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耘
(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北京 100038)
经济增长的动力既可以从需求端去寻找,也可以从供给端去寻找。但长期以来,我国由于深受凯恩斯主义的影响,经济增长一出现问题就习惯性地采用积极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来刺激需求,提振经济,但这些政策和措施只具有短期效果,而且副作用和后遗症多[1]。当这些副作用和后遗症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不但需求刺激的效果越来越弱,而且影响到经济的平稳运行。在这种情况下,走创新驱动发展道路,从供给端来寻找中国经济的增长动力就成为了必然选择。
从需求的角度来看,GDP是投资、消费和出口这三种需求之和,因此经济学上常把投资、消费、出口比喻为拉动GDP增长的“三驾马车”。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奇迹,也是得益于三驾马车的有力拉动。但是,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这三驾马车同时出现动力不足。从2010年第一季度开始,中国经济增长不断地减速,到现在为止已经超过四年。2014年第二季度,经济增长速度为7.4%,比2010年第一季度的12.1%降低了4.7个百分点,降幅高达38.8%。经济这么长时间的大幅减速也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次出现。长期以来,在我国经济的发展过程中,“三驾马车”总有一驾或两驾马车动力比较强劲,可以弥补其他马车出现问题而带来的动力不足问题。而中国现在面临的问题则是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都呈现出疲乏的态势。
从出口来看,发达国家到现在还没有从2008年金融危机复苏过来,出口必然放缓,这架马车就跑慢了。但是,即使是发达国家从2008年金融危机全面复苏过来,中国的出口也不会重现以往的辉煌。这是因为,一方面中国的出口规模已经十分庞大(2009年中国出口达到1.2万亿美元,超过德国成为全球最大出口国),在已经很高的基数上想要保持过去那种两位数的快速增长已经很难了。1978年到2008年期间,我国年均出口增长达到17%,而2009年到2013年,我国年均出口增速只有8.8%。2014年我国制定的出口增长目标则更低,只有7.5%,比2008年以前下降了近10个百分点。另一方面,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日本和以法国为代表的部分欧洲国家纷纷制订并出台了“再制造业化”战略,这既是应对金融危机的重要举措,也是对过去多年实行的产业服务化、金融化思潮的重大调整,是试图改变“产业空洞化”的长期战略。尽管在全球现有的分工格局下,发达国家的再制造业化战略能取得什么样的效果还有待观察,但推出这个战略本身就意味着其发展思路的转变,必将长期对我国这样一个以工业制成品为主要出口项目的国家进一步增加出口会带来更大的挑战。
从投资来看,从2002年开始到2010年,投资对我国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一直都高于消费的贡献率。尤其是2008年,为了应对全球金融危机,我国政府推出了总额高达4万亿的经济刺激计划,使得投资对2009年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惊人的87.6%,拉动经济增长8.1%。可以看到,当年宏观经济刺激政策在保增长等方面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但经济刺激不仅推迟了结构性改革,而且还积累了部分行业产能严重过剩、地方债务风险高等问题,同时,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也给未来埋下了风险。国家审计署的审计结果表明,截至2013年6月底,全国各级政府负有偿还责任的债务约20.7万亿元。这个数据相当于2013年中国GDP的36%。如果再加上全国各级政府负有担保责任的债务2.9万多亿元和可能承担一定救助责任的债务约6.7万亿元,我国各级政府的债务已达30.3万亿元,占GDP的53%,已接近国际公认的公共部门负债率的警戒线60%。在这种情况下,依靠大规模投资来刺激经济已经不可行了。可以预期,和出口一样,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投资这驾马车也不会再呈现过去那种动力十足的情形。
从消费来看,长期以来中国经济发展一直存在内需不足、消费不旺的问题,主要依赖出口和投资拉动。我国内需不足有多方面原因,但主要因素是资本所得挤占劳动所得,使得收入向资本的集中度过高。根据省际收入法GDP构成数据,我国劳动报酬占国民收入比重总体上呈下降趋势,2003年以前一直在50%以上,2012年下降到45.6%,与此对应的是,资本回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节节上扬,从20%左右提高到2012年的25.7%。这意味着,在初次分配中劳动所得趋于下降,而资本所得却不断上升。资本所得挤占劳动所得的直接后果是导致贫富差距拉大。尽管中国的基尼系数在2008年达到历史极值0.491后逐步回落,2013年下降到0.473,但也明显高于0.4的国际警戒线。由于受收入水平、收入差距等影响,城镇居民消费倾向呈下降趋势,多年来中国一直在设法提高内需,但其效果不能令人满意。我国收入分配改革方案从2004年就开始了酝酿,但因为受阻于既得利益群体踟蹰多年。如果迟迟不能在收入分配改革领域有大的突破,必然导致消费潜力得不到释放,就无法为经济增长提供持续的、足够的动力。
中国经济在经历三十余年的高速增长之后,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总需求调整受到越来越多制约。外需增幅无法回至全球金融危机前;消费需求短期也难以大幅提升;投资需求受资源、环境以及政府债务等因素的约束,刺激空间也明显缩小。“三驾马车”同时熄火,似乎已经无计可施了。但是,如果跳出用凯恩斯主义的需求决定增长的分析框架,从供给方面着手,就能找到中国经济增长的新动力。
自从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提出有效需求理论以后,凯恩斯主义就一直是世界上所有政府难以拒绝的巨大诱惑。凯恩斯主张国家干预经济、刺激有效需求,加强宏观需求管理,以实现充分就业和经济增长。凯恩斯采用的是短期分析框架,即假定生产设备、资金、技术等是不变的,从而总供给是不变的,在此基础上来分析总需求如何决定经济增长。凯恩斯主义能够在短期内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每当危机降临,它总是很容易成为政府驾轻就熟的不二法门。除了凯恩斯主义经济政策表面上看似有效之外,这里面更为深层和根本的原因恐怕在于,有助于让政府获得更多和更广泛干预经济和社会事务的合法借口,从而为政府的自我膨胀和自我强化提供了理论依据。
因此,以救治自由市场为出发点的凯恩斯“药方”实际上却隐藏着一个极其危险而重大的副作用:政策实施的结果可能导致一个强势大政府,其实这不是凯恩斯主义的本意,凯恩斯主义只是希望在特殊时期藉由政府干预来完善自由市场经济。强势大政府往往意味着人们的市场自由被剥夺,人们的创造力和企业的活力随之丧失[2]。如果说这一后遗症在在中国还看不清的话,我们可以看看凯恩斯主义的发源地英国,看看这个老牌的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经济国家的精髓和活力是如何被凯恩斯主义吸走的。英国的面积只相当于中国的一个省,人口也只有河南省的一半多,但是,这样一个小国却凭着工业革命雄霸世界一百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奉行凯恩斯主义,用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对经济加以干预[3]。推行凯恩斯主义的结果,一方面,它为英国创造了短暂的繁荣,但另一方面,从长期看,凯恩斯主义也给英国带来了灾难。政府开支过大,财政入不敷出,于是企业税收不堪重负,银根被迫一松再松。所引起的连锁反应是:生产停滞,失业反弹,物价飙升,通胀一发不可收拾。不仅如此,凯恩斯主义政策还导致了大政府、大国有部门,导致了企业活力的丧失,生产效率的下降,英国被美国、法国、德国远远抛在了后面。1979年,为扭转经济“滞胀”局面,撒切尔夫人领导的保守党政府摒弃多年来奉行的通过扩大政府开支和刺激消费来拉动经济增长的凯恩斯主义,转而推行以货币主义和供给学派为指导的新经济政策。经过近10年的努力,英国才彻底从“滞胀”中走出来。至今,英国的凯恩斯主义后遗症依然明显,比如公共部门过于庞大、生产效率降低、企业活力减弱、国家竞争力衰退等。
凯恩斯有句名言:“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我们都死了。”这句话是对凯恩斯的世界观的最好阐释。凯恩斯主义这种只关注短期而不关注长期的特点,不仅使得其刺激性效力与有效性作用与日俱减和难以为继,而且把影响经济增长的长期性的、根本性的问题掩盖、延迟,后果将更加严重和积重难返。
短期来看,有效需求决定了经济增长,而从中长期来说,经济增长决定于劳动力和资本等生产要素的供给和有效利用。个人和企业提供生产要素和从事经营活动是为了谋取报酬,对报酬的刺激能够影响人们的经济行为[4]。自由市场会自动调节生产要素的供给和利用,应当消除阻碍市场调节的因素。
在经济的长期增长中,人口结构变化起到重要作用。劳动力资源相对比较丰富,抚养负担相对较轻的人口结构,往往意味着储蓄率的上升和投资率的提高,能为经济增长提供中长期可持续的动力。在中国过去三十多年的经济起飞中,人口结构的转变产生了历史性的、相当可观的人口红利。不过,自2000年以来中国的劳动年龄人口的增长率开始放缓,2012年则出现绝对数量的下降,比上年减少345万。中国的人口结构因素正朝不利于经济长期增长的方向转变,在不久的将来,传统意义上的人口红利即将消失。在人口结构转变、人口红利衰减并且最终消失的进程中,经济结构如果不能及时转型、人口的劳动竞争力不能提高,那么人口红利就会转变为人口负担,从而将可能导致一系列的经济社会问题和矛盾。
长期以来中国一直处于资本短缺、劳动力和土地过剩时代。而近年来,生产要素的供求关系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劳动力和土地越来越短缺而资本则越来越过剩。中国进入了资本过剩时代。资本过剩一方面导致投资的成本下降,力度加大,引发产能过剩。我国产能过剩行业已从钢铁、有色金属、建材、化工、造船等传统行业扩展到风电、光伏、碳纤维等新兴战略性产业,许多行业产能利用率不足75%,处于严重过剩当中。另一方面过剩的资本追逐各种金融资产和房地产,形成资产价格的快速上涨。在过去十年,中国房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持续上涨。数据显示,2004年至2013年,全国名义房价上涨136%。一线城市的房价涨幅更加突出,北京上涨303%,上海上涨219%,深圳上涨457%[5]。房价持续快速上涨,明显超过居民承受能力,导致居民和企业热衷于房产投资,从而对实体经济产生了挤压。产能过剩和房地产泡沫的积累到一定程度,容易引发系统风险,导致经济危机。
长期经济增长不仅取决于生产要素的投入数量,而且与生产要素效率的高低相关。如果生产要素投入的数量不变,那么生产要素的效率越高,总产出的增长就越快。生产率将是未来经济增长的、远远超过其它要素的决定性因素。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曾说过:“生产率不是万能的,但从长远来看它几乎是故事的全部。”从1978年到2013年,中国人均GDP可比价增长了17倍,同期GDP可比价增长了25倍,可见,中国人均劳动生产率不是相对上升,而是相对下降了。这说明,我国过去三十余年的经济增长更多的是依靠要素投入的增加而不是生产率的提高。另一方面也说明我国的生产率则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这就为长期经济增长注入了动力。生产要素效率的提高,主要表现为劳动者素质和技术水平的提高,以及劳动和资本两种要素结合方式的改进,而这三方面都要依靠创新才能实现。创新驱动不仅有助于在要素驱动的后期阻止要素边际报酬递减的趋势,而且还能为经济增长集聚效能较高的投入要素;在生产函数不变的条件下,有效促进偏生产率与全要素生产率。
前文的分析表明,无论是从经济增长的短期影响因素来看,还是从长期经济的决定因素来看,走创新驱动发展的道路,是我国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破解经济发展深层次矛盾和问题,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的必由之路。那么,依靠什么来推进创新驱动呢?从生产要素效率提高的三中体现形式可知,人力资本的提高、企业创新活力的增强和制度创新是创新驱动发展的关键。
199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卢卡斯曾指出:“人力资本是经济增长的发动机。”人力资本是以先天的劳动力为基础,通过后天多种途径投资而形成的。它是相对于物质资本而言,体现在人身上的,可以用来提供未来收益的一种资本。人力资本不但具有一般生产要素的作用,而且也具有促使其他生产要素提高效率的功能,因此,人力资本投资和人力资本积累是经济保持持续增长的重要基础。我国现有的教育模式仍然以获取知识为中心,强调创新思维和实际动手能力的素质教育模式还没有从根本上建立起来,导致人才的创新能力不强、创业意识与能力不足。此外,我国人才在体制内和体制外存在收入、福利、激励手段等方面的巨大差别,体制内的人才缺乏创新激励机制导致创新动力不足,体制外的人才缺乏创新资源而导致创新能力发挥不畅,体制内、外的人才双向流动存在医疗、社保、养老等方面的制度障碍。因此,我国进一步消除人才流动的体制性障碍,打破人才身份、所有制等限制,改革人才投资政策、教育制度、培训制度、户籍管理制度及社会保障制度等,探索多种人才流动形式,给人力资本积累创造良好的制度环境,形成一支规模宏大、素质优良、结构合理的人才队伍。
企业充满活力,市场充满良性竞争,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最强大动力。当前,企业创新活力不足是我国创新驱动战略实施的最主要障碍。在现有的创新体系中,企业常常处于被动创新的配角地位,创新的主动性和创新空间受到较大压制,严重影响了创新能力的提升。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提出,“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他认为,发展经济,在对待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上,最好的方式是顺其自然,靠市场发挥作用,最差的情形是政府跟市场争夺,说明当时人们就看到了政府与市场争夺资源配置权的问题,并且认识到应该把这种权力交给市场,顺其自然[6]。因此,要改变政府对资源和生产的强大控制和影响,加快完善市场体制和机制的改革,进一步放开市场准入,严格破产退出制度,理顺市场价格体系和定价机制,通过发挥市场竞争优胜劣汰作用,激发企业创新活力。
制度创新是指对现存制度的变革,实质是一个社会以新的更富有效率的制度安排取代旧的缺乏效率的制度安排,包括产权制度、竞争制度等正式规则或非正式规则的变革。制度创新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在于设立新的规则,增加产出的积累;通过改变激励机制,促进经济增长;通过降低交易费用,提高产出增长率。为什么有的国家可以实现持续增长,而另一些国家则陷入贫困的泥潭不能自拔?什么是决定经济繁荣或贫困的历史力量?199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美国经济学家道格拉斯·诺斯指出,制度变迁决定了人类历史中的社会演化方式。在经济发展史上,制度变迁的核心是市场机制与政府干预之争。政府干预的最终效果取决于经济的供给能力,这是因为虽然需求对供给有重大影响,但个人、企业和政府的各种有效需求都取决于其支付能力或购买能力,而支付能力或购买能力取决于其收入水平,而收入水平又取决于其生产率,而生产率又取决于其供给能力。因此,与强调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需求政策相比,强调充分发挥企业和个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强调保护企业和个人的权益(包括产权、自由选择权和平等交易权等)的供给政策更符合经济发展的要求,这样的制度创新更有利于经济的长期可持续发展。”
参考文献:
[1]李佐军.第三次大转型(新一轮改革如何改变中国)[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2]张小彩.警惕“凯恩斯主义”用“城镇化”毁掉中国[EB/OL].http://www.ccb.com/Info/57678053?marker=3,2013年3月4日.
[3]王东京,林赟,孙浩.撒切尔的“货币主义试验”[N].中国青年报,2001年9月30日.
[4]钟祥财.供给学派的思想价值和现实意义[J].上海经济研究,2011(1):123-132.
[5]朱海斌.中国房价崩盘可能性很小[N].华尔街见闻(上海),2014年7月17日.
[6]林左鸣.企业家精神:创新驱动之魂[N].企业观察报,2013年1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