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形态和赞助人视角下沈从文《丈夫》三个英译本的比较研究

2014-02-05 23:06杨宏
枣庄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戴乃迭译本沈从文

杨宏

(中国海洋大学 外语学院,山东 青岛,266100)

一、引言

沈从文(1902~1988),湖南凤凰县人,我国现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历史文物研究学者。其小说是中国现代小说的典范。最能代表其艺术水平的短篇小说有《柏子》、《丈夫》、《贵生》,中篇小说《边城》,长篇小说《长河》。沈从文小说取材广泛,描写了从乡村到城市各色人物的生活,其中以反映湘西下层人民生活的作品最具特色。[1](P45)其小说表现手法不拘一格,文体不拘常例,故事不拘常例,尝试用各种体式和结构进行创作,成为现代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文体作家”。[2](P15)20世纪70年代起,沈从文在国外名声鹊起,并进入1988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的终审名单。

沈从文小说有44篇被译成70种英语文本,分别发表在不同时期、不同国家出版的期刊、专辑、选集中,涉及29位中西译者。[3](P220)其中对《边城》英译本的研究最为丰富,但对《丈夫》的研究基本为零。沈从文《丈夫》中,主要讲述了在湘西地区黄庄夫妻的生活状态——为了生存,夫妻之间只剩了所谓的“名分不失,利益存在”,[4](P40)男人娶了妻子,因生活贫困,女人要到大河码头上去做妓女来挣钱养活家庭。沈从文将视角转向一个普通黄庄男人寻妻子的经历,丈夫的觉醒。《丈夫》表达了沈从文对人性美的肯定,对城市文明的虚伪的鄙弃。小说《丈夫》的重要现实意义值得思考。笔者主要研究《丈夫》三个译本的不同,为文学作品的翻译提供依据。

二、勒菲弗尔的意识形态和赞助人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的“语言转向”到70年代前后的“文化转向”预示着翻译研究出现新的突破。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使翻译界对译语文化因素的重视达到了空前的地步,把翻译纳入跨文化交际行为来研究。[5](P39)在翻译研究范式的转变过程中,美籍比利时学者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e Lefevere)作为“操纵派”的代表人物,对操控翻译过程的文化因素所做的论述相对来说最为系统。[6](P99)他所提出的三个翻译描写范畴“赞助人”、“诗学”和“意识形态”为多数论者所泛泛引用。

在《翻译、改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制控》一书中,勒菲弗尔[7](P2)指出,“翻译是对原文的改写。所有的改写,不管目的如何,都反映了特定社会中的某种意识形态和诗学以某种方式对原文的操纵。”谈到“意识形态”,他引用了伊格尔顿的定义,即“一套与维护或颠覆居于社会历史生活中心的权力结构相关的,相互间争夺利益的话语”。勒弗维尔认为,控制文学创作和翻译有内外两个因素。内因就是评论家、教师、翻译家等组成的所谓“专业人士”(Professionals),外因则是拥有“促进或阻止”文学创作和翻译的“权力”的“人、机构”,他所用的术语是patronage(即“赞助人”)。[7](P40)

专业人士包括评论家、教师、批评家、翻译家等。赞助人包括个人、宗教组织、政治党派、社会阶级、法庭、出版商、媒体、杂志和电视机构等。[7](P14)而赞助人看重的则是当时社会的意识形态。勒菲弗尔指出意识形态是一种世界观,[5](P226)对社会应该是什么样的一种认识,[8](P14)是指引我们行为的规则、形式和信念。每一部译作都会反映出并受制于当时的意识形态和赞助人。

译者的作品一般会符合当时的意识形态,也有的译者会同当时的意识形态不相符,做出创新。译者会受制于赞助人,在赞助人约定的框架内完成译作,这样往往会限制译者的发挥,赞助人也是要满足于当时社会的意识形态的。[6](P99)但赞助人会为译者完成翻译工作提供帮助,提供经济费用,支持译者的工作。笔者主要从意识形态和赞助人的角度来分析《丈夫》三个译本的不同。

三、《丈夫》三个译本中的意识形态和赞助人的因素

《丈夫》三个译本产生的年代各不相同,金隄译本是在20世纪40年代,戴乃迭译本是在60年代,金介甫译本是在90年代,因为所处的社会背景不同,有着不同的主流意识形态。

20世纪40年代,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与英国是同盟国,当时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在英语世界鲜为人知。正如斯诺在《活的中国》的前言中所言,中国现代文学只有“很少的零零星星的几篇译成英语”。[9](P13)因此中国作品在英国是广受欢迎的,而沈从文的具有湘西特色的文章得到读者的广泛关注。在出版商英国George Allen &Unwin 公司的赞助下,金隄对《丈夫》进行翻译,金隄关注作品的故事性,译本面向普通读者大众,注重译本的“可接受性”。

20世纪60年代中国的外交采取强硬措施,反对帝国主义,中国政府希望将中国的文学介绍到国外。解放后,国立编译馆被撤销,杨宪益夫妇接到中国外文出版社的邀请来到北京,当时外文出版社刚刚创立英文版《中国文学》杂志。在这一时期,杨宪益夫妇以惊人的速度翻译了大量作品。[10](P78)

1977年12月28日,邓小平在中央军委全体会议上指出:“国际形势也是好的。我们有可能争取多一点时间不打仗。”这表明80年代中国的国际形势是太平的,中国希望将中国本土作品传播到国外。在中国文学出版社的支持下,戴乃迭将沈从文《丈夫》翻译成英文,戴乃迭尊重原作,并努力将原作的精神和内容介绍给国外的人。

20世纪80年代再一次出现“沈从文热”。这一时期的意识形态也影响到了译者的翻译策略。人们追求开放、自由、中化,希望更多地了解中国社会的原貌,不再满足于译者原先所采取的那种归化策略。读者变得更喜欢看“有点中化的”,有“异国风情和文化特色”的翻译文学。因此,为了迎合读者的期待和审美要求,金介甫翻译《丈夫》时,在语言、结构及文化层面上对译作都采取了异化的处理。译者力图接近原文,再现原文的全貌。

以下笔者将以意识形态和赞助人的角度,分别从文化方面和小说人物对话两方面说明三个《丈夫》译本的不同。

从文化方面来看,《丈夫》中有很多的文化特色的语言,三个译者的翻译是有所不同的。

例1:“三元宫”

金隄译:"the theatre called the 'Palace of the three Gods'"

戴乃迭省译

金介甫译:"The Palace of the Three Top Scholars opera house"

“三元宫”在《丈夫》中是指戏园子,三位译者对其的翻译各不相同。金隄将“三元”翻译成是“三位神的宫殿”,在西方基督教中指的是神圣的三位一体,圣父(耶和华)、圣子(耶稣)和圣灵。这样翻译是符合当时的意识形态,在40年代中国,较之于英国,是处于弱势地位,金隄的译本要尽量贴近目标语文化,即英国的文化,从外国人的角度进行翻译,可以让外国人易于理解。戴乃迭没有翻译“三元宫”。戴乃迭是专业译者,并不会像金介甫那样将所有的内容都要翻译出来。戴乃迭的翻译也是符合80年代意识形态的,其是在中国文学出版社的要求下,尽量将《丈夫》介绍到国外,将中国的文化传播到国外,在此,“三元宫”只是指一个地名,并不蕴涵过多的文化,因此将其省略不译。“在科举时代, 人们把乡试、会试、殿试皆考第一名者(解元、会元、状元)称作“连中三元”,[11](P29)可见在中国,三元是指解元、会元、状元。金介甫的翻译是正确的。其翻译符合90年代美国的意识形态,美国大众追求开放、自由、中化,希望更多地了解中国社会的原貌。同时其赞助人是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其目标读者也是学者。金介甫这样翻译,可以很好地传播中国文化,让更多美国人了解中国。

在小说人物语言方面,三个译者的翻译策略也是不同的。

例2: “老七欢喜吃这个,我才留下来。”[12](P78)

金隄译: "Yes, I was keeping them for Maid the Seventh——she likes them."

戴乃迭译: "Yes, because Seven fancies them. That's why I kept them."

金介甫译: "Yeah, I kept 'em' specially for Seventh Maid, 'cause they're her favorite."

《丈夫》一文中的丈夫对水保说的一句话。丈夫和水保在船仓里聊天,丈夫不小心打倒了盛着栗子的小罐子,正好被水保看见,水保就“毫不客气,从舱板上把栗子拾起咬破了吃”,[13](P55)还夸奖栗子好,栗子大,丈夫因此回复了这一句,说是妻子喜欢吃,所以他才留下来,带给了妻子。

丈夫是个粗人,没有上过学,没有文化。金隄的翻译比较简单,也很简洁,是比较符合40年代英国读者的心理,能够用简单通俗的语言,将小说的内容介绍给外国人。戴乃迭的翻译很书面化,不是很符合丈夫的身份。中国文学出版社要求译者翻译的文学化,但是这样就忽略了小说人物的特色。金介甫翻译的就很口语化, 'em' 'cause'等都是缩略语,能体现口语化,这样的话才是文中“丈夫”所说的话,符合“丈夫”的身份。90年代的美国读者变得更喜欢看“有点化的中化的”,有“异国风情和文化特色”的翻译文学。金介甫的翻译能够将沈从文《丈夫》原汁原味地介绍给外国学者,供他们欣赏,体验小说中的各色人物的特点。

例3:“好的,妙的,老子出得起钱,老子今天晚上要到这里睡觉!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14](P101)

金隄译: "Yes, yes," he murmured, "your father can afford it, he'll sleep here tonight, and don't you worry."

戴乃迭: "All right, fine. I can afford it. I'll sleep here tonight. "He sang two lines from an opera."

金介甫: "In the Peach Blossom Palace I neglect my duty, Smitten with Sumei's boundless beauty,' he trailed off, singing Song Emperor Taizu"s lines about his consort, taken from a Peking opera."

这是两个喝醉酒的军官来到“老七”所在的“花船”上闹事, “老七”为平息军官,只能以身体服侍两位军官。以上就是军官说的话。其中“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是唱有关宋朝太祖的京剧台词,金介甫将这句台词的意思翻译出来,以便让喜爱中国文化的外国人了解。这两句台词是具有文化蕴涵的,90年代的读者对中国的文化很感兴趣,希望能够了解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金介甫将内容译出,正好符合了大众的意识形态。金隄将这两小句删除, 他的采取此翻译策略是因为当时外国的意识形态,40年代,中国小说在英国的译本很少,英国读者仅关注小说的情节,金隄的做法也符合赞助人的要求,需要小说出版后,读者愿意购买,这样便可以达到翻译的目的。戴乃迭也将这两句省略不译,但她进行了解释,说明军官唱了句京剧,但没有详细翻译。其翻译方法也是符合60年代中国意识形态的,不过度翻译。

四、结语

翻译是改写,赞助人和意识形态是影响翻译的外在因素。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一部译作都具有存在的价值,都会反映当时社会的意识形态和赞助人的信息。赞助人支持当时的意识形态,并委托翻译者将意识形态在译作中体现。通过研究影响译者翻译策略的赞助人和意识形态因素,可以对译作有更深入的了解。[14](P16)

金隄的《丈夫》译本,通俗易懂,删除了小说中的一些内容,符合40年代英国社会的意识形态,当时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在英语世界鲜为人知,英国读者对中国的小说很感兴趣,希望了解更多中国小说的内容。读者仅关注小说的情节,对沈从文的语言特色和抒情的语言,以及对中国一些文化并不十分渴求。其译本也满足了英国George Allen &Unwin 公司的需求,《丈夫》译本在英国的销量不错。

戴乃迭的《丈夫》译本,较之于金隄的《丈夫》译本更加详细,更加贴近沈从文的《丈夫》原本,其翻译也是符合60年代中国社会的意识形态,中国是希望更多优秀的作品走出去。

金介甫的《丈夫》译本,比另外两名译者的更加详细,更加贴近原本,不论地域特点、民俗风情、历史典故、方言俚语、传说人物还是文学作品人物都能详细翻译。[15](P35)其译本也是注重翻译的“充分性”,让中国特色为外国人所知。其翻译符合90年代美国社会的意识形态,符合美国的沈从文热的趋势,将《丈夫》翻译给外国喜爱沈从文小说的学者们看,让他们了解沈从文的特色。其翻译也符合夏威夷大学出版社的初衷,就是面向更多研究沈从文的学者,让他们对沈从文和中国文化的了解更加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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