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博宇
不想在乏味的冬日里刻意地寻找阳光,每一汪水和每一株草都变得吝啬。干巴僵硬的冻土被踩在脚下,敏感的疼痛透过脚心直钻心底。呼啸的寒风里夹杂着恶魔要吞并万物的决心,沙尘四起,像是要抹煞我的单纯。空气干燥而冰冷,洁白纯净的雪花始终没有降下,要不然她也会为我补给能量,把浑浊的寒风抵挡了。
今日阳光竟是格外的好,穿过薄薄的雾气直达地面,照射的身上会有一种暖暖的得意。坐在广场空荡的亭子里,四周格外寂静,除了几位古稀老人下棋发出的声响,就再也捕捉不到任何讯息。冥冥之中,冬天似乎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慵懒:空气凝结、植物枯萎、生灵长眠……这种慵懒好似建立在冬天自身的领域,好多时候,或许这也是一种特有的别致风景。
马路对面雄赳赳地矗立着一排高楼,不知道谁家的窗户没有关严,几枝粉红的梅花俏皮地探出头来,为单调的世界平添一丝光彩。记得上一次见梅花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在农村,屋前屋后种满了梅花,每到寒冬时节,当万物凋零的时候,唯独它们生机盎然芬芳四溢,这里成了大人和孩子们的天堂。倘若在梅花旁驻足良久,梅花必定无私地把自身怡人的香气给予你,那是一股飘荡在寒风里的暖流。
母亲对梅花的喜爱是借助在照相上。母亲说,这么美丽的花,要是能用它们来做布景照相该多好啊!可是那时候没有数码相机,照相成了一种难以实现的奢望。即使有机会到镇上赶集,母亲也只是会在照相馆的门前停留片刻,欣赏完摄像师摆设的门前的彩色照片后黯然离去。记得那时候,柯达胶卷卖得相当昂贵,几张照片就要花上一二十块钱,而母亲的工资也只有一两百元。母亲舍不得用几十块钱把自己的微笑定格在四方的照片里,她说,不照就不照了,那玩意不管吃不管喝,照了也没用。母亲虽这么说,可是我知道她心里难过,因为母亲也是女人,是个爱笑爱闹的姑娘。
一天我刚从梦中醒来就听到母亲对我说,咱们去照相吧!
我向来是一个不爱照相的人,像讨厌被人冤枉一样讨厌照相,更何况那还得花一笔不少的费用,所以我一口否决了母亲的决议,还大嚷道,要照你自己去照。母亲再三请求,我还是没有答应,最后母亲黯然地离开了。吃晚饭的时候,母亲没有什么言语,三两下吃完后就回屋去了,我知道是我下午的言行伤害了她。晚上我躺在母亲的枕边,母亲竟轻轻地把我搂进她的怀里,我看着她的眼睛嘟嘟地撅起小嘴,母亲微微一笑对我说,没事的。其实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妈妈只是想和你一起照相,如果真让妈妈一个人单独照,我才不花那冤枉钱呢!是啊,母亲只是单纯地想跟自己的孩子来张合影,而我却没有满足她这个小小的要求!
很多年以后,游学在外,每当我看到梅花,就会想起我的母亲来。我后悔当初没有跟母亲在梅花下合影,后悔没有完成母亲最渺小的梦想,后悔用了呵斥的言语伤害了那位单纯的姑娘。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跟着母亲拍了照,那么现在一定有一张照片藏在我的身边:一位慈祥的母亲半蹲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位少年,正用单薄的嘴唇亲吻母亲微笑的脸颊,周围朵朵梅花开得正艳,犹如母亲无暇的笑。
这一年的冬天,我买了数码相机带回家想尽情地给母亲拍照,只可惜老屋与梅花都早已不复存在了,可是母亲见到相机,还是会像当年一样高兴,露出甜甜的微笑,美丽极了。有时候我觉得,母亲就是为了照相而生的,我假装把相机架到眼前给她拍照,母亲竟自然地摆出各样的姿势来,每一种姿势都恰到好处,我根本无需多言。
我问母亲这里哪有梅花,母亲不解,我说,我想让您站在梅花里照相……母亲说,政府大门的广场前有种。于是我们一同前往。
到达政府的时候,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这是我和母亲没有想到的。洁净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飘洒,此刻,一切都静得安详。
政府大门前的梅花是种在花盆里的,大约有上百盆,各种造型地摆放在那里。我和母亲不约而同地选中了一个“心”字状的梅花圈。我让母亲进去。母亲很听我的话,乖乖地走了进去,站在梅花围成的爱心中央露出质朴的微笑。我赶忙架起相机,“咔嚓”一声,母亲的身影定格在了我的画面里。母亲问,照完了?我说嗯,她说,真快。我又让她换了一些姿势继续拍,拍着拍着,母亲不乐意了。母亲说,我们能一起拍吗?这是时隔十几年后我再一次听到母亲对我说的话,我爽口应答,能啊,只不过谁来帮我们俩拍呢?母亲东张西望,顺势从路边拉来了一位姑娘,夺去我手中的相机直接转交给了她,我摇摇头憨憨地笑起来。
母亲率先进了爱心梅花里,然后冲我喊话,快进来呀!看着母亲可爱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把照相作为奢望的年代,还有,一位母亲最简单的梦想。我赶忙跑了进去,搂起母亲的肩膀,把头紧紧地贴在她的脸庞,和母亲一同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洒,梅花更加具有了韧性与芳香。伴随着“咔嚓”的声响,我完成了母亲十几年没有完成的梦想。还是当年那位疼爱孩子的母亲,那位爱闹爱笑的姑娘,还有她,潜藏了十几年的最美的微笑,如今一并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伴着鲜艳的梅花一同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