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已有千年老

■吴盼尔雅

我终于知道，千年的等待，千年的爱。可是亲爱的，当我记起那些过往时，你已不成样子，是在报复我么？哦，亲爱的，等我，我想好了，这回，我要随你而去，再不离弃。

——题 记

1．七狸的心，隐隐作痛

已经好几天了，总是不舒服，胸口闷闷的，时不时还会疼一阵子。似乎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可生活依旧平淡如止水，怎么会这样呢？我是怎么了？

七狸喝下一杯牛奶，用以安神，这几天的心闷和心疼，可没少折腾她，总是失眠睡不着觉，工作也不能专心，本来靓丽的面容经过这奇怪的病症，也略带憔悴，印上了些淡淡的眼袋。

可七狸看过医生，医生说了没事儿，身体方面健康极了。所以，七狸才会觉得，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吧，只是心理上的预兆。

七狸，在一家大公司当一个部门经理，做事利落，总让人满意。她有着高高挑起的眉眼，玲珑细致的嘴鼻，是个美人胚子。按道理，这样能力好，长得又漂亮的女子，应该挺受欢迎的，但其实，她的人缘并不好。

这只怪，七狸是个叫人难以捉摸的女子。七狸的骨子里总是透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明明她站在你的面前，可你会觉着，你是远远观望着她的，距离遥不可及。也就没什么人想去与七狸交交朋友了。而且，你总会想：她七狸，不与我们是一类。人类、动物类、植物类。你是人类，那么七狸是哪一类？

好了好了，话说回来。这会儿，七狸已经入睡了，如果没有猜错，她过几分钟，一定又被心隐隐的疼痛给弄醒，等心平息下来，再睡去，又会再醒来……一整夜就又是这样过去了，仿佛这病症就是不让她睡去，就是要让她醒着。

也罢也罢，既然工作休息都不得安宁，就去别的城市散散心吧。

2．觐 嗣

觐嗣，好奇怪的一个城市名字，从未见过这样的文字搭配，应该不是来源于什么古诗文，像是特意拼凑上去的两个字，或许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七狸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名，竟然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这就是缘吧，七狸这样给自己解释着。

觐嗣是一座不大的城市，倒还算是热闹。来旅游的并不多，基本是当地人。他们热情地对七狸打着招呼，像是要好的朋友一般，这是在别的城市，无法感受到的，那些大城市的人总是相互算计，唉，不要想那绕心的事，反正也不大，就围着这城市转转吧。

街道干净整齐，车辆来来往往，街道两旁是漂亮的楼房。这里的楼房很有特色，排布得很是整齐，都是统一的五层楼，并且外观的设计，大到造型，小到颜色花边，都是相互映衬的；天空蓝蓝的，纯净的蓝，无杂质的蓝，蓝到醉了……七狸舒心地笑了，她似乎觉得自己这几天来的心疼一下子好了，心中的那股闷闷的感觉消散了，她觉得是这座城市的什么净化了她的心，让它不再作疼。

既来之，则安之。已临近中午，先找家旅馆住休息休息，下午，再到处玩玩逛逛。

3．8.0级大地震

好久没有得以睡得这样香、沉，七狸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了。看来，这觐嗣真的治好了她的心疼，她要好好睡一觉，补补这几天的睡眠。

突然，床猛烈地震动，七狸被惊醒了，房间里的桌子在移动，天花板上的吊灯，剧烈摇晃，在幅度最大的时候，狠狠甩向了墙角。七狸意识到不对劲，她马上往外跑着，楼房的摇晃让她站立不稳，各个房间的人都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了，他们喊着：“快，快，下楼，地震来了，我们快离开楼房。”七狸也被惊吓坏了，她跟着这些人们拼命往外跑着，顶板一块一块地下坠，雪白的墙壁灰大片大片地洒落，落满七狸的脸上、肩上。

就在七狸跑出大楼的那瞬间，整个旅馆塌垮，“轰隆隆——”，七狸耳朵里，只有这钢筋水泥相互碰撞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心又开始疼痛，脑袋里快速闪过一些画面，想要看清，却又无法集中精力去看，脑袋剧烈地疼，这疼痛与心纠缠在一起，越缠越紧，越来越疼……尘土飞扬，七狸猛烈地咳嗽起来，又是在一阵疼痛，是什么在她的脑子里停留，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霎那间，泪满眼眶，却不是那风尘太大的缘故……

是七狸记起了什么，记起了一段已经很久远很久远的过去，觐嗣，原来，你我曾相识！

七狸无助地走在这城市的街道，她经过处都像接受了军令般，大地开裂，楼房塌陷，然后尘土飞扬。七狸脑袋越来越疼，仿佛要炸裂般，她疯狂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它生扭下来，她尖叫，那时，烟雾蒸腾……

当那些尘土散开来，已是半日之后，这时已可以看清这城市的境况，随七狸的尖叫，整座城市瓦解，原来那些整齐的楼房，有的，被大地吞没，有的，化为废墟，而七狸，在这废墟之中，毫发无损，还是老样子啊，觐嗣，你总是不让我受伤。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那么美丽整洁的楼房，那些挺拔的树，还有那些友好的当地居民，都哪去了？是没了么？都没了，化为乌有了。

七狸笑了，近似癫狂地笑了，笑得那样美丽，那样难看，到这时，她已记起了所有，明白了所有。

4．为了七狸，这座城市已等了千年

一切的一切，都已浮出水面。

早年有个传说，当年的戚府老爷戚大宝，是觐嗣镇内几大富豪之一，有四个女儿，死了一个，其余三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镇上的人大都这样说着。但其实，觐嗣镇内还流传着另外一种说法，戚大宝那个死去的小女儿其实没死，因为其美貌胜过天仙，戚老爷不敢让她随意出府，怕引来不祥，才告诉大家小女儿感染风寒，不幸先行了。

戚老爷这样做是有事实依据的，据说：那年，戚家四小姐戚狸还只有12岁，她随奶妈上街游玩，凡戚狸走过处，皆引来满街的注视，人们都在惊叹，人间仙子啊！那时七狸虽只有12岁，但已有了一些少女的风姿，体态修长典雅，线条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就像是含苞即将开放的花朵，那样充满生机与鲜活。无论见到富家人亦或是叫卖的生意人，都会随和地颔首微笑。

这样一个女子自是轰动了整条街巷，第二日，前来提亲的差不多要把门槛踏破，而戚老爷却是一直苦笑拒绝，放出消息，四小姐昨夜回府后高烧咳嗽不止，于凌晨香消玉殒了。这消息很难得到大家的信服，于是人们嚷嚷着是戚老爷舍不得女儿，私藏着戚狸。可那日后是真的再未见过戚狸小姐出府了，久而久之，大家也相信了，这是个事实，只是可惜了那美若天仙的女子。

然而，在戚府里人人都知道这是戚老爷撒的弥天大谎，戚大宝早发现戚狸的价值，他是个商人，只要是有价值的商品，就要在这上面赚到最多最足。这次他看上的商品是他的女儿。戚大宝打着可耻的算盘，他想当皇亲国戚，于是他利用他的那些道道，把自己的女儿预“卖”给了一个远在皇城王爷的府邸里，给那五六十岁的王爷做小妾，等戚狸14岁，正式迎娶。戚大宝打那就软禁了戚狸。

戚狸从下人那里知道了爹爹打的鬼主意，心急如焚。好在服侍她的丫鬟也同情戚狸，一起帮助戚狸逃了出去。半路上戚府的人追了过来，丫鬟为保护小姐，被活活打死，戚狸跑得无路可逃，想到回去的命运，终于，含泪跳了崖，她只愿来生再别碰到这样可恶的爹爹。

这么一来，倒是为戚大宝圆了那可耻的谎言。他损失了一大堆金子，心疼得疯了，逢人就道：我是皇亲国戚！到最后被狗尿呛死。

这故事到了这儿本该完结，女主人公悲苦跳崖，坏心爹爹得到教训，可是这之后却还有着一段感人的人间真情。

戚狸被发现时，被卡在半山腰的一颗树上，是被一个无名无姓的农家小伙救下来的。救下来的时候，戚狸已经面目全非，满脸是血，煞是恐怖，不过所幸，并没有危及到性命。戚狸在这小伙子家足足躺了一个月，这期间，都是这小伙子照顾她。戚狸慢慢了解，原来这里本是无人烟的，小伙子一家为了逃避赋税，才躲到这来，在这儿开荒种田，可父母年事已高，先后离开了小伙子，于是在这就只剩下小伙子一个人了。戚狸听小伙子说着过去，心里也悲苦起来，现如今她已不再是什么小姐，那样贪心的爹爹，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亲母也早就不在，不知不觉中，便觉得自己和那小伙子是同病相怜，又回忆起这日日夜夜对她的照顾，这心儿，便生起情愫来了……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戚狸第一次这样直接地问着小伙子。

“我无名无姓，我爹娘没有上过学堂，只是娃儿娃儿地叫，况且，在这里，只有我一人而已，需要名字干什么呢？”小伙子叹息着。

“小哥哥，不要这样说，小哥哥以后便不是一人了，戚狸愿意永远陪着哥哥，哥哥不愿意也要愿意，戚狸就赖在这儿了。”戚狸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大胆的话，她感觉心跳得好快。

“我……怕，累着妹妹啊。”小伙子害羞起来，声音小极了。

“哥，我就叫你觐嗣吧，哥记住，你的名字叫做觐嗣，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觐嗣，静思，对于那儿，我现在只有静思了……”戚狸没有听到小伙子的话，兀自说着。

“好，什么都听妹妹的。”

……

那是一段多么美妙的时光啊！可是好景不长，戚狸重感冒了，觐嗣上山去采药，不小心被毒蛇咬伤，觐嗣死撑着一口气，对戚狸说了一大堆话。就是这些话语，让戚狸哭瞎了眼。觐嗣是这样说的：

“戚狸妹妹，你对我来说，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财宝，你一直对我隐藏你的身份，你一直只是说，你是一个贫苦农夫家的女儿，是出来打柴不小心才坠下悬崖……你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你，你给我们家带来了太大的灾难，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尽管发现你时你满脸鲜血，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就是觐嗣镇内戚府的四小姐戚狸，是那个貌若天仙的戚狸，是那个把我当马骑的戚狸……戚老爷就是有钱，连女儿的玩伴都可以用钱去买，你一见到我，你爹爹买给你的“玩具”，就高兴地叫我趴下，你骑在我的腰上，用马鞭抽我，你呵呵地笑着……回家后，我娘见我皮开肉绽，心疼极了，可我爹娘穷，他们已经收了你爹给的银子，没有办法，只好连夜逃了，逃到我救你的这个地方，逃到我们发誓要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这个地方……所以，你知道了，我骗了你，我们一家并不是为了逃赋税……咳咳……戚狸，我的好戚狸，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坠落山崖，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编造一个假身世，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做着噩梦，嘴里喊着，‘爹爹，别’……你告诉我，要叫我觐嗣，我知道，那是你最爱的地方，可你又说，对于那儿只有静思了，我想，你一定想要回去，哥哥找了好久，但这山路太复杂，总是找不到出口，对不起……咳……戚狸，我亲爱的戚狸，我不行了，哥哥，要走了，戚狸，好好活下去，哥哥好恨自己不是真的觐嗣镇，那样戚狸妹妹就可以开心了，戚狸，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来生的性命，化做觐嗣，只为你戚狸重新欢笑，即使是一千年，我也愿意等待……”

戚狸失声痛哭，她是记得那个男孩的，她是看不起那男孩的，那男孩是人下人，她有印象，她的爹爹就是这样教她蔑视他的。她还记得，爹爹为了这个逃跑的“玩具”，发了很大的火，自己也哭了很久很久。但那时的哭泣，只是小孩子丢失了玩具，哄哄就过了。而如今，戚狸哭得惊天动地，哭这可笑的缘，几天几夜后，终于，哭瞎了双眼……

十多二十年过去了，从山的那一边来了一群游玩的人，瞎戚狸求他们带自己出山，带她回到自己的金窝窝里去，她还是忘却不掉那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哪怕就是摸一下自己家大门的门框也心甘了……

又过了十几二十年，戚狸的尸体在另一座荒山被发现。原来，戚狸回到戚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姐姐们装作不认识她，把她当叫花子赶出了戚府。此时，她才从好心人嘴里了解到，自爹爹死后，那几个姐姐为争家产闹得不得安宁，怎么还能容忍戚狸在这时候出现呢？戚狸只得苦笑，都是爹爹教导的啊，教出了我们这几个爱财骄横的宝贝小姐！戚狸已经彻底死心了，她决定回到那座山中，陪她的觐嗣哥哥。现在最后的心愿已了，她可以安安心心地陪着他。

可是她再也找不到那里，那个见证他们爱情的地方，一个瞎老太婆，寻寻觅觅了十余年，最终死在荒山中，死前，念念不忘的，始终是觐嗣，不是那个小镇，是那个人！她后悔了，她应该陪在他身边的，可是却为了隐隐的享乐之心想要回到戚府去，唉，悔极痛极啊！然后她笑了，笑自己的一生都活在后悔与罪孽中，唯一真正快乐的日子，就是那段与觐嗣在一起的日子，她只希望，来世可以与觐嗣在一起……

面带微笑，双眼紧闭，手指失去了最后的活力。

再次重生已是千年之后，而觐嗣，这一等就是一千年。

5．觐嗣戚狸，永不分离

傻觐嗣呵傻觐嗣，想不到，你的真情真的感动了上天，你真的用你来生的性命，化为了觐嗣小城，而我戚狸，却变为七狸，直到你崩溃的这天，才忆起过去的种种。

觐嗣，是我的错，我来晚了，我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觐嗣，难道那之前的心疼都是你在提醒我么？你在提醒我，觐嗣等着戚狸，觐嗣等了千年，觐嗣的期限就要到了，觐嗣就要灰飞烟灭了……

我亲爱的觐嗣，你知道吗？当这整座城市开始塌陷，漫天的尘土飞扬，我的心如同被尖利的爪子割划撕扯，我在心里问自己：“是你么？”而我知道，一定是你。

七狸已经平静下来，她看到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孩子的眼睛，明亮且闪耀着智慧。在废墟下的那片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格外扎眼，那孩子冲七狸喊着：“姐姐，姐姐。”七狸走近那双眼睛所在的废墟，或许这之前是所学校，七狸想着，然后她听见那孩子脆生生地对七狸说：“姐姐，只有你才能救我们。”

那孩子的眼睛多么像我觐嗣哥哥的眼睛啊！七狸想着，她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由她而起，那么也只有她才能解决！

我怨你了，觐嗣哥哥，满地的死尸就是你所希望的吗？亲爱的，我们的爱情，不需要如此大的代价，等我，我来了。

七狸用力拉出那孩子，而被大地吞没的房屋也在同时升起，又是尘土漫天飞扬……

等尘土散尽后，所有的又恢复到地震前的样子，人们的记忆只是一场冗长而回忆不出的梦。真的一切都恢复了么？听好了，真的是，一切，都恢复了么？不，除了七狸，她，永远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了，所有人记忆中都没有一个叫七狸的女子，或许真应了七狸单位那些同事所说“她七狸不与我们是一类”，是呵，七狸本就是个怨魂，她再次来此世界，只是为了找寻她的觐嗣哥哥罢了，那么，现在，我猜呀，她是到了她觐嗣哥哥身边了……

其实人们没有认真去观察，在这城市的东北方向，多了几片地。有了这几片地，坐在飞机上往下看，这座城市恰好是一颗心型。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觐嗣城的平面图形从缺损的心，一下子变为了一颗完整的心……

过了好些日子，有人发现在一颗千年古树上，写着这样两行字:

我终于知道，千年的等待，千年的爱。可是亲爱的，当我记起那些过往时，你已不成样子，是在报复我么？哦，亲爱的，等我，我想好了，这回，我要随你而去，再不离弃。

觐嗣戚狸，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