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鞠通运用易理遣方用药特色探析

岳冬辉，毕 岩

(长春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长春 130117)

援易理阐医道对中医学理论体系和思维模式的形成有着重要影响。清·温病学家吴鞠通精医悉易，在医易理论指导下进行温病诊治实践的探索，并写出了不朽名著《温病条辨》。其中运用周易理论和思维模式对温病的病因、病机、病位、治法和有效方药方义的解析做了深刻论述，颇有特色和独到之处，现就其相关内容阐述如下。

1 遵循“三才之道”创制名方三才汤

《周易》三才思维模式对后世影响深远。三才思维是先秦哲学的思维模式之一，其肇端见于《周易》。六十四卦在《周易》中被看做一整体，并且每卦六爻之间有着相互制约的关系。六爻中初、二爻为地位，三四爻为人位，五六爻为天位，分别代表着天、地、人三才。通过天(上)、地(下)、人(中)的分位与联系，进而引导世人把宇宙万物视为一个整体，从而去观察研究宇宙万物的运动、发展和变化。《周易·系辞下传》中记载：“《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也。[1]” “三才之道”即指天、地、人之道。《周易·说卦传》中指出：“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2]”

吴鞠通受《周易》三才思维模式的影响创制名方三才汤。《温病条辨·下焦》第三十九条原文载：“暑邪久热，寝不安，食不甘，神识不清，阴液元气两伤者，三才汤主之。[3]” “三才”，即为“三材”，在《周易》中代表天、地、人。三才汤由天冬二钱、干地黄五钱、人参三钱组成，吴鞠通受《周易》三才理论的影响，以药物组成中有天、地、人之名，补亦在上、下、中之分，而命名为“三才汤”。方中以天冬甘寒补肺生水，干地黄甘寒补肾养阴，人参甘温补脾益气。吴鞠通在本条分注中说：“凡热病久入下焦，消烁真阴，必以复阴为主。其或元气易伤，又必兼护其阳。三才汤两复阴阳，而偏于复阴为多者。[4]”本方适用于暑温病邪气已退而气阴两伤未复之证。临床可见唇干口燥、夜寐不安、精神萎靡、饮食无味、倦怠乏力、舌红少苔、脉细弱等。吴氏三才汤虽是为暑温病而设，但临床中对于邪气已退、气阴两伤者均可使用不必拘泥。

2 依据“坎离既济”设计黄连阿胶汤

《周易》之名词被中医学广泛借用而发展。“坎”、“离”、“既济”是《周易》六十四卦中卦象，坎卦-北-水；离卦-南-火；既济卦为下离上坎，水在火上，相交为用。中医学借之，一以说明方位，二以阐释病机。“坎离既济”就是借用了《周易》中象思维的理论模式形象描述中医学心肾之间相互依存、相互制约、阴阳升降动态平衡关系。

吴鞠通亦深受《周易》象思维的影响，其在阐述真阴欲竭、壮火复炽的黄连阿胶汤方证时，就对此进行了应用和发挥。《温病条辨·下焦》第十一条原文云：“少阴温病，真阴欲竭，壮火复炽，心中烦，不得卧者，黄连阿胶汤主之。[5]”在温病过程中，外感热邪侵袭人体后，在上焦助长了心火，在下焦消烁了肾水，就形成了心火上亢而不能下交于肾，肾水不能上济于心，从而破坏了心肾间正常的动态平衡状态，即为“心肾不交”、“水火失济”、“坎离未济”的水不制火现象[6]，此其真阴既亏而实邪正盛。吴鞠通在此条文后按语中说：“心中烦，阳邪挟心阳独亢于上，心体之阴，无容留之地，故烦杂无奈；不得卧，阳亢不入于阴，阴虚不受阳纳，虽欲卧得乎！此证阴阳各自为道，不相交互，去死不远。[5]”方中以黄芩从黄连，外泻壮火而内坚真阴；以芍药从阿胶，内护真阴而外扞亢阳。名黄连阿胶汤者，取一刚以御外侮，一柔以护内主之义也。其交关变化神明不测之妙，全在一鸡子黄，前人训鸡子黄，佥谓鸡为巽木，得心之母气，色赤入心，虚则补母而已，理虽至当，殆未尽其妙。盖鸡子黄有地球之象，为血肉有情，生生不已，乃奠安中焦之圣品，有甘草之功能，而灵于甘草；其正中有孔，故能上通心气，下达肾气，居中以达两头，有莲子之妙用；其性和平，能使亢者不争，弱者得振；其气焦臭，故上补心；其味甘咸，故下补肾；鸡子黄镇定中焦，通彻上下，合阿胶能预息内风之震动也。然不知人身阴阳相抱之义，必未能识张仲景用鸡子黄之妙。吴鞠道在此处眉批言：“不知阴阳相抱之理，亦不知伤寒必当救阳，温病必当救阴之妙。”于此可见吴鞠通对温病辨治思路深受《周易》象思维的影响，尤其遣方用药更能体现医易会通的特点。

3 运用卦象理论构设小定风珠

《周易》卦象系统指由六十四卦按卦序组成的宇宙演化模型。《周易·系辞下传》云：“是故《易》者，象也”[7]，即言“象”是“易”的代名词。用卦象模拟日月地之象及其运动规律，反映宇宙的衍化、天体结构、四维时空、地理方位、阴阳的升降消长等。《易纬·乾凿度》认为，八卦卦象在古代分别是天、地、风、雷、火、水、山、泽等文字，后来才演变为八卦相对应为乾、坤、巽、震、离、坎、艮、兑卦。如《周易·系辞上传》中记载：“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8]”

吴鞠通以《周易》象思维模式用以卦象系统理论形象地阐述了《温病条辨》中小定风珠中方证关系及方药配伍。《温病条辨·下焦》第十五条原文载有：“既厥且哕(俗名呃忒)，脉细而劲，小定风珠主之。[9]”小定风珠方(甘寒咸法)由鸡子黄(生用)一枚、真阿胶二钱、生龟板六钱、童便一杯、淡菜三钱组成。水5杯，先煮龟板、淡菜得2杯，去滓，入阿胶上火烊化，内鸡子黄搅令相得，再冲童便，顿服之。吴鞠道提出：“温邪久踞下焦，烁肝液为厥，扰冲脉为哕，脉阴阳俱减则细，肝木横强则劲。[9]”故以鸡子黄实土而定内风；龟板补任脉而镇冲脉；阿胶沉降、补液而息肝风；淡菜生于咸水之中而能淡，外偶内奇，有坎卦之象，能补阴中之真阳，其形翕合，故又能潜真阳之上动；童便以浊液仍归浊道，用以为使也。名定风珠者，以鸡子黄宛如珠形，得巽木之精，而能息肝风，肝为巽木，巽为风。龟亦有珠，具真武之德而镇震木。震为雷，在人为胆，雷动未有无风者，雷静而风亦静。亢阳直上巅顶，龙上于天也，制龙者，龟也。吴鞠道以《周易》象思维模式中的卦象理论形象阐述小定风珠中方药配伍关系。

4 注重“损刚益柔”援易辨析清宫汤

《周易》中蕴含的“损刚益柔”思想对中医学影响深远。《周易·乾卦·上九》云：“亢龙有悔”[10]；《周易·乾卦》云：“潜龙勿用，阳气潜藏。[11]”“龙”象征阳性，“悔”代表阳气不能太过，即提示亢阳潜藏的道理。《周易·乾卦·用九》云：“见群龙无首，吉。[10]”体现育阴之始，阐明了易学“损刚益柔”的理论，即“损者，损过而就中”，强调了阴阳中和平衡的重要性。

吴鞠通汲取易学“损刚益柔”思想并结合卦象理论解析清宫汤方药配伍及方义。并在《温病条辨·上焦》第十六条原文中阐述清宫汤方论时指出：“火能令人昏，水能令人清，神昏谵语，水不足而火有余，又有秽浊也。且离以坎为体，元参味苦属水，补离中之虚；犀角灵异味咸， 辟秽解毒，所谓灵犀一点通，善通心气，色黑补水，亦能补离中之虚，故以二物为君。莲心甘苦咸，倒生根，由心走肾，能使心火下通于肾，又回环上升，能使肾水上潮于心，故以为使。连翘象心，心能退心热，竹叶心锐而中空，能通窍清心，故以为佐。[12]”并强调此方中麦冬一定用连心者，即原文所云：“麦冬之所以用心者，《本经》称其主心腹结气……命名与天冬并称门冬者，冬主闭藏，门主开转，谓其有开合之功能也。其妙处全在一心之用……此方独取其心，以散心中秽浊之结气，故以之为臣。[13]”吴鞠道以易学“损刚益柔”思想详细阐述清宫汤的方义，并以“离”、“坎”二卦的卦象形象解析元参与犀角的配伍意义。

总之，中医学是易学理论在医疗实践中运用的典范，历代中医学大家都十分重视易学的研究。孙思邈提出：“不知《易》者，不足以言太医”[14]；张介宾在《类经附翼·医易义》中言：“易具医之理，医得易之用”，“医易相通，理无二致”；清·医家吴鞠通亦深谙周易之学，并将其灵活运用于温病的诊治实践中。并借助《周易》中象思维模式和卦象系统理论及相关的象数义理，对温病的病因、病机、病位、方证理论及方药配伍关系的意义进行了深入阐述解析，对于深刻理解温病临床辨治规律及其遣方用药之机杼有重要启发。

[1] 清·陈梦雷．《周易浅述》[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6:261.

[2] 清·陈梦雷．《周易浅述》[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6:267.

[3] 清·吴瑭．《温病条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8:136.

[4] 清·吴瑭．《温病条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8:137.

[5] 清·吴瑭．《温病条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8:121.

[6] 陈敏，李赛美．浅述易学思想对《伤寒论》的影响 [J]．北京：中医杂志，2013,54(2)：96-98，106.

[7] 清·陈梦雷．《周易浅述》[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6:252.

[8] 清·陈梦雷．《周易浅述》[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6:246.

[9] 清·吴瑭．《温病条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8:124.

[10] 清·陈梦雷．《周易浅述》[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6:4.

[11] 清·陈梦雷．《周易浅述》[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6:11.

[12] 清·吴瑭．《温病条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8:26.

[13] 清·吴瑭．《温病条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8:27.

[14] 许山山，唐丽雯，雒晓东．浅析《周易》动态思维与中医临床[J]．中医杂志，2013,54(13)：1166-1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