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治国理念与政道思维传统

2014-02-10 10:28玛雅
决策与信息 2014年1期
关键词:政体治国思维

王绍光,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公共行政系讲座教授、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长江讲座教授、重庆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兼职教授。主要著作有《中国国家能力报告》《民主四讲》《安邦之道:国家转型的目标与途径》《中国式共识型决策:“开门”与“磨合”》等。

中国传统的分析政治的方式,不是政体思维方式,而是政道思维方式。政体思维与政道思维的不同在于,前者关注的只是政治秩序的形式,即政治体制的形式,后者的着眼点是政治秩序的实质,即政治体制运作的目标与途径。

从政体的角度看,民主的关键在于,政府是否由竞争性的选举产生。从政道的角度看,民主的关键在于,政府能在多大程度上回应人民的需求。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究竟是政府的形成方式重要还是对人民的回应性重要?当然两者都重要。但是老百姓最关心的,还是政府制定政策能否反映他们的切实需求。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体制对人民的需求具有回应性,是政道思维所理解的民主。

二百年治国的三个阶段

玛雅: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深入和互联网在全球的传播,中国作为一个崛起的大国,成为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的一个“关键词”。2009年底,美国媒体检测机构“全球语言观察”对全世界的纸媒、电子媒体以及互联网进行检索发现,“中国崛起”是10年来全球最热门的新闻主题,被关注度超过了美国的9·11事件和伊拉克战争。“中国崛起”成为当今世界一个关键词,那么中国崛起这个事实本身的关键词是什么?用最通俗的话来说,中国为什么能成功,为什么能行?请谈谈你的看法。

王绍光:我先从远一点说起。中国为什么能行?实际上是这60年才行,之前的大概150年并不太行。当然再往前还是行的,19世纪以前中国在世界上是比较发达的,19世纪以后落后了。2012年4月我在美国康奈尔大学作了个演讲,是谈过去200年里,中国关于怎么治理国家走过了三个阶段。我划分时段和通常不一样,第一个阶段从1800年到1956年,这个跨度包括了1949年建国;第二个阶段从1956年到1990年前后;第三个阶段从1990年代至今。这三个阶段有三个关键词:第一个关键词英文叫governability(治国能力),就是能不能治国,有没有一个政治力量可以治理这片国土。1949年以前150年时间,这是一个大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所以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有没有一种政治力量可以治国的问题。第二个阶段的关键词叫government,就是政府管理,由政府出面统管国家,不让其他力量参与。这个阶段大概是新中国60年中的前30年,或者更长一些,到1985年甚至1990年。第三个阶段的关键词叫governance(治理),就是我们现在经常讲的国家治理。

这三个词听起来有相同之处,我把它们概括一下,另外用了一个福柯的词作为“帽子”,叫governmentality(治国理念),就是一个国家治国的理据。过去200年中国最关键的治国理念是什么?什么是各个阶段治国的特点?这三个词——治国能力、政府管理和国家治理,就体现了三个阶段的治国理念,就是要解决什么问题、如何解决。

玛雅:这三个词之间是一种发展和递进的关系?

王绍光:对。如果第一个阶段的问题不解决,后面两个阶段都不会出现。第一个阶段中国遇到的问题是,治理这个国家的中央政府不具备治国能力,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遭遇了内忧外患。内忧是从18世纪末开始出现在各地的农民起义——捻军、白莲教、太平天国……到处都在起义。这当中,太平天国在1850年代几乎打遍了整个中国。外患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开始。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在1852年咸丰登基后不久有个转折点,清政府第一次说,我的军队不行,得让湖南曾国藩自组湘军来帮我救国。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清朝建立以来一直不准汉人指挥军队,汉人绝对不能染指军权。但是现在没辙了,只好让湘军以及后来的淮军帮助镇压农民起义。用今天的概念来说,就是军队不行了,找黑帮来打仗,可见危机有多严重。湘军淮军打了几年后,咸丰皇帝自己被打跑了,去了热河。1860年八国联军打到了紫禁城,把圆明园也给烧了。这两件事——让汉军帮助打仗和八国联军打进紫禁城,是非常有象征意义的,说明清政府受到内外两方面的挑战,这个国家没法治了。

从那个时候一直到1956年,中国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治国,就是谁有能力、用一种什么方式把这个国家hold(维系)住。在湘军淮军把农民起义镇压下去,清政府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后,局面大致维持住了,国家表面上看还可以。但是很快,湘军淮军本身,包括后来的北洋军阀,实际上不是北京政府真正能够控制住的。真能控制住的话,就不会形成后来军阀割据的局面。武昌起义枪一响,全国各个省纷纷宣布独立,国将不国。再往后,孙中山回来,借助于袁世凯治国。袁世凯能不能治国?袁世凯从1912中华民国元年到1916年6月6日死去,其间有护国战争,有二次革命,两次都有不同的省份宣布独立于北京政府,还是一个国将不国的局面。袁世凯死后,天下大乱,军阀混战,没有一个政治势力能把国家hold住,没有人能够治国。

1928年南京政府成立,理论上宣布统一全国,但真正能控制住的只有上海周边的几个省份,浙江、江苏、安徽。到1930年代控制的省份多了一些,但还是有一些控制不了。不要说日本人占领东北,华北开始要自治,它也管不了,云南、广西、山西的军阀它都管不了,更不要说还有共产党的革命。抗战开始后,日军入侵,重庆政府能够管的地方很小,就是大后方一带。北边所谓的敌后,共产党的势力和日本人的势力犬牙交错。国共都在打仗,还是没有一个政治势力能够治国。抗战结束后,有很短的一个时间,蒋介石的声望如日中天,全国拥戴他为领袖。但是国共和谈没谈成,不到一年时间,1946年又开始打内战,还是没人治国。从1800年到1949年前后这么长的时间,中国面对的首要问题,都是如何解决治国的问题。

玛雅:1949年中共建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你为什么把第一阶段的时间延伸至1956年?

王绍光: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治国的问题看似解决了,但我认为,还没完全解决。1928年国民党建立南京政府时,表面上统一了国家,实际上控制不住,帮他打仗的那些人各有各的打算。共产党在跟国民党和日本人打仗的时候,实际上也有非常多的山头。从红军时期就有,各个解放区发行各自的钞票,有各自的法律体系、管理体系。这些山头一直到七八十年代才抹平。

对这个问题,共产党领导人是很清楚的,所以从1948年初开始,毛泽东、周恩来以及党中央就意识到,全国胜利之日就快到了,共产党不仅要把敌人打败,而且要把自己统合起来。毛泽东当时最重要的一篇文章今天大概被忽略了,叫《建立报告制度》,在《毛泽东选集》第四卷里。文章内容规定,各大根据地和军队要定期向中央报告,每三个月一次。一开始有些人不当回事,林彪是最典型的。当时东北解放区最大最完整,林彪没按规定报告,毛泽东专门批评了他。从1948年《建立报告制度》后,一系列文章都能看出中央要把共产党统合起来的努力,包括统一解放军的番号,把以前的西北野战军、华东野战军改为一野、二野、三野、四野,各野战军的建制开始标准化;统一解放区的货币、军票体制,等等,一直到1949年建国。

建国后,各地情况仍然不利于治国。当时,各地还有大量的土匪需要清剿。实际上消除匪患是新政权一项了不起的成就,解决了过去上百年困扰中国的一大难题。从1950年到1956年期间,中央政府做了大量工作,把军事统起来,把行政统起来,把经济统起来,包括统一财政,建立中国人民银行、发行人民币等。中央划分了东北、华北、西北、华东、中南、西南六大军政区,是六个大的集团,每个集团都有上百万兵力,既是行政主管,又是军事主管,林彪、邓小平、彭德怀、高岗等人分别担任领导。

这中间出了高饶事件,也是因为山头太厉害。高岗是东北局的,饶漱石是华东局的,都非常有实力。高岗有“东北王”之称,也是中央人民政府的副主席。1950年代初有件事叫“五马进京,一马当先”,是一种收藩策略,就是把各地的军政领导调到北京来,给个副主席、副总理的职位,同时不让他辞去本地的职位。因为马上让他辞肯定有抵触,所以还兼着。出了高饶事件后,中央下决心整顿,一直到1956年。1955年2月国务院作出《关于全国军区重新划分的若干问题的决定》,将原来的六大军区改划为十二个大军区。中国真正统一的标志恐怕是这次十二大军区的成立。

党国体制解决了治国能力问题

玛雅:如果没有抗美援朝,这个过程是不是能快一点?

王绍光:不一定。抗美援朝其实有利于把军队整合起来,把全国整合起来。从1949年建国到1956年建立起一个高度集中的制度,可以说是矫枉过正。矫什么枉?矫前150年的枉——那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能够治国。到1956年这个问题终于解决了,全国范围内,除了台湾还没解放,香港、澳门还没有收回,不再有割据势力。中国150年来第一次解决了治国能力的问题,这是历史性的。

今天的人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其实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社会学者黄纪苏有一篇写他祖父的文章,那一代知识分子所考虑的就是,国将不国了,中国怎么办?当时政治家考虑的是同样的问题,不管是孙中山、袁世凯,还是蒋介石。一开始他们有些人想得非常好、非常理想化,就是把西方模式搬过来,也许就能解决治国的问题。比如孙中山就说,也许我们采用美国联邦制,就可以把中国治好。辛亥革命前他在美国讲了很多话,要分权,中央政府不要管太多。可是回到中国一看就懵了,开始讲五个统一,把权力都统一在中央政府手里,否则国家没法治。到了1920年代又有一些军阀讲联省自治、联邦制,甚至毛泽东年轻时也鼓吹,建立湖南共和国。但是他们后来都认识到,用西式联邦制的方法来解决中国的问题是行不通的,所以才会有1949年以后权力高度集中的制度。

现在有些人从理念出发,认为中国当初学的苏联模式,太过了。其实和苏联模式不相干,当时就是要解决中国的问题:能不能治国,有没有一个政府能够治理这个有着960万平方公里土地、6亿人口的大国。要治理这个大国,就得有一个权力高度集中的政府。而且从国民党时期就开始探索,把党和国家统一在一起,共产党后来建立的体制,就是一个党国体制。这个党国体制你认可也罢,不认可也罢,它确实解决了中国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治国能力。到1956年几乎没有人再怀疑,中国共产党建立的这套体制,可以治理这么一片国土。

玛雅:它是历史的产物。

王绍光:是历史的产物。这个要说清楚,否则大家觉得是观念的产物,是从苏联舶来的共产党的理念。它有观念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历史的产物,是为了解决能不能治国的问题,才建立了这样一个党政合一、高度统一的体制。毛泽东本人未必喜欢这个高度统一的体制,因为他年轻时是无政府主义者,鼓吹湖南和各个地方要有更多的权力。所以到1956年,一旦治国能力的问题解决了,毛泽东本人第一个出来说,要分权。他著名的文章《论十大关系》,十大关系中一个很重要的关系是中央和地方的关系。他说,要分权,发挥两个积极性,而且用了一个词叫“虚君共和”。虚君共和本来是康有为讲的,意思是皇帝虚一点,毛泽东的意思是,中央政府要虚一点。

从1956年下半年毛泽东就开始部署分权,治国能力的问题解决后,就要解决积极性的问题了。发挥两个积极性,一个是中央的积极性,一个是地方的积极性,所以要把权力分出去。1957~1958年大规模分权,把大量的国有企业下放给地方政府管。1956年农业和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后,企业基本上都成为国有的,或是集体的,不管是中央的还是地方政府的。所以我说,第二个阶段的关键词叫government(政府管理)。治国能力问题解决了,政府开始起关键作用,在国家经济、政治、文化生活中扮演最重要的角色。这也是我们常说的计划经济阶段。这个阶段,经济是政府管,文化是政府管,政治生活更不用说,都是政府管。所有的产业都是国有制或集体制,集体所有的也要服从地方的计划经济,统一调配。

第二个阶段的好处在于,它把非常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当时中国很穷,哪怕所有的人都节衣缩食,按最低生活标准生活,积累也还是很少。国家发展要打基础,需要大量的资源,不管是人力的、物力的,还是财力的。这个时候,靠市场来调节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基本靠政府来进行强制性的积累,把各种人力、物力、财力资源集中起来,集中力量办大事。

前30年打基础,后30年起飞

玛雅:那个时期是我们过去常说的“社会主义建设高潮”时期,那个时期最主要的成就是什么?

王绍光:是打基础。1956年到80年代中期,中国办了很多大事。比如,建立了一个基本完善的工业体系,在农村进行了大规模的水利建设和农田基本建设。中国8万多个水库绝大多数是在这个时期修建的,如果在今天用给钱的方式来做,不知道要花多少万亿。农田基本建设绝大部分也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以后30年没有太多的改造,直到最近一两年中央政府花大价钱来重新修水利,进行农田基本建设。

独立的工业体系基本建立起来,水利和农田基本建设的基础打好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人力资源,健康和教育。

新中国刚刚成立时人力资本的质量非常差。人的健康水平很低, 1949年以前人均预期寿命只有35岁,婴儿死亡率非常高。受教育水平也非常低,只有10%左右的人识字,还不是受过好的教育。也是在前30年,中国的人力资本有了巨大改善。人均预期寿命从35岁提高到68岁,这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印度今天也没到68岁。受教育水平也大幅度提高。工人农民读一些基本的工业基础、农业基础课本,大量的人开始受教育。初中、高中教育大面积普及,在册中学生的数量在1978年达到顶峰。你可以批评那时候的教育质量不高,老师水平不高,没有学化学、物理,学的是工业基础、农业基础,但是这种普及使大量的人掌握了一些最基本的技能,读书的技能、做事的技能,这是了不得的成就。

这三件事都是打基础的,打基础的事情不能马上见成效。我所在的香港中文大学修建一个新书院,打基础用了两三年,很长时间看不到效果,地上挖了个坑,到处都是泥土。可是基础打好后,就几个月的时间,楼已经盖起来了。我用这个来比喻,新中国前30年打下的基础相当雄厚。这个恰恰可以和很多发展中国家对比,尤其是和发展中大国对比。打基础是政府的事,政府集中力量办大事,用党政合一的方式动员各种资源,全力以赴提升中国的国力。当时出于军事的目的、政治的目的,当然也有经济的目的,都要举全国之力提升国力,国家要富,国家要强。

更早以前的思想家就讲富强,严复讲富强,毛泽东、蒋介石都有这个梦想,再到邓小平。所以,这个阶段由政府全面管理国家,也不完全是理念的产物。不仅仅是共产主义理想,是学了苏联,更重要的是,中国在这个阶段需要强大的政府力量把基础打好。没有这个基础,后30年的起飞几乎是不可能的。

玛雅:厚积薄发,后30年的起飞,前30年功不可没。就像习近平说的,改革开放前后的历史绝不是彼此割裂的,更不是根本对立的。

王绍光:这个阶段我把它延伸到1985年,很多数据都表明这样划分是合理的。比如,农村改革在1983年出现一个新的转折,城市改革1984~1985年才真正起步。国有企业总人数是在这个时候达到顶峰,以后慢慢下降。1986年最重要的一个改革是开始实施《劳动合同法》,采用合同制。原来职工的“铁饭碗”还保留,但新增人员就不再给“铁饭碗”了。城市开始允许个体户,后来慢慢开始鼓励外资进来。原来政府大包大揽所有事情,从这个时候开始大规模地让其他力量参与进来。这是一个新的转折,这个转折在全世界范围几乎是同步的。

第三个阶段的关键词是governance(治理),这个词在中文里早期的意思和今天是非常不一样的。1980年代的出版物,“治理”这个词出现都不是用于人,而是用于物,比如治理黄河、治理三废,是处理的意思。今天所说的governance出现在1990年代初期,到1996~1997年才真正被广泛使用,意思是不要什么事都政府管,也要让其他力量来管,这就叫“治理”。1980年代新自由主义从西方蔓延到全世界,从撒切尔夫人到里根,到世界银行,都鼓吹政府要少管事,把权力下放给所谓的公民社会,下放给私营企业。这个理念大概从1980年代中期开始在中国蔓延。俞可平写过相关文章,他说,governance is to govern without a government(所谓治理,就是没有一个政府来管理)。意思是说,政府不能大包大揽了,经济让市场来管,所有制要多元,不要仅仅是国有和集体,还要私有、外资。

中国的所有制结构发生大规模变化是在1997年邓小平去世后,邓小平去世前公有经济——国有和集体,仍然占中国经济的大半江山。这时候开始国企改革,减员增效、下岗分流,用一系列方法使中国的经济结构发生巨大变化。政府不用全面管理经济、经营经济了,政府只需要规划。以前中国没有多少活跃的社团,这时候开始出现大量的社团,还有所谓的民间非营利性机构,如养老院。这种理念一直延续到今天。

国家治理与国家能力

玛雅:从治国能力到政府管理,再到国家治理,这三个阶段的治国理念发生变化,主要在于中国自身的因素。除此之外有没有世界的因素?

王绍光:这当中也有世界大势。中国共产党是在第一阶段中华民族面临最大威胁——国内军阀混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成立的。20世纪上半叶,也是国际共产主义在全球范围内快速扩张的时期,包括一些欧洲国家也不例外,如法国、意大利都存在势力庞大的共产党。

在第二个阶段,为了富国强兵,中国通过强势政府来提升国力。放眼那个年代的全球其他国家,趋势也大同小异。比如,大量的亚非拉国家在以前被殖民化了,国都被灭了。他们这时要实现独立,这个过程从1940年代开始,到1960年代前后完成,即所谓的去殖民化。在1960年代前后,全世界各国都是由政府来管理,只不过程度不同。这也是世界大势,不仅苏联、东欧国家如此,西欧国家也有大量的国有企业,经济上开始讲计划。即使是美国,苏联卫星上天令美国人感到很大威胁,也认为政府要起更大的作用。直到1970年代末,新自由主义兴起,全世界又慢慢走向治理,中国也步入第三个阶段。

三个阶段中,中国在相当程度上与世界是同步的。不同的是,中国是在一个政治势力的主导下走过了这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中国共产党通过武装斗争,建立起一个统一的人民共和国,解决治国能力的问题。第二阶段用政府统管的方式,为建设一个富强的国家打基础。第三阶段用治理的方式,释放活力,快速发展。这种转折不能说非常平稳,但是在一个政治体系下,就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体制下,完成得是不错的。

玛雅:这说明,政治上的稳定,对国家经济社会的稳定和发展至关重要。

王绍光:2012年夏天我去了一趟土耳其。土耳其1961年就加入了OECD,即所谓的富人俱乐部,目前人均GDP(按汇率计算)是中国的2倍。土耳其大部分地方确实相当不错,但是看宏观指标,中国和土耳其已经差不多,甚至更好,比如人均预期寿命,中国已经超过土耳其。土耳其的条件其实不差,大量的平原,可耕种土地占国土面积26%。气候非常好,两面靠水,一边是黑海,一边是地中海。地势也非常好,交通要冲,是发展经济最好的地方。但是,土耳其7000万人口,中国将近14亿人口,是他们20倍。中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快速发展起来,他们现在人均GDP只是我们的2倍,其他很多地方不比我们强。这样来看中国的发展水平,不仅可以和印度等发展中大国比,和OECD中的低端国家都有得一比,我觉得这是了不得的成就。这是放到一个更大的时空里来看中国的成功,来回答你的问题:中国为什么能行?

中国体制的四个优势

玛雅:那么,在你看来,中国体制的特点和优势是什么?

王绍光:我认为有四个优势。

第一个是,有一个稳定的政治核心,而且这个核心能够做决策。这一点很重要,有很多国家不可避免会出现一种局面——无法做决策。政治学最近几年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理论叫veto player,就是“有否决权的玩家”。现在做决策分析大量用这个概念,代替了以前总统制、议会制、联邦制、单一制的分析框架。在一个政治体系中,如果有否决权的玩家很多,就没法做决策。因为决策不可能在一个点上完成,而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推进,如果有很多的人在不同的阶段有否决权,这一关否不掉,下一关也否掉了,决策就会无疾而终。如果套用这个理论,中国“有否决权的玩家”很少。中国在非常重大的决策上,真正的“有否决权的玩家”恐怕只有政治局常委。权力高度集中可能会产生问题,有潜在的危险,这个我们下面再讲。它的优势是减少了太多的“有否决权的玩家”掣肘的局面,在重大问题上可以做出决策。

第二个优势是,有一个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中国的决策者也好,各级干部也好,老百姓也好,有一种不像哲学的哲学,比如邓小平的“白猫黑猫”理论,它是一种problem solving(解决问题)的态度。因为有这样的态度,遇到问题时,大家不是抽象地卷入意识形态争论,而是认为,出现问题了,我要解决问题。这种意识非常重要,使得我们的体制有回应社会需求和要求的动力。

第三个优势也很重要,就是diversity(多样性),中国的体制允许多样化。中国立法跟西方国家非常不一样,西方立法往往是议会通过一个几百页甚至上千页的法律,要求全国各地按照这个法律来实施,美国的医改法案就有上千页。这样只能让律师非常活跃,其他人全都不知道怎么办。这种立法方式有个基本假设,就是有一群人非常聪明,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可能性都能预测到,而且每种预测到的可能性他们都有解决方案。这种假设是错误的。

中国立法的思维方式和西方是非常不一样的。我们不是一上来就由全国人大立个法,这个法事无巨细、包罗万象,然后强制全国去实施。我们是,有问题了,允许各地去试着解决,这就叫各地的实践。还有一种方法是,当中央也不确定该怎么办,那就先搞个试点,抓点带面是共产党历来的方法。这是一种非常务实的实事求是的方法,先搞一个或几个试点,用不同的方法解决问题。这些试点成功了,推广;不成功,对全国的影响也不大。当年办特区就是这样做的,最早办人民公社也是如此。一种叫实践,中央说,要做这个,具体怎么做,各地去摸索;一种叫试验,中央确定几个试点,取得经验再推广。这样就造成一种多样性,多样性不管在自然界还是在人类社会都是非常重要的。比如,中国现在有十几个解决各种问题的实验区,有城乡一体化发展的成都、重庆实验区,有滨海实验区等各种各样的实验区。这些实验区不仅仅是要解决本地的问题,而且要解决全国的问题。它们可能失败,失败也不要紧,影响的范围很小;它们能成功最好,经验可以推广。即使推广也不是一刀切,允许各地因地制宜做出调整。所以说,这种多样性成了我们的学习源,也构成我们一种独特的学习方式。

第四个优势是,中国体制有比较强的回应性。正因为有各种来自地方的经验解决中国的实际问题,所以能够回应社会需求。最近几年出现的政策变化是个很好的例子。比如1990年代末,大家谈论最多的是三农问题,《读书》杂志连续几年发表相关文章。到了2003~2004年,国家先是减少农业税,后来取消农业税,老的三农问题如农民税赋过重,基本上解决了。然后大家开始讲看病贵、看病难,上学贵、上学难。这几年看病贵、看病难的问题正在解决,上学贵、上学难的问题也在解决。现在大家又开始讲养老问题,希望得到妥善解决。你看这个变化过程,以前谈论的问题现在不再谈了,因为有些已经解决了,有些正在解决。这说明,这个体制对社会需求具有回应性。

以上四点概括起来,是中国经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像中国这样一个地广人多、情况复杂的大国,用某一种方法解决一个问题是不可能的,所以这种中国经验对治理我们这个大国是非常适应的。这是中国为什么能行的非常重要的四点。当然,这四个优势也产生了一些问题,需要在实践中逐步纠正改进。

西方政体思维与中国政道思维

玛雅:治理中国这样一个大国从来都是一件很难的事。令人疑惑的是,有些人不考虑这种艰巨性和复杂性,把中国的一切问题都归咎于体制。

王绍光:很多人批评中国的体制,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说的体制其实只有一样,就是政治体制,即政体。政体他们归结到哪呢?就是有没有自由的多党竞争式选举。他们的解决方案都是一个,就是推翻现行的政治体制,建立一个多党竞争选举的体制。

这是一种典型的西式思维方式,我称之为“政体思维”,2012年我编的一本书,《理想政治秩序:中西古今的探求》,就讲这个问题。政体思维在西方是有传统的,觉得政体是最重要的,英文叫form of government(政府的形式)。几千年前古希腊人就这么看,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甚至比他们更早的人开始,一直到后来的西塞罗、马基雅维利,这一系列的人都强调政体。在西方读政治学,最重要的就是讲政体。西方政治学研究的大量问题都是和政体相关的问题,比如民主能不能带来经济增长呀,能不能实现公平呀,能不能让人幸福呀,等等。

你可以把这叫做“政体决定论”,中国那些动辄讲体制的人实际上就是政体决定论的思维方式。在他们眼里,一切问题都与政体相关,诸如经济增长、社会公平、腐败、幸福,等等,不一而足。政体好,其他什么都会好;政体不好,其他什么都好不了。欧美、印度的政体好,因此那里不管存在什么问题,长远来讲都可以解决;中国的政体不好,因此不管取得了多大成就,长远来讲都是靠不住的,迟早必须转换轨道。

玛雅:所以有人说,印度凭借所谓的“体制演进比较优势”——政治民主化、经济私有化,发展后劲会更足,将会赶超中国。我觉得说这话的人是一叶障目。

王绍光:政体思维和政体决定论到底对不对呢?这些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其实似是而非。比如,在一些人看来,民主政体的特征是不同政党之间的竞争性选举,而这种政体是一个好东西。我在《民主四讲》一书中提供的大量证据表明,这种政体与经济增长、社会平等、人的幸福其实都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换句话说,政体未必有传说中那种神乎其神的决定性作用。

经常有人说,如果有了自由竞争选举制度,国家就会变得多好多好。他们只讲这种体制带来比较好的结果的例子,比如西欧、北美。他们忘了,这些国家也正是当年的帝国主义国家、殖民主义国家,它们今日的富裕很可能与帝国主义、殖民主义有关。但是被西方政体思维方式忽悠,同样采取这种体制的国家,不成功的例子也是大量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做大数据的、长时段的比较研究,得不出任何结论说,政体是决定性的。不管是政治体制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还是对社会公平的影响,还是对人民幸福感的影响,大量的统计,跨时段、跨国家的研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不相关。所以,政体不是一个决定性的要素。

讨论任何问题,一定要跳出别人圈定的框框,包括流行的概念、分析框架、理论体系。尤其是政治问题,在这个领域里流行的概念、分析框架、理论体系都是意识形态的产物,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其中隐形预设的结论。

玛雅:西方是政体思维方式,中国是什么思维方式?

王绍光:如同我在《理想政治秩序》中分析的,中国传统的分析政治的方式,从来不讲政体。它完全不是政体思维,而是政道思维。与西方哲人不同,中国历代的先哲考虑最多不是政体,或政治体制的形式,而是政道,或政治体制运作的目标与途径。

玛雅:你对“政道”如何定义?政道思维与政体思维的不同何在?

王绍光:所谓政道,就是为政之道,包括治道与治术,英文叫the Dao of governance,就是治理的“道”。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政道”一词并不常见,但与为政之道相关的词语随处可见,例如,“政不得其道”、“无道之君”、“有道之君”、“君有道”、“君无道”、“国有道”、“国无道”,等等。庄子在《天道》篇中区分了“治之道”与“治之具”,前者指治世的原则,后者指治世的手段。在书中,我把“治之道”简称为“治道”,把“治之具”简称为“治术”。我理解的“治道”是指治国的理念,是政治之最高目的,是理想的政治秩序。我理解的“治术”是指治国的方式,包括古代典籍中所谓“治制”,即治理国家的法制、体制;“治具”,即治理国家的各项措施;“治术”,即治理国家的方针、政策、方法。治道与治术,一个是最终的目标,一个是达到最终目标的方式,我统称二者为“政道”。

政体思维与政道思维的不同在于,前者关注的只是政治秩序的形式,而后者的着眼点是政治秩序的实质。“横看成岭侧成峰”,如果我们把西式政体的视角换为中式政道的视角,那么无论是回顾中国历史上的政治,评判当代中国的政治,还是展望未来中国的政治,我们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玛雅:中国人为什么会形成与西方完全不同的政道思维方式?是因为忽视了西方政体的存在及其优长?还是中国独特的政治文化使然?

王绍光:现在中国人并非不关注西方政体,不了解政体思维。最早注意到西方政体、把政体思维引入中国的是梁启超,但是他后来发现运用政体思维方式思考现实政治难以行得通,最终转回了政道思维。19世纪最后几年,梁启超读了一些西方的书,发现西方讲政体,非常兴奋。他很快把政体概念运用到政治分析中,采用西方的说法,说中国是个专制的国家,把专制推翻,问题就解决了。例如,他颂扬“自由民政者世界上最神圣荣贵之政体也”。他自问:“我中国自黄帝以来,立国数千年,而至今不能组织一合式有机完全秩序顺理发达之政府者,其故安在?”其答案是政体,“吾国民以久困专制政体之故,虽有政治能力,不能发达”。他并且“视专制政体为大众之公敌”。

但是梁启超也是中国最早放弃和批判政体思维的人。1903年他去美国走访了8个月,那时正是美国的“镀金时代”,是问题最多的时候。他很快就对这个自己曾经大加赞誉的“世界共和政体之祖国”大失所望,并得出结论:“自由云,立宪云,共和云,如冬之葛,如夏之裘,美非不美,其如于我不适何!”他后来又读了西方其他一些书,还读了很多中国古书,辛亥革命后又在中华民国政府当了几年官,有实践,又有中西比较的经验,这使他认识到政体决定论是错误的。为了探求在中国建立“有机之一统与有力之秩序”的途径,他把视线转向政体以外的其他因素,开始强调,政治好坏不能光看政体,更重要的是道德。“政在一人者,遇尧舜则治,遇桀纣则乱。政在民众者,遇好善之民则治,遇好暴之民则乱”。就这样,他从政体思维转换到政道思维。

共产党讲的“民主”是政道层面上的

玛雅:梁启超发现舶来的政体思维不好使,于是回归传统的政道思维,这个转变过程和今天很多西行归来的“中国派”学者如出一辙。你能不能举几个例子,来说明政道思维是中国传统的分析政治的方式?

王绍光:把中国古代最有影响的几种思想流派做个分析,就能看出,政道是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从治理国家的最终目标来看,儒家、法家、道家、墨家,目标是不一样的。儒家讲贵民,贵是崇尚,就是孟子讲的,老百姓是最重要的,民为贵,社稷次之。法家讲贵君,君王至上,要治理好国家,一定要尊君。墨家讲贵贤,道家讲贵己,他们执政的最终目的是不一样的。

治术方面也不一样,儒家讲礼治,或者德治,法家讲法治,墨家讲贤治,道家讲无为而治。这些争论延续了几千年,从春秋战国时期这几家兴起时就开始了,后来历朝历代的君王、臣子和士大夫们从他们的典籍里吸收了不少有用的思想,形成了一套治国方式。这种治国方式,该用什么的时候用什么,有时候强调无为而治,有时候强调有为而治;有时候强调礼,有时候强调贤。

所以,中国和西方这两种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思想大家,当他们把问题想清楚后,解决问题的方式都不是集中在政体上,都是集中在政道上。比如,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也谈到政体问题,即“政权构成的形式问题”,他认同“没有适当形式的政权机关,就不能代表国家”。但是他所说的“政体”并不是亚里士多德或孟德斯鸠意义上的政体,而是一种政道。例如,他把“民主集中制”称作是理想的政体。显然,西式的政体理论绝不会把“民主集中制”看作一种政体,它不过是中国共产党的一种治国之道。

同样,在与黄炎培的“窑洞对”中,毛泽东讲的“民主”也不是一种政体,而是一种政道。或者说,他讲的是政道的概念,不是政体的概念。他说:“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玛雅:毛泽东的民主观是政道的概念,不是政体的概念,是因为“让人民来监督政府这条新路”,是一个方式方法的概念?

王绍光:可以说,中国共产党讲的“民主”从来都是政道层面上的民主,因此才会有诸如“民主作风”、“这个人比较民主”、“这次会议开得比较民主”之类的说法。如果从政体思维方式来理解,这些话make no sense(没有道理),因为跟竞选、多党制没关系。但是从政道的角度来理解,这些make a lot of sense(很有道理)。因为只要能让大多数老百姓的意愿在施政中得到体现,就是政道要达到的最终目的。

“民主”本来的意思是人民当家作主。民主既可以从政体的角度看,也可以从政道的角度看。从政体的角度看,民主的关键在于,政府是否由竞争性的选举产生。从政道的角度看,民主的关键在于,政府能在多大程度上回应人民的需求。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体制对人民的需求具有回应性,就是政道思维所理解的民主。

玛雅:在我的概念中,“人民当家作主”是中国式民主的表述,是中国人特有的民主观。

王绍光:从政道的角度看民主,政府在政策上对人民需求的回应性更为重要。当代西方最著名的民主理论家罗伯特·道尔指出,“民主最关键的特征是政府对其公民的偏好持续的回应性”。道尔认为,现实世界中没有真正的“民主”,只有一批“多头政体”(Polyarchy)而已。尽管道尔在西方学界名声很大,他的这个观点在主流话语中却几乎完全被遮蔽了。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竞争性选举重要还是政府政策具有回应性重要?当然两者都重要。但是老百姓最关心的,恐怕还是政府制定政策能否反映他们的切实需求。环视当今世界,我们不难发现,有些政治体制从形式上看,因为采用竞争性选举,似乎具有“代表性”,但是回应性未必高;有些政治体制没有多党竞争,但对人民需求的回应性却比较高。

摒弃政体决定论思维方式

玛雅:西方有学者对比印度和中国的政治体制,作出这样的评价:印度虽然有竞争性选举,但是在“权贵主导的民主”(elite-dominated democracy)之下,执政者在制定和推行经济政策中,利用国家有限的资源为权贵集团的利益服务,不愿意进行真正的、实质性的改革来扭转广大民众的命运。这正是印度民主60年,老百姓仍然极度贫困的根本原因。反之,中国没有多党竞选,得以大力推行改革,改善民生,这使中国在发展经济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方面均领先于印度。

王绍光:把中国的一切问题归咎于体制的人,是因为没有想清楚,这种政体思维方式本身有什么问题。政体思维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思维方式,认识不到政治现实的复杂性,把复杂的政治现实简约为几个标签:民主、专制,非此即彼,截然对立。网上最近有篇文章,说中国的问题是一党制,是政体的问题。那么变成几个党好吗?很多人想搞两党制。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他想搞两党制,别人也想有两个党,最后可能出现几百个党、几千个党。

玛雅:苏联解体后,出现了几百个政党。1995年俄罗斯国家杜马选举,258个社会联合组织参加竞选。普京于2000年提出《政党法》草案,对政党的组建及其活动范围加以限制。俄罗斯只有1.4亿人口,是中国的十分之一,按这个比例,中国如果实行多党制,将会出现几千个政党。

王绍光:这种局面完全有可能出现。就像加拿大出现魁北克党、英国出现苏格兰党一样,中国会出现多个党。苏联1991年解体前就有争论,开放不开放?有人说,理想的改革方向是变成一个北欧式的国家,但是当时就有人指出,改革以后更有可能跟非洲国家一样。事实上,在过去20年中,俄罗斯走过的政治道路确实不像北欧,更像非洲,陷入混乱和贫困。普京上台后才把残局收拾起来,人均GDP从谷底爬出来,现在也只是比1989年的水平略高一点点。这个曾经的世界第二大超强,遭遇让人不胜唏嘘。一些人以为政体一旦改变,好的结果就会出现,这样的逻辑思维是没有任何根据的。

玛雅:尤其是中国,人口这么多,地区差异这么大,不确定性就更大。

王绍光:所以,不能拿这件事做实验。中国1912年就有过这种实验,当时一开放,从政体的角度来看,非常像西方——多党制,有几百个党,有宪法,有议会,有总统,有选举,也有言论自由,表面上看什么都有。但是1912年到1916年那段时间,中国到底怎么样?尤其后来造成的结果——军阀混战、一盘散沙,我们看得很清楚。那时候就有政体思维在作祟。梁启超在1916年写道,中国这些年什么都试过,多党、议会、联邦,西方来的理念都试过,但都不奏效,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起作用。

我讲“政体与政道”的问题,写文章,组织研讨会,目的就是要否定政体决定论这种思维方式,使更多的人采取一个新的思维方式,就是政道思维的方式。我认为,应该多考虑考虑治理的目标是什么,有多少种不同的治理方式,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样来解决中国的问题可能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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