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社会背景下的少年儿童伤害问题思考

郑长忠

(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复旦大学青年组织研究中心主任)

近来，关于少年儿童受伤害问题屡见媒体。面对这种现象，人们或是对施害者予以谴责，或是对受害者予以同情。诚然，谴责或同情都是应该的，但是在诉诸情感性表达之后，我们有必要从理性上来思考以下问题:为何这些年来会出现少年儿童频频受伤害的现象呢?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可以从多维度进行，如果从现代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我们认为，这些年来少年儿童伤害现象增加，实际上是中国社会开始进入风险社会后所带来的一个负面结果。因此，我们必须从社会发展形态来把握这些问题背后的原因，并遵循其中规律来应对之，防患之。

一

从鸦片战争开始，中国就被卷入现代化浪潮之中。现代化浪潮的冲击使中华民族所创造的古典文明逐渐衰弱直至崩溃，由此也使中华民族陷入危机。为了使民族得以复兴，一百多年来，中华民族不断推动现代文明在中国的建立和发展。在完成了政治上建国后，我们开始寻求建立现代社会的路径和模式，经过一段曲折摸索，改革开放特别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立之后，现代社会开始在中国快速生成与发展，标志着我们进入了现代文明全面生成的阶段。

现代文明在中国的全面生成，使曾经随着古典文明崩溃而导致衰弱的中华民族也进入了全面复兴阶段，对中华民族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然而，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接受了现代文明所带来的好处，我们也必须忍受现代文明所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其中一个内容就是现代文明发展所导致的风险社会给人们带来的伤害。

著名的英国社会学家贝克指出，人类历史上，各个时期风险都是与人类共存的，但只是在近代之后，随着人类成为风险的主要生产者，风险的结构和特征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产生了现代意义上的“风险”，并出现了现代意义上的“风险社会”。这体现在两点:一是风险的“人化”。随着人类活动频率的提高、活动范围的扩大，其决策和行动对自然和人类社会本身的影响力也大大增强，从而风险结构从自然风险占主导逐渐演变成人为的不确定性占主导;二是风险的“制度化”和“制度化”的风险①参见杨雪冬:《风险社会理论评述》，载《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05 年第1 期。。这就意味着，当现代社会在中国生成的同时，基于现代社会特征所产生的风险社会影响也开始在中国出现。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实际上先后经历了两次社会转型:第一次是由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轨所导致的基于制度变迁而带来的社会结构变迁;第二次是由于网络社会到来所导致的基于技术革命而带来的社会结构变迁。虽然在时间上前者比后者略早十年左右，但是，从过程来看，前者刚刚开始不久就进入了后者，这就意味着，二者对中国所产生的影响实际上是交错在一起，并相互叠加的。在这样背景下，风险社会对中国的影响实际上除了基于市场经济等因素所导致的传统的现代社会中的风险外，还包括基于信息革命所带来的新型的网络社会因素所导致的风险内容，并在短时间内相互叠加和彼此强化。

二

虽然，风险社会所造成的影响，从一定意义上说，是遍及现代社会中所有人的，但是，由于少年儿童在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相对弱势，风险社会对少年儿童的影响尤为严重。对这些年来风险社会对少年儿童所造成的伤害大致如下:

一是基于市场经济发展而部分人员德行缺乏以及政府监管不足所导致的大范围的少年儿童伤害。典型案例之一是“三鹿奶粉”事件。2008 年，石家庄三鹿股份有限公司生产的“三鹿牌婴幼儿奶粉”含有三聚氰胺，导致了数名婴幼儿死亡以及数百名婴幼儿发生不同程度的泌尿系统病变，范围波及全国近三分之一的省份。虽然，该事件得到了处理，但是毕竟严重后果已经酿成。

二是基于社会转型导致人口流动而其他制度性因素无法跟上所导致的少年儿童伤害。典型案例就是农村留守儿童受伤害的情况。根据一些学者的研究，这些伤害涉及自我伤害和意外伤害两个方面。根据中南民族大学徐云等在湖北麻城的调查，农村留守青少年中28．8%以不同方式、不同程度地伤害自己，呈反复发作倾向，留守青少年存在着长期的或周期性的心理问题，而普通中学生群体仅为6．5%［1］。另外一些研究发现，农村留守儿童由于父母外出，常年不在家，孩子托付于老人照管，由于年龄等因素，对孩子缺乏足够的引导、督促、看管和照顾，从而造成大量意外伤害发生。

三是基于城市建设过程的设施不到位或设施检修不到位以及交通事故等因素导致少年儿童的伤害。根据浙江社科院王金玲等人的调查，公共场所是少年儿童最容易受伤害的地方，而交通事故已经成为少年儿童意外伤害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四是基于信息技术革命所带来的新型的少年儿童的伤害。典型的就是网瘾。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颁布的《2011 年中国网络青少年网瘾调查数据报告》显示，2011 年我国网络青少年网瘾的比例高达26%，并且13 -17 岁比例达到30．5%，高于18 岁以上年龄段人网瘾的比例。诚然，可能基于父母控制等因素，13 岁以下儿童可能受影响较小一点，但是现实中已经开始出现网瘾低龄化现象。

当然，风险社会对少年儿童所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上述这些类型和内容，但是上述这些内容已经足够让我们感到痛心了。

三

历史发展存在着内在规律性，任何人都很难对抗这一规律，我们所能做的只有遵循这一规律，并充分运用这些规律体系中的内容来克服历史和社会发展中的负面影响，这就是所谓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发展中的问题。通过推动现代文明在中国生成与发展不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单个民族共同体发展的路径选择，而是整个人类发展的历史逻辑使然。虽然现代文明带来风险社会特征，但是现代文明发展也使人类有能力去应对风险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

如果对前文提及的风险社会所带来的少年儿童的受伤害情况与原因进行分析的话，我们发现，这些原因有的是根本性的，有的是社会转型过程中制度冲突所导致的，而有的则是法规和措施落实不到位引起的。如网络社会到来所导致网瘾等对少年儿童的伤害，就是时代发展的根本性因素导致的，可能需要更多实践观察才能找到根本性的解决方案;而农村留守少年儿童的受伤害，就是社会转型过程中基于新的制度与传统制度之间冲突所带来的问题，随着社会转型和制度创新进一步推进，是有望得到根本性解决的。从目前情况来看，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也已经提出城乡一体化建设政策，并希望在七年时间内有根本性突破，这使我们看到了曙光;而交通和公共设施安全问题所导致的伤害，实际上主要是法规执行不到位等所导致的，不过这两年来公安部门加大对酒驾等处置，其他交规从严，交通事故大幅度减少，也给我们带来了希望。

然而，要推动根本问题、制度问题等解决是需要一定时间和条件的，而在此期间的一代少年儿童的安全却不能因此而受到忽视，这就要求我们必须通过相应措施予以救济和防范。这些救济和防范需要学校、家庭以及政府、各类社会组织等全社会参与。因此，我们必须在全社会树立风险意识，克服这些基于现代社会特征所导致的各类风险，最大限度地使我们的孩子们避免受到伤害。这里特别建议，各类教育部门以及妇联、共青团等群团组织应该十分重视这类具有普遍性意义的少年儿童的“维权”问题，通过他们的动员和组织，使更多专业性和志愿性组织和机构以及社会中其他力量能够围绕这些问题投入更多的关注并给予切实有效的帮助。

办法总比问题来得多，这正是人类能够在希望中活下去的理由，也正是人类有梦、民族有梦的根据。人类和民族的梦要能够得以实现，是需要我们的孩子们来接力的。因此，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应该重视这些基于现代文明所带来的对我们的孩子以及整个人类与民族的可能或现实的伤害，并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法，使我们以及我们的孩子们不至于陷入基于人类自己原因而形成的无处可逃的境地!

［1］徐 云 马 龙:《农村留守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特征与原因探讨——基于湖北省麻城的调查》，载《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 年第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