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外世界的艺术构建

2014-02-10 16:56阿探
延安文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罗伯李安小说

阿探

寇挥的《沉睡》,创作于多年以前,今天读起来,作品思想的深邃意义半点未减,这就是文学艺术的超强穿透力,可以超越时代而存在。

读者要想从作品中获得完整的故事结构,显然是徒劳的,无异于缘木求鱼,寇挥构建了世界之外的世界,一种更真实的世界。

上世纪80年代,是中国一部分作家不满足传统表达手法创作向西方集中学习的时代,而寇挥这一时期创作,有着明确的西方风格,同时也是他在这个时期对传统表达颠覆的尝试,对创作表达“自由状态”的执着探索。

《沉睡》,对于今天有志于文学创作者而言,在艺术构建上,依然有着诸多的启示意义。

大约是早期阅读西方经典较多的缘故,寇挥的作品从起步就给人以不同寻常的荒诞、离奇、震撼。

《沉睡》,是对法国新小说派作家罗伯格里耶“空间艺术”手法的有机汲取和纯熟运用。作为著名“新小说派”代表作家,他的作品都是其细致的观察,很难概括出故事内容。这也是《沉睡》深得经典风韵所在。

传统创作中恒定的时空观,从更大意义上来说,是相对的局限于一时的特定设置,过于强调这种恒定的时空观,就从根本上局限了作品超越时空的穿透力。罗伯格里耶、克洛德·西蒙等人着力打破恒定的时空观,专注于更自由空间的描绘,并让一个事件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中反复出现,从不同角度对它进行反复叙述,力求使这些人物与事件在作家眼中变得立体起来,因此,突破了传统小说中单维度的平面真实,使得被叙述的事物以多角度立体呈现。

在《沉睡》中,读者可以领略这种文学空间艺术的强力突破。读者随着寇挥的笔触,视线在关工、苏、李安、园、琴、关秀兰等人和物上面反复,移动,就会发现寇挥通过空间的反复移动,使读者对人物的内心动影的触摸成为一种可能。这种空间的反复和移动,让读者联想到电影的某些表达的反复与强化,读者能从这个中篇中明确地感受到镜头反复触及的感觉。当然,作为文学大师的罗伯格里耶后来又成为电影导演大师级人物,这也似乎是某种必然。

在这个空间里,人与物还原了原本的完全平等。正因为完全平等,因此上构成了作品的真性,恒性,这本是严肃作品本真追求。

这种空间,使作家自由表达的极致状态成为可能。

罗伯格里耶反对人本主义,反对以意志赋予万物以“我”的色彩,认为这是一种人的专制。传统的语言是把人的主观感受和判断加诸于物之上,而罗伯格里耶称之为“语言的暴政”,他强调的是对“物”的关注,追求绝对的真实。

寇挥显然是准确把握了罗伯格里耶新小说派的核心内涵,从作品中读者尽管看到了人的种种动态,但强烈的感觉是,“人”的状态没有“物”的状态鲜活,对“物”的凸显比人更为用力,比如“城堡”,比如雨水,环境,小鸟等等。所谓“人”仅仅成为“物”所构建的一种可以无限拓展的大空间下小空间的“附属”,几乎在人的平等均衡中完全失去主体性。这种看似无意的文本构建,为表达思想的隐晦与深邃,人与所处的软环境对抗做了成功的铺垫,以及显著的烘托。

对罗伯格里耶“空间艺术”手法的有机汲取和纯熟运用,为作品内在张力,为世界之外更真实的世界的构建,做了很好的蓄势。

作品文本构建,还对巴尔加斯·略萨的结构现实主义进行了有益借鉴。

结构现实主义的基本特征是打破传统的小说结构形式,采用各种新奇别致的结构模式安排情节,讲述故事,艺术地反映社会现实。

《沉睡》就是典型的片段式构建的小说,作品以关工和园,李安和苏,李安的母亲琴,关工的母亲关秀兰,以及侏儒侦探乔古,警察局长,马猴子等不同人物的串结,交错,使得片段式的情景情节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反复、跳跃、独立、交叉、分散、合并、重合、回环等,使叙述变得摇曳多姿,时而重合,时而出奇,时而涉险,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极致意义。各自存在的人物在他们背后又有着一线神示般的串联,像电影镜头一样转换、跳动,从而扩大了表现的时间和空间,完全突破了恒定时空观念,使人物还原了真实态的存在,给读者一种强烈的立体感。

巴尔加斯·略萨曾说:观察现实的角度是无限的。尽管不可能一切角度都涉及,但是表现现实的角度愈多,小说就愈出色。

因为现实本身就是多角度、多层次的、复杂的,因此人们对现实的观察也应该是多角度、多层次的、复杂的,小说表现现实的角度和层次愈多,就愈成功。《沉睡》情节的分割、组合、反复、重现、时间和空间的频繁转换等手法充分运用,强化了作品的电影表现效果,使读者获得了透视的角度,引导了读者深入作品和思考。

这种结构小说的创作手法,包括罗伯格里耶文学的新空间的构建等,可总括地归结为现代派创作手法。对于现代派创作手法的运用,不仅要求作家有着坚实的写作功底,更要求作家要有超乎常人的才气、禀赋,在二者之间,才气禀赋远比写作功底更为重要,否则难以驾驭。如很多作家一路狂奔学习西方文学,实际上是浑水摸鱼者对现代派手法扯虎皮做大旗式的利用,结果往往是迷失自我,找不着北。

在寇挥的很多作品中,读者可以看到许多世界经典大师的神韵,贾平凹在评论寇挥作品时,用了“痴迷”一词,这是十多年前的定论,现在的寇挥,对现代派创作手法的运用,已经可以用纯熟概括,他的作品使陕西文学呈现了一种异样气象。

寇挥的作品,还有着明确的萨特存在主义的意蕴。

他的作品,无论人物有多少,情节多离奇,人群多欢闹,作品的恒定气韵气息气象从来不会受到影响,始终传达的是一种肃穆的气息,将人物置身于一种清静、孤独、甚至厉气之中,总有着某种孤独感。甚至在他的作品中,找不到一丝一毫诙谐、幽默、开心、可笑。这便是萨特传给弟子诸多规矩中最主要的:与幽默为敌,在以深刻为目的的文学里,禁止发笑;伟大的艺术总是表现人性的全部,其中既有直觉、迷恋、疯狂和幻觉,同时也有理念,人物仅仅是由理念构成。人的异化,幻化,裂化等,在寇挥的作品中是一种常态。总之,作品中,常常弥漫着一股甚至阴森森的冷峻。《沉睡》中的描绘冷峻的环境,人物的异化,幻化,以及裂化等,就是萨特文学风貌的体现。endprint

正如罗伯格里耶认为,“世界既不是有意义的,也不是荒谬的,它存在着,如此而已。”按照他的看法,这个世界是由独立于人之外的事物构成的,而现代人是处在物质世界的包围中,人只能通过视觉看到它的外表,不应凭主观赋予它任何意义,因此他主张小说要把人与物区分开来,要着重物质世界的描写。他认为小说的主要任务不在塑造人物形象,更不在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政治立场、道德观念等,而是在写出“一个更实在的、更直观的世界”。

《沉睡》,在一定程度上,正是这种文学理念的实践性创作。

寇挥的很多作品,很难从文本角度切入进行解读,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反传统的文本,因此对于《沉睡》,是不能以常态的视角去认识和理解作品的。

西府青年作家范怀智认为,寇挥的作品常常体现着两种无限:一是环状无限;二是射线状无限。

在《沉睡》中,环状无限是以“城堡”为中心的一种强力统驭下的无限。

“城堡”总是以强大的态势不时地出现在作品中,甚至作品人物的梦境中,它究竟是什么?和很多伟大作品一样,“城堡”在小说中是有着象征意义的。究竟象征什么呢?似乎又不确定,有着多解。这就是寇挥对罗伯格里耶“艺术中不确定性的魔力”的心领神会。不确定性和多解性,扩张了小说的内涵,小说的延展意义趋向广远,使之至无限而成为一种恒性意义。“城堡”可理解为社会个体始终难以摆脱和超越的一种精神统驭;理同此理,“城堡”中沉睡了几百年的那个人,可看做金字塔中法老、秦陵地宫中的秦始皇,等待着统驭精神的复活;木头大车上以鲜血祭献的男童,此状此景不止一次地在历史上上演过;兴奋、欢闹、热情、大勇的市民则是鲁迅笔下的看客再生……这一切都构成了某种真实存在:历史的背影、现实的虚无,说无则有,说有似无的一种本质性的存在,在荒诞中演绎了一种虚无的现实,使作品中人的存在成为特定的符号化的“物”的附属与陪衬,强力凸显了个体与强势的恒性生态。市民祭献的良好祈愿往往使自身成为残害生命和良知的帮凶,历史历来有之,历史就是一种反复和重演?这就是作品意识层面的总括的恒性昭示,至于要把它具体化,可以置于某种特定的社会甚至某个重大事件,依然有现实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讲,环状无限,有着贯通千古,纵横八荒,打通历史与现实的穿透力。

射线状的无限,在作品中体现为一种人性的裂化,裂变和变异。作品的展开,就是能量的蓄势、积聚,裂化、裂变,直至爆发。

虚无层面外,还有现实生活层面,这本身就是涵盖了生活的全部:精神态和物质态。

作品中人物,是不能具体化的人物,是有着符号意义的人物,是抽象的人物。

作品从李安、苏夫妇常态开始了射线般人性的变化。在作品中,李安和苏,关工和园,本是一对夫妻的裂化裂变,李安和关工,园和苏都是彼此的意识的另一种存在,他们承担着人承受的来自社会的有形的无形的压力,人的内在欲望的变现,人对生命的思考,生命的虚无与轻感。他们在作品中的变化变异异化,几乎归结了普通人生命的全部活力。

父亲与情人幽会身亡,似乎是年轻夫妻的前世和今生生命的再现,彰显着爱欲对生命的诱惑和欲望极度的归结。

琴等三个老人的畸恋,是对社会伦理背离人性的强烈对抗,又是青年人意识深层的某种写照;李安的死让琴从心底消解了死去的丈夫,终于在长期的精神持受中得到彻底解脱,是人性最自私的真实和变异;园毫无意识地被强奸反而获得某种愉悦感,是人性的变异和异化。

马猴子是辅助性人物。

侏儒侦探乔古,是正义良知的化身,以侏儒的形象出场,映射当下社会正义良知弱小、卑微。社会需要正义和良知,但正义和良知常常成为强势的祭品,被毁灭。

窥探者是这个社会没有安全感的隐喻。警察局长是权力拥有者的窃喜心态真实再现。

作品打通了现实与荒诞连接的神奇通道,将现实的有限的片段融入荒诞的无限的大空间中,使现实的人和事物获得承载与人类息息相关的某些恒久的意义。

从广义上讲,每一个会思考的人,都应该是自己生活的哲学家。寇挥的虚化虚幻的人物,具有着这样的意义。如同《红楼梦》的妙龄少女,都是对生活有着自己认知的哲学家一样。

“城堡”以强大姿态与普通个体生活构结了一种生态对抗,这也是罗伯格里耶常常所强调与强力表达的不确定性、潜在力量的强大。古岗中白雪公主般的睡美人与“城堡”中的沉睡者的强烈比衬,善意的寄托成为荒野的虚无,疯狂的膜拜成为不容回避的常态。

作品表达的确定性和不确定性在《沉睡》中,得以完美地气韵上的融合。

是谁在沉睡?城堡中的人?是小说中喧嚣的市民,还是读者自己?生活就是沉睡中噩梦与自我欲望的表达?……

沉睡,本就是一种象征意义。

寇挥缔造了独特意识形态,将小说的广度推延到了不可限制的想象力所应有的广度,完成了作品的飞翔,跃入太空和心灵一样的无极与自由。小说已在阅读的沉闷和思考的中化蝶。

或许,对于读者来说,这篇作品的确不好懂。

妥思耶夫斯基曾指出:“很快被人理解的东西寿命不长。”

寇挥的《沉睡》,亦然。

栏目责编:侯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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