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会行走的动物（组诗）

■胡平

这些会行走的动物

这些会行走的动物

他们与树木走在一起

在经过一座山峦之后

我发现树木的数量越来越少

他们吃掉了树木

这些会行走的动物

他们与河流走在一起

在经过一块沙地之后

我发现河流的数量越来越少

他们吃掉了河流

这些会行走的动物

他们与飞鸟走在一起

在经过一片天空之后

我发现飞鸟的数量越来越少

他们吃掉了飞鸟

这些会行走的动物

他们与自己走在一起

在经过一处荒漠之后

我发现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少

他们吃掉了自己

杀鱼

没办法，我得学会杀鱼

它在那里，活蹦乱跳

我用手拿住它

它挣扎，溜走

再拿住，还是如此

这是在岸上，陆地上，我家里

鱼躺在地板上，怒目圆睁

但它终于被我拿住

妻子递来一把刀

我把刃口对准鱼肚

一点点切割下去

它开始浑身痉挛，抽搐

鱼鳍不停地颤动

它的眼睛一直瞪着我

瞪着，瞪着

我兀地感到心慌

扔掉菜刀，夺门而逃

在宁静的水面之下

在宁静的水面之下

所有的鱼不发出声音

不追逐，不蹦出水面

它们在不同的水层游动

互不干涉，互不侵犯

池塘为它们免费提供食物

大鱼吃大食，小鱼吃小食

在宁静的水面之下

所有的鱼不读书

不肇事，不乱摇尾巴

它们彬彬有礼像大学问家

偶尔向水面吹泡泡

发表一串串精彩的论文

在宁静的水面之下

更深的地方更加黑暗

一尾鱼来到这里

又一尾鱼来到这里

两尾鱼在黑暗里对视

碰了碰嘴唇，用它们的触须

交换意见，达成某种妥协

然后各自离开

强迫症

其实，并没有谁挟持他

很多时候，是他自己胁迫自己

比如在睡觉前练习脱衣服三次

比如一边上楼一边数楼梯

他性情刻板，适合作会计

管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账务

在约会她之前，他在家里

使劲瞅脚后跟，对着镜子反复

练习梳头，幻想穿过一块玻璃

投入情人温暖的怀抱

他的严谨打动了她，以至于

后来每次见面，他都要多次

拍打衣服，掸去袖口上的尘埃

每次经过她的住所，他都要

停下来，对着门前的树敬礼

“爱情是一只贪婪的狗！”

现在，他站在黄昏的烟雾里

悄悄扳动手指——那些明晃晃的

幸福，触手可及

隐喻

前面所发生的一切可以不提

甚至，连地址也可以被忽略掉

连那条最清澈的河流

也可以被隐去，它只在夜里醒着

轻微地流动，发出均匀的呼吸

有一天，一群人携带工具来到这里

庞大的机器将他们升到空中

他们顺利地完成了拼装，组合，调试

直到天空喷出第一道烟雾

无数的绿叶伴着烟雾缓缓落下

我在经过河流的时候

突然看见河水正在变红

“好快，这满河的水，

以后再也不能用了！”

丢失

一些东西总是被我轻易丢失

比如现在，我伸手到裤袋里掏钱

那张一百元的纸币不见了

我记得自己明明将它放进了左边的口袋

一本电话号码本哪里去了

昨天它还在另一个袋子里躺着

我无意中去摸皮带，那悬挂在上面的

一串钥匙也不知去向

我这是怎么了，儿子才读高一

我老是记不住他的班次

前天从他学校回来，碰到一位老同学

我们将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一边使劲摇一边努力回想他的名字

分别时他再三叮嘱我要多联系

我什么时候留存过他的电话号码吗

这世界怎么了，不仅仅是我

很多人的记忆都被大片大片地弄丢

一些人总是把国家领导人的名字搞混

另一些人为了记住上帝

把叶子和花放在一起

我们来到人世的药店，在里面转了一圈

再出来

我们忘记了要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