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起现代医学之鼎
——《全科医学之心理健康》译著前言

2014-01-26 20:44周仲华黄莺子黄文娟
中国全科医学 2014年7期
关键词:章节全科医学

杨 辉,刘 硕,周仲华,黄莺子,黄文娟,庞 严

早在中华青铜时代,三足鼎就已经被视为国之重器。它所寓意的稳固长久被证明有确切的科学道理,即数学中最基本的多边形——三角形,稳定性是它最基本的特性。

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也是一个三足鼎,它是经过几个世纪的医学革命后所确定的现代医学哲学模式,是一个托起人类健康的稳定基础。这个模式意味着“身心交融”和“天人合一”。早在1977年,George Engel在Science杂志上首先提出了这个概念[1]。如今,这个模式已经在世界各地得到广泛的传播和认同。1980年,中国的《医学与哲学》杂志第一次刊登了Engel的文章[2],自此,新医学模式的概念如燎原之火燃及中国的医学教育和实践领域。

三十多年过去了,现代医学模式走过了不平坦的发展历程,从对医学哲学的讨论到健康服务的实践,挑战依旧赫然存在[3]。耳熟未必能详,知行难能合一。正如Engel指出的:“新的医学模式是对生物医学的挑战”。前不久与一位心血管病学者畅谈时,她描述了一个尴尬的经历:“我在医院学术会议上介绍冠心病病人的抑郁共病问题,结果却遭到心血管教授的嗤之以鼻,教授认为我不务正业。”的确,大多数医学界同仁以躯体诊治为主业,以器官和生物系统为关注点,而兼顾心理和社会方面似乎是偶尔得之,闲来之笔,织锦而少有添花。医学专家常自命或被奉至象牙塔尖的地位,却鲜有专家愿意“放低身段”,乐于把自己定位成为三足之一。在中国,对现代医学模式的挑战还颇具“中国式”特点,即包括心理学和社会学在内的学科领域发展的道路坎坷,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期,这些学科才摘掉“毒草”的帽子,得以在科学的春天里再次萌芽成长。殊不知,几十年的学科断档,不但令当下的人们难以修补认识人类和社会的短板,也使得心理健康和社会健康的教育和服务资源长期处于极度短缺的状态。

诚然,照顾病人的躯体、心理和社会健康是医学和健康服务的使命,不过这个使命所面临的挑战可谓见仁见智。以己管见,主要是三个方面:第一,当代的临床医疗服务高度专科化,学科壁垒高筑,多学科合作难度越来越大;第二,医疗服务资源稀缺,医务人员“本职”繁忙,无暇顾及其他;第三,医疗服务人员的能力建设不足,不能胜任全面地照顾病人的躯体、心理和社会健康的责任。

从这个角度看当今医学的问题,会发现在支撑医学和健康的三足鼎中,只有一足相对强健,另外两足则显得脆弱无力。那么,怎样让健康服务有能力、有担当?这是所有利益相关者最为关心的命题,这其中包括了政府、研究者、教育者、各类健康和医学服务者、数量众多的社会团体,以及各个社会阶层中处于健康、亚健康、生病、康复状态的人们。

我们应该特别庆幸的是,周围有众多致力于践行整体健康和幸福的专家和同仁。澳大利亚全科医学大师莫塔教授在中国举行的研讨会上,倡导医学“回归基本”[4]。他著名的著作《Murtagh′s General Practice》从“人”的角度来看病人,从“症状”出发来了解人的生病状态,以“病人”为中心进行医学的管理和干预。他提出全科医学在实现生物—心理—社会健康的过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全科医生是照顾整体人健康的理想人选[5-6]。从中国提出建立社区卫生服务系统到现在,已经有15个春秋。无数的社区健康工作者和全科医学培训专家一直在不懈地努力,倡导和实践着全科医学。我们在探索中思考,到底我们应该怎么做?

2011年,我们如获至宝地得到了一本《全科医学之心理健康》英文版,原书名是《General Practice Psychiatry》[7]。这真是一本好书,值得一读再读,因为它是全科医生写给全科医生的书,还因为中国非常缺乏适合全科医生阅读和使用的心理健康专业参考书。我们非常有幸在中国和澳大利亚见到了原著的作者们,得以先行一步获得真传。在《中国全科医学》杂志社和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的支持和鼓励下,我们组成了翻译团队,凭着我们的激情,努力把这本我们珍爱的书翻译成中文,奉献给我们广大的中国同行们。

首先我们考虑到的是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经常出现的一个问题,就是怎样从语言用词上更能够体现出这本书的特点。最典型的例子是在“心理健康”和“精神健康”两种说法之间的取舍。“精神”这个词在中文中的“谱”过于宽泛,“精神”既可以是道德或理想的高度,比如无私奉献精神,对应的英文是spirit;也可以指向心理健康的层面,比如常见的抑郁或焦虑等心理问题,英文是mind 或mental;还可以指特定的精神疾患,如精神病,英文是psychosis。我们不希望把这本书翻译成只有专家能看得懂的书,而是面向基层的卫生工作者,因此倾向于选择全科医生容易接受的“心理健康”这种说法。

我们还要考虑文化上的理解。在东方文化的特定场景中,说某人“精神病”可能会有咒骂的意思。这是因为在东方文化中,“精神病”或“精神疾病”更明显地附着着污名,代表一种耻辱,受到周围人的歧视[8-9]。中国语言文字是富含隐喻(metaphor)的,“精神病”(或者市井用语“神经病”)也常被人们用负面的比喻来形容,用来揶揄和搞怪。这些文化特征也使有心理问题的病人不愿意来就诊,不愿主诉自己担忧的主要原因。

因此我们把mental health翻译为心理健康而不是精神健康,把mental disorder翻译成心理障碍而不是精神障碍,从而能够让我们想阐述的内容具有更明确的范畴,更容易用让全科医生、病人和社会接受的语言表述,更适合于初级保健和社区卫生工作者理解和应用。本书作者想要传达的一个重要信息是,严重的精神病性障碍只是心理问题的一小部分而已,而常见的心理问题在社区中是非常普遍地存在的,全科医生有能力也有机会帮助人们发现、诊断、管理心理问题,同时,全科医生也有责任把严重的精神病性障碍病人转诊到精神病学或心理健康专家那里,使他们接受更专业的服务,并且以团队的精神与所有相关专家合作。

另外一个在翻译中的心得是对“病人”和“患者”这两个词的考量。本来,英文的patient既可以翻译成病人,也可以翻译成患者或病患。不过,我们之所以偏爱用“病人”这个中文词来表述我们的服务对象,是因为它包含了“人”这个字——生病的人,这个词在全科医学视角上显得特别生动和传神,非常的人性化和口语化。相比较而言,“患者”或“病患”则显得文绉绉的,缺少了一些“人气”,表现出某种冷漠。同时,我们希望读者也和我们一样,更多地关注“病人”中的人,而不只局限于“病人”的病。

这些咬文嚼字的确花费了不少心思。让文字活起来,这可能是我们比较高的追求目标。不过,一切语言上的修饰和推敲,必须建立在准确和达意的基本目标上。我们认为,翻译绝对不是简单地从一种语言文字变成另外一种语言文字,而是一种在理解语义、寓意和背景的基础上,对所要传达的信息进行重组和再造的创作过程。

我们呈现给读者的是原汁原味的译著,我们认为这样是比较合理的。首先引进,然后消化和吸收,再发展出中国自己的全科心理健康学科和服务特点。因此,这本中文版保留了原著所有的章节和细节。读者也许对有些章节(如法律与全科医学、全科医学精神病学的跨文化问题,以及全科医学精神病学中的土著人问题)的内容和背景感到陌生,因为这里的“故事”背景是澳大利亚的医学法律基础、澳大利亚的殖民地历史和移民国家特点、澳大利亚土著人和新西兰毛利人的特定信仰及心理问题。当然,我们希望大家从这些精彩的章节中得到更多的收获,是在思想上的启迪,读出字里行间流淌出来的对中国的蕴意。比如,在中国的基本医疗服务中,是否也会涉及相应的法律问题,在我们的体制下是怎样解决或应对这些问题的;中国的东方文化中怎样认识和表现心理疾病,中国流动人口的心理健康问题是否与澳大利亚移民有相通的因素和管理策略;中国的弱势群体和老、少、边、穷地区的人们的心理健康问题,是否有别于其他社会阶层和城市人群。

关注心理健康服务方法学的读者,可有针对性地阅读某些章节(如全科医生使用的精神病学评估方法、 心理学干预、全科医学中的精神类用药、评估和自我管理工具)。与其他章节一样,这些以“方法学”为主的内容也是通过案例分析来帮助理解的。需要提醒的是,澳大利亚在本科和职业培训阶段对全科医生提供很多心理健康方面的知识和技能培训,但医生接受这些培训后不会得到“心理咨询师”的证书。正如这本书反复强调的,全科医生与心理学和精神病学专家要根据病人的心理健康需要,在恰当的时机和恰当的场合,分担心理健康服务。本书的目的不是把全科医生“变成”心理学或精神病学专家,而是让全科医生了解怎样从全科医学的角度看心理健康问题,全科医生能做什么,应该怎样做,应该怎样与其他专家以及病人和家庭合作。

有些章节针对的是具体的心理健康问题(如抑郁、焦虑障碍、精神病、进食障碍)。抑郁和焦虑障碍是全科医学服务场所最常见的心理健康问题,而精神病和进食障碍是比较有代表性的精神病学问题。另外一些章节则侧重有害行为和特定行为的管理(如酒精和其他药物滥用,悲伤和丧失的管理);或特定的人格问题(如困难行为的管理);或全科医学常见的临床表现(如心理问题躯体化)。

有些章节是按照年龄特点划分的,如儿童常见的心理健康问题、青少年常见的心理健康问题、老年人常见的心理健康问题。由于病人年龄是最容易识别的特征之一,所以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病人的特征来有针对性地参考这些章节的内容。本书没有专门的章节讨论妇女(或男性)的心理健康问题,这也许是个缺憾。不过,读者可以从相关章节和案例分析中,捕捉到性别之间心理问题的特点。

全科医生自我保健这一章是本书的亮点之一,它不仅值得全科医生认真研读,也适合所有从事医学服务的工作者们揣摩。它的理论意义在于提出“医生病人”的概念;其现实意义在于医务工作者怎样认识到自己也存在心理问题,而且在应对和管理自己的心理健康问题时,为什么医生会遇到比“医学外行人”更大的挑战。在当今强调和谐医患关系的大背景下,学习这一章的内容的同时,可以同时参考困难行为的管理,相信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对于心理健康服务的规划者和管理者来说,对全科医学的精神病学、消费者及家庭照顾者对全科医学心理健康的看法,以及针对常见心理障碍的合作式服务等章节更感兴趣。这些章从学科发展、政策制定、社会参与、服务管理等角度,提供了最新的信息,特别是澳大利亚的经验。

为了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我们对一些有澳大利亚特点的名词和概念作了一些“译者注”。在每章最初都有一些名言警句,我们也用“译者注”的方式进行某些人物或事件的背景介绍。希望我们这些小小的辅助工作对读者的理解有所帮助。

在翻译过程中,我们充分体会到了这本著作巨大的信息量,这些信息和知识也正是我们所欠缺的。它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理念,更多的是实用的全科实践技术和临床管理思路。我们竭尽全力反复雕琢和研磨,把这本好书呈现在读者的手中。我们感谢原著作者们在翻译过程中提供的悉心指导,我们也衷心希望通过这本书让更多的中国同道关注全科医学中的心理健康问题,通过学习和培训增强自己的心理健康服务能力;衷心希望有更多的学者在中国的文化、社会、政策背景下开展社区的心理健康研究,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并将成果转化为知行合一的实践,更好地守护人类的健康和社会的幸福。

让我们共同努力,撑起现代医学之鼎!

注:本文自《全科医学之心理健康》译著前言改编,作者为该书翻译团队的成员。《全科医学之心理健康》于2014年1月由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出版。

1 George L.Engel.The need for a new medical model:A challenge for biomedicine[J].Science,1977,196 (4286):129-136.

2 恩格尔.需要新的医学模型:对生物医学的挑战[J].医学与哲学,1980,3:88-90.

3 杨辉.让全科医学走在现代医学前沿[J].北京大学学报:医学版,2011,43(3):323-326.

4 John Murtagh.澳大利亚城乡的社区卫生服务模式[J].中国全科医学,2009,12(7):1151-1152.

5 John Murtagh.Murtagh′s General Practice[M].McGraw Hill,2011.

6 约翰·莫塔,梁万年.全科医学[M].4版.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2009.

7 Grant Blashki,Fiona Judd,Leon Piterman.General Practice Psychiatry[M].McGraw Hill,2007.

8 Christoph Lauber,Wulf Rossler.Stigma towards people with mental illnes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in Asia[J].International Review of Psychiatry,2007,19(2):157-187.

9 Chee Hong Ng.The stigma of mental illness in Asian cultures[J].Australian & New Zealand Journal of Psychiatry,1997,31(3):382-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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