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贵清 胡运锋
(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84;安阳师范学院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安阳455000)
1938 年10 月,毛泽东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首次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科学命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既是中国共产党不断探索中国革命和建设规律并取得丰富理论成果的过程,也是一个与各种错误思想,尤其是与“左”倾教条主义不断斗争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毛泽东与王明的论争无疑最具有代表性。他们之间的论争主要围绕如何端正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如何正确处理马克思主义的世界性与民族性的关系、如何正确对待共产国际指示和苏联经验、如何认识分析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等方面。分析和研究毛泽东与王明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上的论争,对于分析和研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概念提出的背景、总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经验、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端正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是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前提条件,能否端正对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决定着我们能否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指导中国革命的实践。在这一问题上,毛泽东和王明的论争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关于如何看待马克思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是一个科学的理论体系,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关键是掌握贯穿其中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王明的错误在于对马克思主义的盲从,追求一种“百分之百”的“迷信”。对于马克思主义,王明更看重的是它的个别词句和现成结论,“不是把马克思主义作为中国革命行动的指南,而是把发展的马克思主义看成如同‘四书五经’一样的一条条‘圣训’”[1],用静止的、停滞的眼光看待马克思主义。他不顾时代和条件的变化,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特定条件下提出的观点、结论当作一成不变的教条来看待。因此,他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只会写点东西,而且常常写一些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2],更不能根据实践的发展创造出新的理论来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
毛泽东把马克思主义当作一个开放的、不断发展的科学理论体系来对待。他认为,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是科学理论,是因为这一理论被实践证明是正确的。“我们说马克思主义是对的,决不是因为马克思这个人是什么‘先哲’,而是因为他的理论,在我们的实践中,在我们的斗争中,证明了是对的。”[3]马克思主义不是必须背得烂熟的教条,而是行动的指南。“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理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不应当把他们的理论当作教条看待,而应当看作行动的指南。”[4]同时,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开放的、不断发展的理论体系,它没有结束真理,而是在实践中不断以新的内容完善和发展自己。
第二,关于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目的。学习马克思主义就是为了掌握贯穿其中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用来指导革命和建设的实践。但王明学习马克思主义并“不是为了要解决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策略问题而到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那里找立场,找观点,找方法,而是为了单纯地学理论而去学理论。不是有的放矢,而是无的放矢”[5]。因此,尽管王明提起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理论可谓“满腹经纶”,却不会运用其立场、观点、方法研究和解决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当时和王明一道被称作“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重要成员的盛岳在其回忆录中承认:“说真的,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只不过是那么几个知识分子,他们只会写文章、呼口号而不善于搞实际工作。”[6]因此,王明只能成为一个传播马克思主义词句的“留声机”,而不可能成为领导中国革命并不断进行创新的“理论家”。
与王明不同,毛泽东认为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目的全在于应用,在于指导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具体实践。“我们的同志必须明白,我们学马克思列宁主义不是为着好看,也不是因为它有什么神秘,只是因为它是领导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走向胜利的科学。”[7]我们“不但应当了解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他们研究广泛的真实生活和革命经验所得出的关于一般规律的结论,而且应当学习他们观察问题和解决问题的立场和方法”[8]。正是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通过深入分析和研究中国国情,毛泽东领导全党解决了事关中国革命的一系列基本问题,领导中国革命取得了胜利。
第三,关于学习马克思主义的方法。理论联系实际是学习马克思主义最基本的方法。在1925 年入党后的48 年中,王明2/3 的时间都生活在苏联,就是在中国1/3 的时间里,他既没有搞过工人运动,也没有从事过农民运动。1937 年底,王明从苏联回到延安后,有相当一段时间又在病中,这就在客观上脱离了中国实际。王明长期待在大城市,不愿到艰苦、危险的革命斗争一线工作。他曾对从欧美经莫斯科回国的一些人讲:“在中国搞革命活动,领导工作只能从上边来做,从上边去领导容易得多,在下边做实际工作困难太大,有力使不上,有本事施展不开。”[9]所以,1929 年回国后,王明坚持要留在中央机关,一心一意想当领袖。他既害怕做艰苦细致的群众工作,又害怕白色恐怖。1931 年,在党的组织不断遭到破坏、党的干部不断被抓捕杀害的情况下,王明“就像惊弓之鸟,很少在中央的会议上露面……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搬到上海郊区的一座疗养院去住”。“陈氏夫妇搬进疗养院后,足不出户,实际上成了隐士。”[10]对此,王明在给中共六届七中全会的信中承认:“我之所以犯教条主义的‘左’倾路线的错误,也不是偶然的,这是由于……完全不懂中国社会和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全不研究中国的政治、军事、文化的历史事实和历史经验……”[11]因此,虽然王明对马克思主义的词句烂熟于心,却不能做到理论与实际、理论与历史的统一。
毛泽东认为,学习马克思主义必须联系中国国情,联系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具体实际。“中国共产党的二十年,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日益结合的二十年。”[12]为了实现这种结合,必须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全面掌握中国国情。我们“不单是懂得希腊就行了,还要懂得中国;不但要懂得外国革命史,还要懂得中国革命史;不但要懂得中国的今天,还要懂得中国的昨天和前天”[13]。毛泽东既是调查研究的倡导者,更是深入调查研究的典范。无论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还是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都率先深入群众进行卓有成效的调查研究,掌握了大量鲜活的实际材料,并为后人留下了大量宝贵的反映中国国情的调查报告。正是在深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毛泽东成功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的有机结合,制定出了一系列符合中国实际的方针、政策,使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作用在中国革命和建设实践中得以充分彰显。
马克思主义既具有世界性,又具有民族性,是世界性与民族性相统一的科学理论体系。在如何正确处理马克思主义的世界性和民族性的关系问题上,毛泽东与王明的论争主要表现在。
首先,马克思主义的世界性与民族性能否统一。这一问题的实质是是否承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科学命题。王明明确否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命题。尽管他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的发言提纲中提出:“马列主义理论中国化问题——马列主义理论民族化,即是将马列主义具体应用于中国,是完全对的”,“只有使马列主义深广的中国化,成为中国人民血肉之亲的东西,成为中国历史发展和社会进化的必然产物,成为继承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从孔子到孙中山),才能够真正家喻户晓和深入人心”,并说“毛、洛报告提出的全对”[14]。但这并非是他的真实表达,他在《中共50 年》里的表达非常直白:“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口号是错误的。这样提出问题,本身就是非马克思主义的。民族的马克思主义是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的。马克思主义现在只能是,将来也永远只能是国际主义的学说。”[15]他认为,毛泽东提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反对洋教条”是以“蛊惑人心的号召为掩饰,实际是进行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宣传”,“具有反马克思主义、反列宁主义、反苏和反共的性质”[16]。在《中共50 年》的跋中,他认为毛泽东思想是“打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幌子,在意识形态方面贩运私货——用反革命的毛泽东主义偷换马克思列宁主义”[17]。王明口口声声要“百分之百地”坚持列宁主义,但是他却没有弄清列宁主义本身就是马克思主义的世界性与俄国的民族性相统一的、马克思主义俄国化的理论成果。实际上,马克思主义要成功地指导世界各国人民的革命实践,就必然存在着一个本土化和民族化的问题。
毛泽东正确处理了马克思主义的世界性与民族性之间的关系,并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命题。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毛泽东对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领导人脱离中国革命实际带来的危害深感忧虑,提出反对“本本主义”。抗战全面爆发后,从莫斯科回来的王明不顾中国抗战的实际情况,推行“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的政策,给党领导的抗日战争造成了严重危害。为了帮助全党认清王明教条主义的危害,提高结合中国革命实际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毛泽东与王明的教条主义进行了坚决斗争。他在六届六中全会上的报告中指出:“共产党员是国际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但是马克思主义必须和我国的具体特点相结合并通过一定的民族形式才能实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伟大力量,就在于它是和各个国家具体的革命实践相联系的。”如果“离开中国特点来谈马克思主义,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马克思主义”[18]。因此,对中国共产党来说,实现“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19]。毛泽东明确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命题,促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次历史性飞跃。
其次,如何实现马克思主义的世界性与民族性的统一。就马克思主义指导中国革命的实践来说,其实质是如何实现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对于这一问题,王明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也提出了他的看法:“(1)首先须学习马列主义——不仅政治理论,而且军事理论;只有学习马列主义理论,然后才能运用和民族化,因此,必须加紧学习马、恩、列、斯学说。(2)不能庸俗化和牵强附会……;(3)不能以孔子的折中和烦琐哲学代替唯物辩证法;(4)不能以中国旧文化学说来曲解马列主义,而要以马列主义来了解和开发中国文化。(5)不能在‘民族化’的误解之下,来忽视国际经验的研究和运用。”[20]王明的这段话固然有可取之处。但是,由于王明是在毛泽东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科学命题后所作的讲话,再加上他始终不承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问题,因此,其真实意图则不言自明了。
对于如何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毛泽东认为,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这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质,即“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应用于中国的具体的环境”;实现马克思主义与中华民族优秀的思想文化相结合,使之“通过一定的民族形式”实现;把党领导革命的实践经验加以总结和提炼,“使中国革命丰富的实际马克思主义化”[21]。所谓“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应用于中国的具体的环境”,就是按照中国的具体国情来运用马克思主义,而要掌握中国的具体国情,必须经过深入、系统的调查研究。“通过一定的民族形式”实现,即是说马克思主义必须结合中华民族的特点,带有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才能发挥对中国具体实践的指导作用。“必须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完全地恰当地统一起来,就是说,和民族的特点相结合,经过一定的民族形式,才有用处……”[22]使中国革命丰富的实际马克思主义化,就是“对革命实践的一切问题,或重大问题,加以考察,使之上升到理论的阶段”[23],形成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充实、丰富、发展马克思主义。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还应该不断总结历史经验,“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24]并对历史经验加以认真的提炼和概括,使马克思主义融入中华民族的发展之中。实践证明,这是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正确途径。
王明的教条主义错误主要表现是:一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二把共产国际指示和苏联经验神圣化。无论哪个方面,都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的严重障碍。因此,讨论毛泽东与王明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上的论争,不能不谈到他们在对共产国际指示和苏联经验上的分歧。
首先,如何对待共产国际关于中国革命的指示。王明对共产国际指示采取的是“照抄”方式。他“对共产国际采取盲从、教条主义式的、生吞活剥的态度,盲目接受共产国际的一切指示,他是到斯大林那里领钦令、接圣旨,硬套到中国问题上”[25]。其“理论和路线的核心就是听别人的话,按别人的意志办事,为别人的利益效劳”[26]。在王明看来,共产国际是世界无产阶级政党总的领导机关,中国共产党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就应绝对服从共产国际指示。“中共更加布尔塞维克化底首先的具体表现,就是中共中央不怕一切困难,不顾任何复杂,坚决不移地执行在共产国际领导下的四中全会(一九三一年一月七日开的)所决定的总的政治路线,以求达到预定的目的。”[27]不仅如此,王明还认为要“百分之百的忠实”国际指示,对它不能有丝毫怀疑和抵制。“中共四中全会所提出的‘对共产国际路线百分之百的忠实’这个口号,是使党更加布尔塞维克化和苏维埃革命更加胜利的唯一道路和保证。”[28]他强调:“国际路线是绝对正确的,对它,只是执行的问题。”[29]王明在给中共六届七中全会的信中承认:“我在小册子(即《为中共更加布尔塞维克化而斗争》——作者)中所提出的对当时中国革命运动的许多意见,是从何而来呢?……它是从抄袭各种决议而来的。”[30]连张国焘也对王明这种做法给予了严厉批评:王明教条主义者“不顾实情,死板板的执行共产国际的决定。……如果任何人不这样照做,便被视为右倾的逃跑主义者。共产国际的其他决定,也一律被视为是御定的,不能改变的。这就是有名的王明路线的特色,其结果是使苏维埃运动硬化,招致了极严重的损失”[31]。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由于王明“百分之百的忠实”共产国际关于“资本主义第三时期”的理论,结果犯了“左”倾冒险主义错误。抗日战争时期,由于王明“百分之百的忠实”共产国际的指示,强调“一切服从统一战线,一切经过统一战线”,结果又犯了右的错误。王明这种做法注定了他没有执著的理论观点和坚定的个人意志,正像毛泽东说的那样,斯大林刮“左”风,他就向“左”倒;斯大林刮右风,他就向右倒。因此,“左”也是他,右也是他。
毛泽东认为,对共产国际做出的符合中国国情的指示要坚决执行,反之则不能盲从。毛泽东“所作的一连串报告中,贯穿着一个思想:对别人的见解不应盲从”[32]。毛泽东指出:“我们说上级领导机关的指示是正确的,决不单是因为它出于‘上级领导机关’,而是因为它的内容是适合于斗争中客观和主观情势的,是斗争所需要的。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讨论和审察,一味盲目执行,这种单纯建立在‘上级’观念上的形式主义的态度是很不对的。”相反,“盲目地表面上完全无异议地执行上级的指示,这不是真正在执行上级的指示,这是反对上级指示或者对上级指示怠工的最妙方法”[33]。毛泽东认为:“中国这个客观世界,整个地说来,是由中国人认识的,不是在共产国际管中国问题的同志们认识的。共产国际的这些同志就不了解或者说不很了解中国社会,中国民族,中国革命。对于中国这个客观世界,我们自己在很长时间内都认识不清楚,何况外国同志呢?”[34]因此,共产国际关于中国革命的指示就难免会脱离中国实际。对于共产国际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对于中国革命的错误指导,毛泽东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给予了坚决抵制,从而“打破了共产国际的专制、教条化倾向”[35]。
其次,如何对待苏联经验。对此,王明采取“照搬”的方式。列宁曾指出:“一切民族都将走向社会主义,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切民族的走法却不会完全一样,在民主的这种或那种形式上,在无产阶级专政的这种或那种形态上,在社会生活各方面的社会主义改造的速度上,每个民族都会有自己的特点。”[36]这就是说,在走向社会主义的过程中,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目标是一致的,但道路是多样的。列宁还特别告诫中国共产党:“你们面临着全世界共产党人所没有遇到过的一个任务,就是你们必须以共产主义的一般理论和实践为依据,适应欧洲各国所没有的特殊条件,善于把这种理论和实践运用于主要群众是农民、需要解决的斗争任务不是反对资本而是反对中世纪残余这样的条件。这是一个困难而特殊的任务,但又是一个能收到卓著成效的任务”[37],“它们的解决方法无论在哪一部共产主义书本里都是找不到的……你们应当提出这种任务,并根据自己的经验来解决这种任务。”[38]然而,列宁的这些思想观点并没有引起王明的重视,在他看来,既然当时的俄中两国都是落后国家,都有共产党的领导,那么,俄国人能够通过“中心城市起义”道路取得革命的胜利,中国当然可以复制苏联的经验取得革命成功。因此,他不顾中俄国情的巨大差异,就把苏联经验当做革命成功的唯一模式照搬到中国来,大搞中心城市武装起义,使中国革命遭受重大损失。
毛泽东对苏联经验采取的是“鉴戒”的态度。针对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内照搬苏联经验的错误做法,毛泽东指出:“我们固然应该特别尊重苏联的战争经验,因为它是最近代的革命战争的经验,是在列宁、斯大林指导之下获得的;但是我们还应该尊重中国革命战争的经验,因为中国革命和中国红军又有许多特殊的情况。”[39]社会主义建设初期,针对苏联社会主义建设中的经验和教训,毛泽东指出,我们必须以苏联经验为鉴戒。“最近苏联方面暴露了他们在建设社会主义过程中的一些缺点和错误,他们走过的弯路,你还想走?过去我们就是鉴于他们的经验教训,少走了一些弯路,现在当然更要引以为戒。”[40]因此,他提出:“学习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教条主义的态度,不管我国情况,适用的和不适用的,一起搬来。这种态度不好。另一种态度,学习的时候用脑筋想一下,学那些和我国情况相适合的东西,即吸取对我们有益的经验,我们需要的是这样一种态度。”[41]正是坚持这样的态度,毛泽东才领导中国人民找到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革命和建设道路。
王明不承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又和毛泽东在对待马克思主义、共产国际指示和苏联经验上的态度不同,这就导致了他们在中国革命基本问题认识上的分歧。
第一,中国革命的道路问题。由于王明脱离中国国情,照搬苏联经验,因此,他在中国革命道路问题上顽固坚持“中心城市起义”,把组织城市工人武装起义作为一切革命工作的中心,看不到农村和农民运动在中国革命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在武装群众的工作中,必须对于工业城市的无产阶级加以最大的注意,绝不能把工人阶级的武装暴动看成对于乡村游击战争的简单响应或补充。谁不懂只有工业城市是暴动的组织中心,谁不懂只有无产阶级是暴动的领导力量,谁就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暴动策略丝毫也不懂。”[42]在《广州暴动二周年纪念》的文章中,王明在叙述了武装暴动、夺取政权的经验教训后指出:“只有中国工农兵群众继续广州暴动的精神,以武装暴动的手段,根本推翻帝国主义在华的统治,打倒帝国主义指挥下的买办地主资产阶级联盟的国民党军阀政权,建立工农兵代表苏维埃政府,是唯一正确的手段!”[43]这里的“唯一”是排他的,即中国革命除了城市暴动外无其他道路可走。他幻想通过中心城市的武装起义实现所谓“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结果使革命力量遭受惨重损失,几乎断送了中国革命。
毛泽东坚持从中国革命具体实际出发,通过对中国国情的深入分析后指出:中国“在内部没有民主制度,而受封建制度压迫;在外部没有民族独立,而受帝国主义压迫。因此,无议会可以利用,无组织工人举行罢工的合法权利。在这里,共产党的任务,基本地不是经过长期合法斗争以进入起义和战争,也不是先占城市后取乡村,而是走相反的道路”[44]。他摆脱苏联经验的束缚,探索到了一条符合中国实际的“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全国政权”的革命道路。
第二,中国革命的动力问题。在这方面,关键是如何看待民族资产阶级在中国革命中的作用。中国民族资产阶级具有两面性:既有革命性的一面,又有软弱性和妥协性的一面。对此,我们既要清醒地认识到民族资产阶级这种两面性,又要努力团结和争取他们参加到革命队伍中来。王明不仅缺乏这种清醒认识,而且在组织上犯了“关门主义”的错误。大革命失败后,当大资产阶级背叛革命,民族资产阶级做了大资产阶级的“尾巴”后,王明就不再把民族资产阶级甚至小资产阶级的中上层视为革命的动力。在他看来,“中国现在革命阶段的革命主要动力是:工人阶级、雇农和贫农,中农是巩固的同盟者,加上城乡的广大的半无产阶级成分和小资产阶级的下层。”[45]不仅如此,他还把民族资产阶级看成是“最危险的敌人”,一起推到了大资产阶级的行列。当时的中央文件,把主张争取、中立中间势力一概斥之为“离开阶级立场之机会主义观点”,与鼓吹各种中间阶级和统治阶级的当权派毫无二致,都要加以反对。“九·一八”和“一·二八”事变后,中日之间的民族矛盾开始上升为主要矛盾,中间阶级和阶层的抗日要求日益增强,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共产党本应及时转变政策,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阶级、阶层和团体,共同抗日。但王明却不这样,他看不到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对中国原有革命和反革命阵线造成的变化,因而看不到争取中间阶级阶层的可能性;他过高估计革命力量,因而也看不到争取中间阶级阶层的必要性,这样就不能团结最广大的力量去打击最主要的敌人,使革命力量陷入孤立。
毛泽东不仅正确地把中国资产阶级划分为大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而且还科学地分析了民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充分认识到了民族资产阶级在中国革命中的积极作用,把它看作革命动力的重要一员。“在中国社会的各阶级中,农民是工人阶级的坚固的同盟军,城市小资产阶级也是可靠的同盟军,民族资产阶级则是在一定时期中和一定程度上的同盟军,这是现代中国革命的历史所已经证明了的根本规律之一。”[46]不仅如此,他还根据中国大资产阶级分属于几个帝国主义国家这一事实指出:“在各个帝国主义间的矛盾尖锐化的时候,在革命的锋芒主要地是反对某一个帝国主义的时候,属于别的帝国主义系统的大资产阶级集团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时期内参加反对某一个帝国主义的斗争。”[47]这就为壮大革命力量提供了政策保证。抗日战争时期,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建立了包括亲英美派资产阶级和开明绅士在内的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第三,中国革命的对象和任务问题。王明既然把民族资产阶级和其他中间阶级、阶层看成了最危险的敌人,当然也就把它们当成了中国革命要消灭的对象。他把资本家和地主、官僚、军阀、高利贷者列在一起,称之为“应被打倒的敌人”;对官僚、军阀更是不加分析,甚至说领导“一·二八”上海战役的爱国将领“时时刻刻准备找投降和休战的机会”[48],“国民党的任何派别及其高级将领们都是奴性十足的帝国主义的走狗。”[49]他既承认中国革命的资产阶级性质,却又提出应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反对资产阶级。“现在阶段的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只有在坚决进行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中,才能得到彻底胜利。”[50]在《与一个工人同志的谈话》中,王明更加突出、明确反对资产阶级的问题:“我们现在的革命,一定要反对资产阶级;中国资产阶级投降帝国主义,妥协了封建军阀,成为中国反革命的主要力量之一;它们……与帝国主义,军阀,地主,买办,官僚,豪绅一样的残酷。现在阶段中国革命任务的完成,只有在同时彻底反对中国资产阶级的条件之下,才能做到。”[51]因此,革命的任务除了推翻帝国主义和本国的封建势力外,还要反对资本主义。这样就扩大了打击面。因此,毛泽东认为,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矛盾,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矛盾,是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因此,中国革命的主要对象或主要敌人不是别的,就是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就是带有封建性、买办性的官僚资本主义,而不是消灭一般的资本主义,不是消灭上层小资产阶级和中等资产阶级,因为“拿资本主义的某种发展去代替外国帝国主义和本国封建主义的压迫,不但是一个进步,而且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它不但有利于资产阶级,同时也有利于无产阶级,或者说更有利于无产阶级。现在的中国是多了一个外国的帝国主义和一个本国的封建主义,而不是多了一个本国的资本主义,相反地,我们的资本主义是太少了”[52]。中国革命的任务,“主要地就是打击这两个敌人,就是对外推翻帝国主义压迫的民族革命和对内推翻封建地主压迫的民主革命,而最主要的任务是推翻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53]这样,就为集中力量打击当前的主要敌人指明了方向。
第四,中国革命的发展前途。这里主要是如何对待民主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的关系问题。王明在这一问题上坚持“毕其功于一役”,即在进行民主革命的同时,还要完成消灭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革命。土地革命时期,王明不顾当时中国革命的主要任务是反帝反封建,错误地认为“现在阶段的中国革命的胜利,必然开辟出社会主义的前途……中国革命的特点之一,便是在现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中,已经含有和存在着一定的个别的社会主义革命的成分”[54]。否认这一认识的倾向就是“否认或忽视马克思主义与列宁主义关于革命转变的理论原则;是走上俄国孟塞维克与中国机会主义的‘二次革命论’的错误道路;是使中国现在阶段革命只停留在资产阶级民主任务的范围,是否认或忽视中国革命内部包含的一切有利于革命转变的条件”[55]。20 世纪70 年代,在谈到中国革命的发展阶段时,王明仍然坚持:“中国革命分为五个时期……第四个时期——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胜利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的时期(1945 -1949 年)。”[56]由于他只看到两个革命阶段的联系而没有看到它们的区别,这样就混淆了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界限。
在中国革命的发展前途上,毛泽东提出了“两步走”战略。他指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整个中国革命运动,是包括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两个阶段在内的全部革命运动;这是两个性质不同的革命过程,只有完成了前一个革命过程才有可能去完成后一个革命过程。”这就为每个革命阶段的任务做出了明确规定,正确地把两个革命阶段区别开来。同时,毛泽东又指出:“民主主义革命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必要准备,社会主义革命是民主主义革命的必然趋势。”[57]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两篇文章,上篇与下篇,只有上篇做好,下篇才能做好。坚决地领导民主革命,是争取社会主义胜利的条件。”[58]明确指出了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内在联系。实践证明,正确地对待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区别和联系,是中国革命胜利的一条重要经验。
综上所述,分析和研究毛泽东与王明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上的论争,使我们深刻认识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不断发展并与各种错误思想、尤其是与教条主义作斗争的过程,这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经验。毛泽东不仅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命题,而且集中全党智慧形成了毛泽东思想这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并在其指导下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为进一步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积累了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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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胡乔木回忆毛泽东》(增订本),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年版,第642 -643 页。
[36]《列宁选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777 页。
[37][38]《列宁全集》(第37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年版,第323、324 页。
[40][41]《毛泽东文集》(第7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年版,第23、242 页。
[51]王 明:《与一个工人同志的谈话》,载《红旗》,1929 年第5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