门,她就提示他:“把门锁打上!”

他原以为她会为他单独安排一个住处,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当然不能难为她,只是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你还愣着干么?快脱衣睡觉啊!”

她将自己的身子向里挪了挪。

他尴尬地笑了笑:“这……”

她却坦然地说:“只要你生得正,哪怕你和老娘一头睏!”

那是故乡的一句俚语,意思是说,男女二人在一起,只要作风正派,不生歪心,哪怕睡觉睡在一头也没什么。

她又补充说:“我们不是已在车上睡了一日一夜么!”

说的也是。他们在火车上互相挤压腾挪了那么长的时间,对彼此的敏感部位都有所接触,但挤就挤了,压就压了,他根本没在意,就权当那是挤了压了肉包、发馍,只要你不心生邪念,对它无意染指,它就与你没有关系……

如此想来,他心里也就坦然了。毕竟,这是特殊遭遇;更何况,对男女之事,临行前妻子已将他喂得饱饱的,使他眼下一点儿“饿”的感觉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没有心理障碍,就敢于前行。

他毅然脱去外衣,准备穿着毛衣毛裤上床……

她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那样睡不暖和,还刺人!”

她率先脱了毛衣,钻进了被窝……

他也脱了毛衣毛裤。

但他刚刚钻进她的身边,就有人在外面捶门:“嘭!嘭嘭……”她举臂关灭了灯。

他欲起身,她却一把抱着他,颤声说:“别、别,我怕……”

他安慰她:“别怕,没什么了不起!”

“嘭!嘭嘭嘭……”

他们屏住气,不吱声。

“开门!嘭嘭嘭……”

“开门!嘭嘭嘭……”

“嘭嘭嘭……”

他们再也不能不理了。

她又揿亮了灯。

他爬起身,披衣去开门。

她也坐起来,披衣靠着……

6

门开了,一个看似警察但又不是真正的警察的大块头冲了进来,门外还有几个,他一看就知道那些家伙是干什么的……

那些家伙就是臭名昭著的城市收容队。

大块头看了看他,又直直地盯着她:“你们是哪里的?”

他主动地回答了省名。

“证件!”

她立即到拎包里去掏……

大块头见他俩三证齐全,就没再细看……

这时,一个矮胖墩从斜刺里冲过来,色迷迷地看着她:“你们有计生证吗?”

看来,那家伙把她和他当成夫妻了,她不禁忐忑起来,正欲申辩,只见他很自然地笑了笑,说:“嘿嘿……我们的孩子都念中学了,她早结扎了!”

“口说无凭,拿证明来!”

“嘿嘿……没带身边,搁家里呢。”

“那不行!你们就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他知道,这便是宣布要“收容”他们了!

有了过去的经验教训,面对新的被收容,他心里很平静。

然而她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顿时吓得瘫软了,在床上坐都坐不起来……

他爱抚地看了看她,又回过头来对大块头说:“那请你们先出去一下,让我们把衣服穿好……”

大块头和矮胖墩不得不退了出去。

他又把房门关上。

借此机会,他立即用家乡话把自己过去被抓过一次的经验教训告诉她,鼓励她不要害怕,要坚强面对,与那些家伙巧妙周旋,然后才不慌不忙地穿衣、收拾东西,重新准备远行……

他和她很快被押上了一辆白色面包车。此车的身架与一般面包车完全相同,只是两边厢板上都刷了“收容”二字,里面加了一圈铁栅。

车厢里没有灯,从外面折射进来的亮光中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两个被收容来的男人,一老一少,一人蹲一个地方,看来互不相干。

他和她把鼓鼓的大拎包安放在一个拐角里,相依而坐。

她在他的提示下,在紧身棉袄上还套了那件肥大的羽绒服,显得很臃肿,但心里倒很踏实。自从丈夫被捕入狱以来,她从未这么长时间而又近距离地与一个男人接触过,而且身边这个男人是那么强健,那么正派,在千里征程中,日夜都是那么体恤她,呵护她,在她孤寂的心海里激起了一股股热浪。今天下火车的时候,她很想乘着那热浪冲上去拥抱他,亲吻他,但他似乎木然无知,最终被他用一个恰到好处的举止挡住了。

现在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侧过身子,在朦胧中用双臂搂住他的脖颈,把温润的双唇送到他的嘴边……

他犹豫了一刹那,终于悄悄地迎着她,并把他揽进怀里……

他俩在囚车的颠簸中热吻起来……

7

他和她被分开关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被召集在一起接受训话,宣布对他们实行军事化管理。偌大的广场上蹲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一律都用双手捧着后脑勺,一个个俨然成了“犯人”。

他们今天都要被遣送出去,广场边停放了一大溜敞篷车。车编了号,人也编了号,待会儿按号上车,一车要塞40号。

他和她是连号的,大概能上同一号车。

上车前,他们每人领到了两个窝窝头和一瓶矿泉水。

窝窝头是用山芋面蒸的,又黑又硬,还有一股霉气,有一位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接过手,瞪了瞪,就扔了。

那窝窝头像石头似的在水泥地上滚着,眼看快要落进一个臭水洼……

突然,有个衣着破旧而单薄的男子躬着腰身冲过去,急急地用双手捡起来,拍了拍灰……

“咦!”

她突然惊叫着。

他吃惊地看着她。

她指着那个捡窝窝头的男子,对他说:“那不是连鬓胡子吗?!”

他将大腿一拍,惊喜地说:“对对对……”

她想喊一声连鬓胡子,但他们都是天涯过客,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猛地也不知道怎么喊;急促中,她站起身,噔噔噔地跑过去,从侧面拍了拍连鬓胡子的肩头……

连鬓胡子扭头一看,见是她,很快就想起了开始上火车时的一幕,便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笑比哭还难看……

这时,上车的哨声响了,他们都匆匆地跑回各自的位子,准备上车。

匆忙中,她总觉意犹未尽。

她和他耳语了几句。

他高兴地连连点头。

她又急急地把刚刚领到的四个窝窝头外加从拎包里掏出来的两个大白馍,用一只食品袋兜着,送给了连鬓胡子……

在严厉的叫号声中,他和她携手上了同一号车。

连鬓胡子的号码和他俩的号码相近,也上了同一号车。

他们互相瞟着。

连鬓胡子对她很感激,觉得他们的心都是通的。

对她来说,京城本来就是天涯,现在要去的地方更是天涯的天涯了,但她并不感到孤单,因为她身边有他,有连鬓胡子,还有很多很多的落泊者,他们同落天涯,相辅而行……

责任编辑: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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