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光国,葛美娜,高 星
(1.河北中医学院,石家庄 050091;2.河北中医学院中西医结合学院,石家庄 050091)
“脾约”一词首见于《伤寒论》第179条:“问曰:病有太阳阳明,有正阳阳明,有少阳阳明,何谓也?答曰:太阳阳明者,脾约是也;正阳阳明者,胃家实是也;少阳阳明者,发汗利小便已,胃中燥烦实,大便难是也。”对于脾约病的理解古今医家见解不一,笔者通过认真思考认为,脾约并非脾的功能被约束,具体论述如下。
脾约字义重点在“约”。《说文解字》:“缠束也。”《广雅·释诂三》说:“约,少也。”亦有医家[1]引用《战国策》:“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苏代约燕王……燕昭王不行。”注:约,止也。可见,不同医家往往根据自己对脾约病机的理解来理解“约”的字义。当然,同一个字。在古代有很多字义,但总有一个基础字义,其他字义则从基础字义引申而来。笔者认为,从《说文解字》出发,“约”理解为约束,再结合“其脾为约”之论述,脾约即脾的功能被约束。
从第179条可知,阳明病有太阳阳明、正阳阳明、少阳阳明三类。因为三者均见大便难,故张仲景将其命名为阳明,但只有正阳阳明属于典型的阳明病。《伤寒论》第180条:“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可为明证。可见,本条实际上论述了阳明病的鉴别诊断,所以虽曰“太阳阳明者,脾约是也”,但与太阳病无关,脾约为内伤杂病非外感热病。
多数人认为,第179条所述乃阳明病的3种成因。以太阳阳明为例,认为“太阳病汗不得法,或误用吐、下,或妄利小便,致使津液损伤,邪入阳明化燥化热,约束脾之转输功能,使其不能为胃行其津液,津液不能还入胃肠,而致大便秘结形成脾约,称为太阳阳明”[2]。但分析第181条:“问曰:何缘得阳明病?答曰:太阳病,若发汗,若下,若利小便,此亡津液,胃中干燥,因转属阳明。不更衣,内实,大便难者,此名阳明也。”第185条:“本太阳初得病时,发其汗,汗先出不彻,因转属阳明也。伤寒发热无汗,呕不能食,而反汗出濈濈然者,是转属阳明也。”第250条:“太阳病,若吐若下若发汗后,微烦,小便数,大便因硬者,与小承气汤和之愈。”3条可以看出,阳明病虽与太阳病有关,但转属阳明后即成为“胃家实”的典型证候,治以三承气汤,治疗脾约的麻子仁丸则不适合。所以,脾约病自太阳病发展而来不合医理。如果太阳病误治伤津,必然会导致小便量少的证候,不应该出现小便频数,否则就是正气不固、津液将脱的病机了。如此,病因即由内而生,即胃肠素有燥热所致。
由上可知,“太阳阳明”并非脾约的成因而是脾约的证候。再结合第247条:“趺阳脉浮而涩,浮则胃气强,涩则小便数,浮涩相搏,大便则硬,其脾为约,麻子仁丸主之。”可知,脾约病既具有大便坚之阳明腑证证候,又具有小便数之太阳腑证证候,故称作“太阳阳明”。《金匮要略·五脏风寒积聚病脉证治》第15条:“趺阳脉浮而涩,浮则胃气强,涩则小便数,浮涩相搏,大便则坚,其脾为约,麻子仁丸主之。”两条仅仅一字之差,但见脾约病为内伤杂病无疑,这也符合“伤寒中有杂病”的特点。总之,从脾约证候“趺阳脉浮而涩”、“小便数”、“大便硬(坚)”以及麻子仁丸组方可以看出,本病为内伤杂病。
趺阳脉浮而涩,趺阳脉的切脉位置为足阳明胃经足背动脉搏动处冲阳穴。《黄帝内经》常将人迎、寸口、趺阳三部合参,其中趺阳脉候胃气之有无。《难经》提出“独取寸口”诊脉法,张仲景继承了《内经》、《难经》诊脉法,在《伤寒杂病论》中主要是“独取寸口”的诊脉法,亦有人迎、趺阳、寸口合参者。但从条文论述可以看出,张仲景论趺阳脉多是以脉赅理,以脉论述病机,即通过论述趺阳脉脉象提出脾胃病相应的病机。
趺阳脉浮主何病?张仲景有自注“浮则胃气强”,意思是说胃热强盛,可见此处浮脉应该是浮而有力之脉,与前述“胃肠素有燥热”相吻合。
趺阳脉涩主何病?张仲景亦有自注句“涩则小便数”,小便数仅仅是一个证候,非指涩脉之病机。一般认为乃“脾之津液不足”[3]或“脾阴虚”[4],笔者不能苟同。笔者认为此处可有两种解释:一者涩脉主胃肠津液素亏,二者小便数可致津伤脉涩。
小便数,大便则硬(坚)乃脾约病主证。小便数何以产生?一般认为乃“脾受胃热,精输失司,使津液不行其常道,偏渗于膀胱”[3]所致。大便坚硬何以产生?一般认为乃“胃强脾弱,则脾不能为胃行其津液,津液约制不能布行而肠道失润”[3]所致。是否因为“脾为胃行其津液”功能异常导致脾约病。
“脾为胃行其津液”首见于《素问·太阴阳明论》:“帝曰:脾与胃以膜相连耳,而能为之行其津液,何也?岐伯曰:足太阴者,三阴也,其脉贯胃属脾络嗌,故太阴为之行气于三阴。阳明者表也,五脏六腑之海也,亦为之行气于三阳。脏腑各因其经而受气于阳明,故为胃行其津液。”
水饮入胃,通过胃的受纳腐熟、小肠的“泌别清浊”功能,起到“游溢精气”的作用,然后将“精气”“上输于脾”,经过脾的运化功能化生为津液,津液在脾脏化生之后,通过“脾升清”的作用,输送到脏腑经络以滋养全身,这其中当然包括将津液输送到胃肠以滋润胃肠,维持胃肠的受纳、腐熟与通降、主津功能。这其中脾所起的作用即“为胃行其津液”之功能。
那么脾不能为胃行其津液是何表现呢?《素问·太阴阳明论》云:“帝曰:脾病而四肢不用何也?岐伯曰:四肢皆禀气于胃,而不得至经,必因于脾,乃得禀也。今脾病不能为胃行其津液,四肢不得禀水谷气,气日以衰,脉道不利,筋骨肌肉,皆无气以生,故不用焉。[6]”原文仅仅论述了脾不能为胃行其津液所致“四支不用”的机理,是“气日以衰,脉道不利,筋骨肌肉,皆无气以生”在四肢的表现,仅仅是诸多证候之一。如果脾不能为胃行其津液,则全身脏腑经络都会失却津液的濡养滋润,其功能都会受到影响而出现全身功能衰退的表现。
上述可知,造成小便数、大便坚的原因是“胃气强”。胃肠素有热,热则燥,燥则大便坚硬,当脾将化生的津液输送到胃肠时,受燥热的蒸腾作用,津液不能停留于胃肠之中,而是被燥热蒸腾至别处,蒸腾至膀胱,排出体外则小便数;蒸腾至四肢,泛溢于四肢,则表现为水肿;蒸腾至手足,排出体外,则表现为手足汗出;蒸腾至全身肌肤,则全身水肿;蒸腾至全身肌肤,排出体外,则表现为全身汗出;蒸腾至口中,则可表现多涎唾等。由于被燥热转移的津液,仅仅为应该输送到胃肠的部分,所以全身其他脏腑并没有受到影响,也没有其他脏腑病变证候。另外,主方麻子仁丸即针对胃肠燥热津亏而设,麻子仁、杏仁、芍药、蜜养阴润燥,大黄、枳实、厚朴通腑泄热,如此津亏可复,大便可通,小便数自止。
通过分析《伤寒论》阳明病条文可以得出,三承气汤证证候特点均比较明显急迫,而麻子仁丸证的证候特点虽然是大便坚硬,但正如《伤寒论》第244条所言:“……小便数者,大便必硬,不更衣十日无所苦也。”且麻子仁丸证口渴多饮证候并不明显,甚至临床少见。可见,脾约病胃肠之燥热较典型的阳明病之燥热为轻。
对于上述机理,《金匮要略》有两种疾病的证型与此相类,即消渴病与水气病。一为《消渴小便不利淋病脉证并治》第2条:“趺阳脉浮而数,浮即为气,数则消谷而大坚,气盛则溲数,溲数则坚,坚数相搏,即为消渴。”第8条:“趺阳脉数,胃中有热,即消谷引食,大便必坚,小便即数。”脾约病虽与消渴病之转归预后截然不同,但基本病机确有相似之处。一为《水气病脉证并治》第7条:“趺阳脉当伏,今反数,本自有热,消谷,小便数,今反不利,此欲作水。”此为胃肠有热,蒸腾津液泛溢全身所致。在治疗方面两者均可配合麻子仁丸治疗。
由上可知,脾约病之大便坚、小便数不是脾不能为胃行其津液所致。那么,为何仍称之为脾约呢?因为胃肠之热将脾为胃转输来的津液蒸腾至别处,又因为生理上“脾为胃行其津液”,所以表面看来,好像是脾为胃行其津液的功能被胃热约束了,因此张仲景命之曰“脾约”,实际上脾的功能并没有受到影响。
综上所述,脾约病属于内伤杂病范畴,由于患者平素喜食辛辣炙煿之品,或阴虚体质导致胃肠素有积热,将脾所转输而来的津液蒸腾至膀胱,故小便数;胃肠失于津液濡养滋润,故大便坚硬,但由于积热较轻,故脾约病患者除二便症状外,其他症状不明显或不出现,以麻子仁丸生津润肠、泄热通便,则大便通,小便正常。
参考文献:
[1] 陈晓良,陈波涛.辨字义说脾约[J].陕西中医学院学报,1993,16(1):13.
[2] 王庆国.伤寒论选读[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2:112.
[3] 范永升.金匮要略[M].2版.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7:144,183-184,201.
[4] 李朝喧.《伤寒论》脾约证辨治浅析[J].中医研究,2007,20(11):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