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形而上表述:北岛的诗歌与80年代*

2014-02-06 01:00修雪枫
关键词:纯文学朦胧诗北岛

修雪枫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在这个众多电子媒介喧哗的年代,文学是被淹没了呢?还是以“文学性的蔓延”方式存在呢?回望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热潮,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每一个人都对生活抱有热情,他们一面朗诵着朦胧诗歌,一面追逐着邓丽君的歌声。或许有太多的文学想象和青春的纪念意味,很多人在谈及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都会专注于一种简单的友情和对知识的渴望,而文学研究层面的20世纪80年代具有了更多不同的文化指向。我们无法实现穿越回到过去,但借助“光与电”和文字,却可以让人感受历史,上个世纪80年代的文坛朦胧诗歌现象传递出一种关于文学的理想主义表述,具有形而上的意味。

朦胧诗是对五四时代白话诗歌的继承和发展,与20世纪60年代末白洋淀诗群有着密切的关系。那时的青年人的交流方式就是创作诗歌,以日记、手抄本的方式传播。1978年《今天》的创刊不仅对文学青年是一个巨大的号召,对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艺术家们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事情,成为他们对过往的一个追忆。在这个意义上讲,北岛更倾向于将这群诗人称为“今天诗人”,朦胧诗与其说是一个文学流派,不如说是一个松散的文学团体,他们的创作在于恢复诗歌的本来面目,也就是文学的特质。从文学回归自身这个角度来看,朦胧诗的写作是一种纯文学写作,而北岛的诗歌更倾向于对于人的生命价值的思考,这种思考紧扣时代中人的命运,并在历史的回望与延伸中获得了形而上的哲学味道,这是北岛的特色,也是新时期纯文学观念的一个表征:人生理想的形而上追问。朦胧诗个体诗人的不同特征为新时期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尝试。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潮流是作为社会思潮而存在的,不但有伤痕文学,也有“伤痕绘画”,文学观念有更多的文化色彩,很多20世纪80年代文学的创作反映了“知识青年”的整体记忆,也就是他们的生活经历。

20世纪80年代以前,这些诗歌一直是以“地下诗歌”的方式存在着,成为很多人关于“文革”那些岁月的别样记忆。北岛、舒婷、顾城、江河、杨炼等朦胧诗人的诗歌创作写下了一代人的生存感受。北岛富有理性,善于沉思;舒婷以温情叙述温暖一代人的心灵;江河、杨炼以史诗的方式讲述历史,探寻传统文化的魅力。朦胧诗歌体现了新时期文学对于时代理想的个体沉思。20世纪80年代朦胧诗的兴起,反映了一代人知识结构的转变,符合解放思想的时代潮流,也必然与旧有的文学观念发生矛盾。

1980年《诗刊》第8期发表了章明的《令人气闷的“朦胧”》一文,指出一些晦涩难懂的诗歌,让人读不懂,这些诗作也因此被称为“朦胧诗”。对于青年们的诗歌创作活动,公刘以顾城的诗歌为例对他们的创作表示理解和采取宽容的态度,并指出这些诗人是思索的一代。“朦胧诗”是文学史对“今天”一群文学爱好者的命名。关于朦胧诗的争论使处于地下状态的诗歌创作真正进入公共视野,显示了文学观念的变化,特别是谢冕的《在新的崛起面前》、孙绍振的《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徐敬亚的《崛起的诗群——评我国诗歌的现代倾向》这“三个崛起”的发表,以新的美学原则的崛起的阐释,证明了朦胧诗写作的文学性价值。谢冕称:“在重获解放的今天,人们理所当然地要求新诗恢复它与世界诗歌的联系,以求获得更多的营养发展自己。因此有一大批诗人(其中更多的是青年人),开始在更广泛的道路上探索——特别是寻求诗适应社会主义现代化生活的适当方式。他们是新的探索者。”[1]这篇文章受到了老诗人臧克家的批评,反映了旧有的文学观念对新生事物的抵制。

文学的新时期伴随着思想解放的潮流到来了,20世纪70年代潜在的朦胧诗写作真正地进入了当代的文学史视野。文学史关于朦胧诗的描述,定格化了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理想形象,北岛的诗歌是符合“为文学正名”的呼声的,他的创作特点是一个时代关于文学的想象,他的诗富有英雄主义,有一代人关于理想的思考,也是对20世纪80年代在文学史上的一种诠释。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青年人对文学抱有虔诚的态度,对待文学创作怀有敬意。诗人北岛对于文学写作充满热情,他所参与的沙龙式的文学活动带有一个时代的集体印记。文化小圈子的存在极为普遍,联系起来的纽带极为简单,只是对文学充满热情,带有理想主义的色彩。在很多关于20世纪80年代的描述中,理想主义被经常提到。那是个读书的年代,青年人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而急于补回失去的时光。这种文化传播方式有别于“授业相传”的传播方式,它是一种潜在的文化传承方式,好比说我们当代的学术思想与当年的西南联大有着某种联系。汪曾祺每每讲起老师沈从文对他的影响,现在的一些著名学者,他们的“师爷”就是20世纪30年代相当有影响力的学者。而朦胧诗人对于文化的吸收与这种传统的方式不同,在文化封闭的年代,小圈子的文化交流也是弥足珍贵的。

20世纪80年代被称为“新启蒙时代”,体现了作家的社会关怀意识,这个年代成长起来的具有知青背景的知识分子的精英意识是很强的,北岛的诗歌体现了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意识,20世纪80年代的“真诚”也得益于这种社会责任感。朦胧诗歌的重要特点在于它的抒情性,北岛的诗歌特点就在于表达内心的真实。这种直接的方式与“文革”结束后大多数人的情感表达需要形成共鸣,“朦胧诗歌”符合20世纪80年代人们表达情感的需要,那时个人化的情感也是被压抑的,这种艺术的表达方式是应了时代的潮流的。

重提20世纪80年代是一种学术上的研究方法,也是反观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术研究现象的一种理性思考。当然,回顾20世纪80年代也许会有理想化的色彩,在重温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氛围时,反思意识是值得肯定的学术思维。20世纪90年代以来,影视传媒发展迅速,人文学者出现了分化,这一面与大众文化有关,另一面也与专业分工日益精细有关,同时也离不开学者自我的个人诉求。商业化突出了物质层面,而失去了精神上的联系,物质化使人处于浮躁、焦虑中。在反观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氛围,一种向上的精神充盈着文化圈子。朦胧诗人们的创作更多地是指向精神层面的,并积极地表达着内心的情感。表现在文学实践上,主要为语言的创新和对现实的文学性思考,这是诗人艺术才华的体现,也是他们思考文学本体论的结果。

一、纯文学的精神联系

朦胧诗的出现与20世纪60年代的诗歌创作有着深层的联系,1968年食指创作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捕捉到离开北京与母亲分别的一瞬间感受,让人心中产生无限的伤感。这种个人式的情感抒发,既是特定历史时段的记录,拥有共鸣的回声,也超出了历史性的时间概念,具有某种人类普遍情感的特征。历史的记录与超越由妈妈手中的针线牵引,赋予了这首诗歌无限的审美张力。整首诗所营造的迷惘的情绪很容易打动一个人的内心。徘徊于文学之路上的北岛,第一次听到友人背诵这首诗,那种文学的表达方式很快就被青年北岛所接受,诗性情怀的爆发受到了食指的点燃,食指是朦胧诗人的精神导师,诗人北岛的出现与食指的诗歌有着历史的联系。

20世纪70年代,食指的《相信未来》和北岛的《回答》在青年人中广为传诵。食指的这首《相信未来》创作于1968年,表达了作者对于未来的积极态度,肯定了个人的努力。“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这种情绪是非常符合文革结束后的社会环境的,关于未来的遐想和抱有希望一直是青年人的特点,食指的这首诗写出了对生存苦难的超越,带有很强的理想化色彩。他善于运用“炉台、雪花、枯藤”等意象,表达内心的感受。再从北岛的《回答》谈起,可以看到他的诗歌创作和食指诗歌的精神联系,北岛的诗歌同样具有深厚的历史意识,带有分明的批判意识,也可见朦胧诗派对白洋淀诗群的继承与发展。“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写出了一种伤痛,带有很强的反思意识。关于“未来人的眼睛”,食指的描述是:“她又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北岛说“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表达了诗人们的历史信念,这种理想主义的信念在诗化的语言中流露。

北岛的诗歌与白洋淀诗群的精神联系既与他们共同的城市知青身份有关,又与他们的共同文学活动有关,地域上的便利有助于他们之间的交往,芒克、多多与北岛有很多的文学交往。在文革时期,白洋淀诗群作为一种文学性追求的文学团体,呈现出不同的文学风貌,食指的诗是那个年代青年诗人们学习的必读书目,相似的文革经历和对个人理想的追求使这种诗歌创作自然走向一种思想潮流,对于个体经验的重视,他们各自的诗歌具有不同的特质。白洋淀诗群和北岛等人的诗歌创作经验大多来自于当时流行的内部书籍,这使他们有机会阅读西方近现代哲学、历史等理论书籍,同时可以阅读到中国的文学名著和西方各种流派的小说和诗歌,在文革那样的封闭年代里,他们在城市的边缘进行着自由的思考,逐渐形成了一种现代的理性精神,正是出于此,北岛的诗歌带有浓厚的反思意识,对历史和个体进行审视。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宣告》)的表述既接地气,又具有哲学的形而上意味,是关于人性的思考。北岛的诗歌表达的是一种现代主义诗情,这与他早期的阅读经验有关,卡夫卡、萨特、爱伦堡等人的小说书写了现代人的生存感受,探讨了人与世界的关系,这种孤独、荒谬的现代情感也通过北岛的诗歌传达出来。《红帆船》表达了执着的信念。“残垣断壁”的意象选取,表达了行路者的艰难,但告别的姿态却是决绝的:“我不想安慰你/在颤抖的枫叶上/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北岛的诗歌表达了明显的个体意识,很多的诗歌都是从“我与世界”的关系来入手,同时流露出对个体小我的珍视和作者的文化立场。北岛善于将个人的视角深入到人类的情感领域里,并通过象征性的意象将个人经验提升为类的情感来表达,这让北岛的诗歌具有了英雄主义的色彩。

在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创作中,对于文学自身规律的重视成为作家的创作理念。由于惯性的文学创作思维,一些文学创作依然具有程式化、概念化的特点。在共有的人性主题下,北岛的诗歌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他对个体人性价值的尊重和批判意识与书写人性图景的作家有着纯文学意义上的相通性。阿城的《棋王》以传统文化精神为个体的人生提供哲学意义上的滋养,成为寻根文学重要的作家。北岛的诗歌所具有的纯文学特质为未来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可能性。富有现代主义文学气质的北岛,以现代主义的方式接续了现代汉语诗歌写作的传统,他所表达的现代情绪与西方的现代主义文学有着深层的联系,同时又与特殊的历史阶段有关。

二、文学回归自身的语境

20世纪80年代对于北岛诗歌的接受与时代对于价值呼唤的历史语境相契合,可以说北岛20世纪70年代的诗歌是20世纪80年代文学发展的一种代言,具有先锋意义。他的诗歌不仅与时代的情绪吻合,而且对于新时期的文学发展形态具有影响价值。他的那些具有现代主义探索意义的诗歌,对新时期形成的文学观念具有参照价值,在这些基本的价值中:有对个体性价值、人的存在的基本立场,有文学语言的选择与运用,有对诗歌传统的继承与发扬,更在纯文学的观念上形成了一种关于人的基本价值的理想主义表述,也可称为文学的形而上追求。这种文学上的追求让北岛的诗歌超越了单纯的个体性言说,具有一种人类本体性的思考,个人的尊严与价值是他诗歌的底色,也是纯文学形而上追求的一种恒定价值,艺术是对自我解救的一个途径。

对写作本身的重视,折射了文学观念的变革,独创性成为文学作品的生命意义所在。那些图解观念的作品在纯文学观念面前失去了色彩,对于作品文学性的解读、语言形式的追求以及作家独创性的追求,都将为文学史写作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在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场域中,文学作品的审美性处于非常重要的位置。“始于河流而止于源泉”的写作观,带有哲理化的色彩,也是对于写作的一种理性思考,文学的创作与传统之间有着深沉的联系,这种关系呈现在历时的语境中,仿佛一条流动的河流。每一次创作意义上的写作不但是一种继承,也是一种超越,而每一次的创作都是写作本身的意义展示。文学对自我品性的强调,恢复了追求文学性的传统,北岛的诗歌让人看到五四时代关于文学的阐释,文学作品既有强烈的使命感,又有关于文学本质的思考,同时有着作家本人极强的个性色彩。早期的象征主义诗派、倡导“纯诗”理论的现代派,仿似一条河流穿越于历史的时间与空间中,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继续流淌而来。由于历史的断裂,那些跳动的意象让人迷惑,关于朦胧诗的“不懂与懂”之间的辩论就可以理解了。

文学形式的创新是符合文学发展规律的,历史上每一次文学的发展都是对僵化的形式的反叛,一种形式诞生之初,也许富有建构意义,当成为必须遵循的规范时又制约了文学的发展,[2]文革时所形成的文学禁区更是限定了文学自身的发展。打破旧有的诗歌形式是每一次诗歌变革的具体内容,朦胧诗歌的价值就在于引入了个人性的视角,通过作家的眼睛,以个体情感抒发的方式表达了对历史的思考和个体价值的追问,北岛的诗歌采取了现代主义诗歌的形式,推动了诗歌艺术的发展。北岛的诗歌所具有的艺术开创性在于他的创作有别于当时的主流的文学模式,以边缘性的文学写作接近了文学自身的精神。当时的北岛作为一名建筑工人,以边缘化的姿态进行诗歌创作,这也使得他的诗歌具有了自由的状态。北岛早期的文学活动主要与白洋淀诗群有关,诗人们的交流促进了作品的创作,这种地下的文化沙龙模式形成了具有文学流派性质的诗人团体,非正式的文学刊物《今天》在1978年12月23日创刊,成为朦胧诗由地下走向公众视野的重要媒介。

北岛的诗歌将日常经验描绘到作品中,显现了个体的日常的生活。描绘个体生活的日常经验、在理想中投射个人的影子,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重要经验。北岛很多的诗歌都有一个鲜明的个体在发出声音:一会儿描写自己的常态,一会儿又沉思自己的理想,爱情在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日子》用文学的语言表达了个人化的生存状态:“用抽屉锁住自己的秘密/在喜爱的书上留下批语/信投进邮箱,默默地站一会儿/风中打量着行人,毫无顾忌”。“抽屉”、“喜爱的书”连接的是一个时代的青年人的集体记忆,书与创作是“文革”一代知青接受知识的途径,对文学问题的探讨是他们生活中的重要节日,投射了他们关于理想的理解和对自我的审视。这种个性化的诗歌语言是80年代追求自我价值的反映。北岛早期的诗歌创作是在60、70年代完成的,这些诗歌的接受过程,体现了文学观念的变化,也体现了文革时期知青写作的人文色彩。北岛的《雨夜》以抒情的方式,讲述了一个有雨的夜晚的爱情浪漫,并喊出了心中的誓言:“即使明天早上/枪口和血淋淋的朝霞/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我也决不交出这个夜晚/我决不会交出你”。爱情披上了理想的色彩,无疑表达了对个性真挚情感的肯定。

三、文学形而上的诗性言说

文学的形而上追求是具有本体论层面的文学观念,从现实的追问进而到精神层面的拷问,使文学作品呈现出超越性的一面。如果仅仅是现实的表面书写,北岛的诗歌与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发展就不会有那么深层次的联系。对于北岛诗歌创作的批评往往限于一种非文学层面的解读,而忽视了诗歌本身所具有的文学性价值,北岛的诗歌作为现代汉语意义上的写作不仅接续了诗歌创作的传统,同时也标志着诗歌的现代性转型。那些来自心灵的写作时常会让人们感动,是一个时代留给人们的记忆,是回望文学价值的一种凭借,是文学面对新的文化困惑时借以思考的重要文学现象。在文学性的视域下来关注北岛的诗歌是朦胧诗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北岛的诗歌表达了个体生存的困惑和实现人生理想的呼唤。其作品的诗性精神在于用诗歌语言来反观本体性的存在,这样的写作富有理想主义色彩。

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营造了一个诗意的世界。1986年刘晓枫的《诗化哲学》出版,对西方哲学体系中的德国浪漫派详细介绍,确认了一种诗意化的哲学存在,体现了20世纪80年代一些人文学者的学术追求。1970年,北岛与朋友在颐和园后湖划船,朋友在船上背诵食指的诗作,迷茫的情绪与诗歌的表达方式,开启了北岛诗歌写作的热情,他所创作的一系列诗歌同样表达着青年人的情感和诗人自己对于文学的想象。这种尊重个体内心的表达方式是不同于五六十年代诗人的诗歌表现方式的,主观表达、指向内心,进而上升到精神层面的彼岸。

文学对于彼岸的关注显示了文学的本质,生命个体往往是游走在日常生活与理想之间,北岛关于生存状态的写作既有现实主义因素,也有对世界本原的理性思考。在纷繁的现象背后是否存在着超于经验的本体,这是哲学领域的基本性问题,也是中国古代思想的重要命题,基于这样的学术体系,展开文学的本质性思考,从而赋予纯文学先验的哲学特点,此时那些关于纯文学的表述就不再显得空泛了,而是一个非常实在的命题。走出认识论层面的文学有了别样的天地,终极视域下文学超越了功利性的目的。对于文学本体论的关注并不意味着对现实生活的舍弃而仅限于精神层面的遐想,事实正好相反,对于人的现实层面的描写是文学的基本内容,当个体性的描述具备了类本质的思考,文学的境界才真正得到了提高。北岛的诗歌给人以明确的现实情感,同时对人的基本价值进行书写,他的诗歌触及时间、驶向海洋,既有狭小的封闭空间,也有蔚蓝的大海。北岛诗歌的特质就在于不仅仅停留在几个单独的意象描绘上,而在于意象的叠加所具有的生发意义和建立起的与精神世界的联系。

北岛善于运用意象的穿插与跳动,意象的组合构成了诗歌的审美张力。这种象征手法的运用应该与他阅读西方现代派的书籍有关,当谈到自己早期的文学接受时,北岛说:“我最初读到的那几本印象最深,其中包括卡夫卡的《审判及其他》、萨特的《厌恶》和艾伦堡的《人·岁月·生活》等,其中《人·岁月·生活》我读了很多遍,它打开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户。”[3]这种阅读经验有助于北岛的文学想象力的开启。西方现代艺术的荒原意识,人的现代生存感受,关于苦难的救赎与超越都将在一个不同的经验层面展开。《走向冬天》:“梦将降临大地/沉淀成早上的寒霜/代替那些疲惫不堪的星星/罪恶的时间将要中止/而冰山连绵不断/成为一代人的塑像”,表达了一种沉寂和孤独感。《船票》、《岸》流露出对于人性理想的一种思考,而《红帆船》导引未来的希望:“如果大地早已冰封/就让我们面对着暖流/走向海”。

北岛的诗歌不仅仅是一种控诉,他的诗情溶于历史之间,从而走出了简单的反叛意识,赋予诗歌本身哲理化的色彩,对生命本身的关注既立于大地之间,又指向了天空。《回答》、《宣告》、《结局和开始》等作品以其独特的生命意识,将生命的关注与思考引向了形而上的境界。诗歌《一切》带有很强的辩证色彩:“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一切语言都是重复/一切交往都是初逢”。这种艺术手法上的尝试为新时期以来的诗歌写作提供了借鉴意义。

四、纯文学写作与通俗文化的交融

以审视20世纪80年代的方式来阅读北岛20世纪70、80年代的诗歌作品,那些真挚的情感、哲理性的思考和精致与跳跃的文学语言,无不成为一种记忆,一种具备20世纪80年代文化气质的风景。那时的人们可以朗诵着朦胧诗歌,也可以追逐着邓丽君的歌声。在一个文化长期封闭的世界里,朦胧诗歌所带有的理想价值思考和个人情感的抒发与20世纪70年代末悄然兴起的邓丽君的歌曲有着相同的文化特点,二者在表达情感的方式上成为一代人的感动。邓丽君的歌声情感细腻,歌词优美,每每让听者心情起伏。20世纪80年代的人们也通过追逐蛤蟆镜、军大衣等当年的时尚元素来满足自己的物质追求,但对于精神追求的渴望才是更加炽烈的。

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多元而复杂,那个年代的人们积极地翱翔在知识的海洋里,人们在情感的抒发上趋于一种自然的方式,无论是一种强烈的如摇滚乐的情感,还是一种细腻的如邓丽君的歌所表达的情感,都很真实。北岛的诗歌也具备这种气质,诗歌所抒发的情感是自然而然的。可以说北岛的诗歌是符合时代的情感需要的,这种情感的伤痛与抒发,是经历了文革岁月中的人们的一种真实的情感记忆。它与伤痕文学的主题同质,对于伤痛的追述及对于人性的思考一直是北岛诗歌的底色,从这个角度来认识北岛的早期诗歌,可以说他的诗歌具有强烈的人道主义色彩。

北岛善于将理想与爱情写入日常生活中。《雨夜》里说:“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唤起记忆”,这种爱的表达成为一个时代的情感表述方式,这一方式也记录着青春岁月。这首诗歌的传诵,说明文学世界的爱情又回来了。爱情的主题曾是文学的禁区,北岛的诗歌显现了爱情的价值。邓丽君的歌教会了人们如何来表达情感:“爱就像一首歌一幅画”,这种表达方式自然而又亲切。

朦胧诗和邓丽君歌曲的流行在表面看似乎联系不大,却可以作为认识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化的一种参照。纯文学作为精英式文化承载了知识分子的使命意识,同时作为20世纪80年代文学的一种整体性认识,旨在以文学的方式来描绘人生,通过真善美的展示,丰盈我们的精神世界。那些置于探索意义的朦胧诗写作为新时期文学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滋养。有人以打倒北岛、告别朦胧诗写作为口号,称其为别的、异于朦胧诗的写作。有的作家以知识分子视角来进行精英化写作,有的作家以民间姿态来写作,其实他们的文学写作都与北岛的诗歌有着深层次的联系。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纯文学写作发生了变化,关于纯文学本身的概念也表现得复杂、不甚清晰。文学与市场的关系成为文学写作和文学批评所面临的重要环境。严肃文学、纯文学、通俗文学呈现出不同的样式,在这种文学的生态中,关于纯文学的现状成为学术热点,并为思考20世纪80年代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视角,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界限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当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表达着对邓丽君歌曲的喜爱时,我们的纯文学所倡导的文学精神也应在文学创作与接受中成为一个稳定的思考对象。

参考文献:

[1]谢冕.在新的崛起面前[J].诗探索,1980(1):13.

[2]李圣传.文化与诗学的互构——“文化诗学”与“文化研究”之辨[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37(1):73-79.

[3]查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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