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宁
(河南中医学院外语学院,郑州 450008)
移情(Empathy)是一种审美心理活动。刘宓庆先生指出,移情是客体对象的主体化、拟人化和情境化, 又是主体情感的客体化、外在化、物质化[1]。简单解释,也就是我们在欣赏事物的过程中,将情感移植入对象,使原本没有生命的事物似乎有了主体的感觉、思想和情感,达到物我同一的境界而产生的美感。1000个读者就有1000个哈姆雷特,审美移情是艺术创造和审美活动的较高境界。翻译不仅是审美活动,更是跨文化交际过程,译者的移情是翻译成功的重要前提,傅雷的“神似”和钱钟书的“化境”都是关于移情的代名词。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既要站在作者立场与作者心灵相通,又要摆脱本民族文化的束缚,自觉转换立场,以译语文化和情感身份领略并传译原作的美。
审美移情对中医翻译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古人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仅靠达意是远远不够的,要全身心地投入,对原文充满热爱才能有感而发,将情感注入到原文体验和译文传达中,才能唤起译语读者的情感共鸣,由此达到翻译传神和化境的效果。鲁迅先生认为翻译外国作品不但要移情,而且要益智:“凡是翻译,必须兼顾两面,一则当然力求其易解,一则保持原作的风姿。[2]”可见,让西方读者真正理解中医内涵和文化外延,移情是翻译中的必经心理过程,没有移情,就不可能产生原汁原味的译文,原作的生命就难以延续。
中医英语属于科技英语的范畴,但中医翻译有别于一般的科技翻译和文学翻译。中医翻译的对象是中医作品,主要有中医药文献、古籍等,这些作品是中医在历史传承中的积累和沉淀,是医者的经验之作,在情感表现和艺术再现上虽没有文学作品那么突出,但相较科技作品而言,具备了强烈的人文内涵和审美情趣。在翻译中既要符合科技用语的风格和要求,促进中医翻译的标准化,同时也应尽可能地保留中医语言的文学和人文色彩。因此,翻译中译者恰当地运用移情可以保证译文的真实性和艺术性。以下两则翻译较好地运用了跨文化审美移情手段。
例1: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英译:Following (the rules of) Yin and Yang ensures life (while) violating them leads to death. Abidance by them brings about peace while violation of them results in disorders[3]。
分析:“阴阳”是寓意广泛而深刻的中国哲学概念,不为西方读者熟悉,属文化空缺词,无对应词翻译。译者考虑西方文化读者对“阴阳”与“生死”相连关系的情感接受程度,采用音译法保留“阴阳”原词的意义和风姿;同时对于“治”和“乱”的翻译,译者保留原文中“将人的机体比作自然环境”的深刻含义,选择了译语文化中通俗易懂的“peace”和“disorder”作为一对反义词,再次强调了阴阳在中医养生中的重要性。此翻译既保留了中医文化的深刻内涵,又移情译语文化,起到传播中医阴阳文化的效果。
例2:外邪袭表,邪正相争,故发热、恶风寒;邪郁经络,经气不畅,故头身疼痛。
英译:Attack of pathogenic factors against the superficies and confliction between healthy qi and pathogenic factors lead to fever and aversion to wind and cold; stagnation of pathogenic factors in meridians prevents meridian qi from free flowing and results in pain[4]。
分析:从语用角度看,译文将中文意合句转换成英文形合句。在保留原文2个小分句的结构基础上,分别对2个分句进行结构梳理,首先将原文“外邪袭表”、“邪正相争”的主谓宾结构译为2个并列的名词性短语,在句子中充当主语;而对于第2个分句中同样形式的“邪郁经络”和“经气不畅”,却选择只把“邪郁经络”译为主语,而“经气不畅”和“头身疼痛”作为谓语部分。译文对原文的诠释因果关系更加明了,结构层次更加清晰。从情感角度看,在翻译“邪”时,若直译为“evil”一词,恐怕引起译文读者的误解,将“邪正”译为“pathogenic factors”和“healthy qi”,保留了原文含义,也有助于读者的理解。
成功的中医英译不仅是语言的转换,更应对中医原文的文化内涵和汉语表达的美感进行艺术再现,借助移情手段,译者体验翻译神似和化境的情感交流过程。
语言移情是指为了能更好地理解对方而将自己的人格向对方人格的投射过程,即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能力[5]。翻译中采用语言移情,译者既要考虑读者的语言习惯,也要设身处地理解原作者的心声和用意。语言移情涉及话题、人称、修饰语、句法等语言多方面内容,可通过主被动语态、格的转换、直接和间接引语、情态动词、修辞手法等转换[6],暗示原作者的不同情感,达到传意的效果。中医文本具有自己的语言特点,从术语、句子结构、篇章内容选择和构思都与英文表达有很大差异,因此语言移情是必然手段。以中医术语“气”的英译为例,中医的“气”含义较多,译者运用语言移情,在译文中通过增加修饰语来限定“气”的含义,可译出“primordial qi”(元气)、“pectoral qi”(宗气)、“healthy qi”(正气)、 “gastrosplenic qi”(中气)等各种形式的“气”。又如中医的四字格结构较多,翻译时应移情于译语文化,如一味直译或保留原文结构,容易导致含义不清或误解。如“阴阳乖戾”译为“imbalance of Yin and Yang”[7],原文是主谓结构的短句,译文转换为名词性短语;“阴盛阳衰”译为“an excess of Yin leading to Yang deficiency”[7],原文是并列结构,译文则将隐含的因果关系直译出来,转换为主谓宾结构。
人文移情即文化移情,包括认知移情和情感移情。不同文化有不同的认知系统,不同价值观、风俗习惯下,对各种事物的命名、认知和情感体验并不相同。如中医认知里,各类食物具有不同的寒热属性。
从认知移情来看,中西语言中有些词可以找到对应语。如“痨瘵”可译为“pulmonary tuberculosis”(肺结核),“寸白虫”可译为“taeniasis”(绦虫病),“牛皮癣”可译为“psoriasis”(银屑病),“疳积”可译为 “infantile malnutrition”(小儿营养不良)等。如按中医名称死译、硬译,不采用译语中可认知的对应词汇,容易造成译文难懂。又如中医中有一义多词现象,如“疲”、“劳”、“乏”、“倦”均为同义词,可对应“fatigue”一词,符合译语文化的认知。此外,译者可考虑译语文化认知的接受度,采用音译加注的方法,如“精”译作 “Jing (Essence)”,“神”译作 “Shen (Spirit)。
从情感移情来看,中西方对待事物的情感寄托不同。以动植物所代表的寓意为例,中医“白虎汤”是解热退烧的经典名方,可译为“Baihu Tang (White Tiger Decoction)”,对于不了解此药西方文化背景下的人们来说,恐有对稀有动物入药的误解。中医中“白虎”对应秋天凉爽干燥之气,用其命名喻为解热作用迅速,如秋季干爽气息一扫炎热之湿气,具有清热生津 (clearing away heat and promoting the production of body fluid)[8]之药效,由此可见在中医药国际化推广中,中医药文化传播的重要性。又如中医有很多与“风”有关的术语,如“风寒”、“滋阴息风”、“贼风”等。中医借用“风”来表示病理状态,体现了中医文本的文学美,翻译时通常经过增加修饰词或加注的方法,如《素问·上古天真论》中“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之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译文为“When the sages in ancient times taught the people, they emphasized (the importance of) avoiding Xuxie (Deficiency-Evil) and Zeifeng (Thief-Wind) in good time and keep the mind free from avarice。[3]”译文后对“Xuxie”和“Thief-Wind”进行了加注,解释为“all abnormal climatic changes and exogenous pathogenic factors”[3]。再如,《素问·异法方宜论》中“其病生于内,其治宜毒药”,句中的“毒药”并非引起中毒和死亡的药物,若译为“poison”既违背了原文的意图,也让译语文化读者产生误解或情感抵触,故上文中的“毒药”可译为
“Duyao (drugs)”[3]。
跨文化翻译过程中,需要处理好移情和同情的关系,既要适度移情,考虑译语文化的言语习惯和情感需求,达到跨文化交流的效果;又要立足于本民族文化,对原作品文化内涵与人文情怀进行合理编码和有效的情感转换,实现跨文化传播的目的。中医英译过程中,尤其要采取适度原则,既不能移情缺位,又不能同情过度,一味依附译语文化的传译和忠于原文形式的硬译,都会严重影响中医文化的对外交流。
如中医方剂“百合固金汤”,直译为“Lily Decoction for strengthening metal”显得移情缺位,译语读者难以理解。中医“肺”属金,“固金”即为润肺,通过恰当移情将“metal”译为“lung”,即“Baihe Gujin Tang (Lily Decoction for strengthening the lung”[8],既保留原术语特点,包含了主配方,又言明药剂的功用,易为读者所接收。又如“舌苔 (tongue coating)”的翻译,考虑译语文化中无对应语,可采用加注意译的方法,中医诊断中有“白苔”、“黄苔”、“灰苔”等不同症状,翻译时可通过加注反映出来:“white fur” (often seen in exterior or cold syndrome), “yellow fur” (indicating presence of pathogenic heat in the interior of the body), “greyish coating of the tongue” (indication internal heat of cold-dampness)[7], 译文既移情译语文化的理解度,又同情本族中医文化,起到双重移情的效果。
综上所述,美学移情对提高中医翻译的质量具有重要作用。中医翻译作为跨文化交际活动,译者不仅要实现语言的转换,更要处理文化和情感的转换,尊重中医文化,考虑目的语读者接受程度,恰当运用移情手段,采取异化策略将本族语的文化情感移植到译语中。笔者相信,既忠实于原文内容,又晓之以情的中医翻译,会使读者体验到原作者的用意和情感,在阅读中产生对中医的兴趣和愉悦感,从而提高中医跨文化传播的接受度和有效性。
[1] 刘宓庆.翻译美学导论[M].北京: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2005:220.
[2] 鲁迅.“题未定”草[M]. 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翻译通讯编辑部·翻译研究论文集.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4:246.
[3] 李照国.黄帝内经素问[M].西安: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005:22-23, 4-5, 13.
[4] 王鲁芬. 中医诊断学[M].李照国, 鲍白,主译. 上海: 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 2002:141.
[5] 张俊, 苗兴伟.语言移情的人际功能视角[J].外语教学, 2004(5):41-44.
[6] 潘业升.论翻译中的语言移情[J].外语学刊, 2009(5): 137-138.
[7] 刘伟, 崔珂. 汉英中医学词典[Z].开封: 河南大学出版社, 2004:4, 82, 90.
[8] 樊巧玲. 方剂学[M]. 朱忠宝,主译. 上海: 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 2002:59-60, 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