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强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266100)
“儿童本位”论是贯穿于中国儿童文学百年历史的最重要的儿童文学观,它产生于五四时期,经过当代的理论诠释和创作实践,已经成为儿童文学创作和研究中最有影响力的儿童文学思想。近年,儿童文学学术界有学者提出了以“主体间性”来“超越”“儿童本位”论这一理论主张。这是一个非常有讨论价值的学术方案,尽管我本人对其可能性、合理性深为怀疑。我说其有学术价值,是因为试图超越“儿童本位”论的努力,触及的是一个中国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的重大学术问题,而这一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足够深入的研讨,它尤其需要在后现代语境下,正反双方进行对话和讨论。提出“超越”“儿童本位”论的人是出自怀疑精神,而我对他们对“儿童本位”论的质疑的质疑,也是出自怀疑精神。对于中国儿童文学理论而言,怀疑精神是需要大力提倡和发展的。没有怀疑精神,就没有探索、论辩和求证,因而也就难有理论的建构。
有两本运用后现代理论话语的著作可以被视为超越“儿童本位”论这一提案的代表。杜传坤在《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论》一书中指出:“联系当代儿童文学的现状,走出本质论的樊笼亦属必要。对当代儿童文学的发展而言,五四儿童本位的文学话语是救赎,也是枷锁……‘儿童性’与‘文学性’抑或‘儿童本位’似乎成了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与创作的一个难以逾越的迷障。如同启蒙的辩证法,启蒙以理性颠覆神话,最后却使自身成为一种超历史的神话,五四文学的启蒙由反对‘文以载道’最终走向‘载新道’。儿童本位的儿童观与儿童文学观,同样走入了这样一个本质论的封闭话语空间。”[1](P340-341)“‘中心’或‘本位’是一个尖锐的立场,它总是以排除‘对象’的存在价值为前提和标志。相比之下,我们似乎可以追求儿童文学或儿童与成人(社会)之间的‘主体间性’关系,不是主体/客体或我/他的二元对立,而是主体/主体或我/你的平等主体关系。它体现了二者之间的互相尊重、互为主体,以及基于平等基础上的对话关系。”[2](P344)吴其南的《20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文化阐释》一书,“结语”的题目就是“走出现代性”。他说:“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种现代性的世界观中走出来。把自己的理解、建构当作儿童文学的普遍性,不仅独断,而且虚幻,是现实的集权意识在儿童文学中的一种投影,和现代社会的民主意识是不相融的。无论就创作还是理论而言,都是一种误区。走出这一误区首先就要消解成人/儿童、客观/主观、教育者/被教育者等一系列二元对立模式,尤其是从20世纪儿童文学中争论不已的成人本位/儿童本位的思维中超越出来,还世界以建构性,将儿童文学变成成人与儿童两个平等的主体间的对话,把握儿童的成长节律,儿童想要的正是成人想给的,使社会成为一个自由平等的社会,使人成为民主社会一个和谐发展的公民。而这,或许就是进入21世纪的儿童文学创作和理论的最重要的任务。”[2](P286)
杜传坤和吴其南在主张“走出现代性”,超越“儿童本位”论时,不约而同提出以“主体间性”来替代“儿童本位”论。但是他们同样像某些只管解构不管建构的激进的后现代理论一样,推倒了“儿童本位”论,却并没有建构起属于自己而不是照搬西方后现代概念的“主体间性”理论。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其著作结尾的“余论”和“结语”中,虚晃一枪式地亮出了“主体间性”这一武器,然后就鸣金收兵了。
现在,我想接过话题,面对杜传坤和吴其南提出的以“主体间性”来超越“儿童本位”论这一理论计划进行反思。我认为,现代性理论和后现代理论在阐释儿童文学时,都具有有效性,也都具有局限性,因此,我所采取的立场不是如吴其南、杜传坤那样,在现代性理论与后现代理论之间作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对二者进行整合,取其可以有效阐释儿童文学的那部分理论,进行有机的融合。
在本文中,我要做的主要工作是回到历史的现场,对“儿童本位”论的内涵尽可能进行现场还原式的揭示,指出“儿童本位”论批判者对这一理论的误识,并采用实用主义哲学方法,论述“儿童本位”论作为一种“真理”,在历史和现实中所具有的实践效用。
中国儿童文学史上,出现过两个“儿童本位”论的高潮期:一个是20世纪20年代,一个是20世纪80年代末至今。在本文中,我把前者称为现代“儿童本位”论,把后者称为当代“儿童本位”论。由于社会、历史语境的变化,这两个时期的“儿童本位”论自然呈现出不尽相同的面貌。不论是想超越“儿童本位”论的杜传坤和吴其南,还是想思考“儿童本位”论与“主体间性”是否存在融通性的我本人,首先应该做的都是回到历史中去,对现代“儿童本位”论和当代“儿童本位”论的真义进行现场还原式的再检讨。
现代“儿童本位”论的真义是什么?对此要看首倡者、集大成者周作人自己的论述。
周作人在《苦茶——周作人回想录》中说:“以前的人对于儿童多不能正当理解,不是将他当作小型的成人,期望他少年老成,便将他看作不完全的小人,说小孩懂得什么,一笔抹杀,不去理他。现在才知道儿童在生理心理上虽然和大人有些不同,但他仍是完整的个人,有他自己内外两面的生活。这是我们从儿童学所得来的一点常识,假如要说救救孩子,大概都应以此为出发点的。”[3](P539)(本文重点号均为本文作者所加)上述引文的前两句话,正是出自周作人的被视为中国儿童文学的宣言的《儿童的文学》一文。从这段话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周作人的儿童本位的儿童观是他要“救救孩子”的出发点。需要注意的是周作人用了“我们”这一复数代词,这是实指周作人和鲁迅。五四时期,周氏兄弟一起从事了“救救孩子”这一事业。
周作人终其一生都关怀妇女和儿童这两个弱势群体。他在《人的文学》里论述两性的爱,提出的是“男女两本位的平等”这一主张,并没有选择以妇女单方面为本位的立场。值得深思的是,对于儿童与成人之间,周作人却并不主张、并不提倡“儿童成人两本位的平等”,而是要以儿童为本位。这其中的缘由可以从周作人下面的话里索解一二。“人类只有一个,里面却分作男女和小孩三种;他们各是人种之一,但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小孩是小孩,他们身心上仍各有差别,不能强为统一。以前人们只承认男人是人,(连女人们都是这样想!)用他的标准来统治人类,于是女人与小孩的委屈,当然是不能免了。女人还有多少力量,有时略可反抗,使敌人受点损害,至于小孩受那野蛮的大人的处治,正如小鸟在顽童的手里,除了哀鸣还有什么法子?”[4]可见,儿童是最为弱小的存在,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大人的手里。儿童无法像妇女发动一场女权运动那样,为自己发动一场童权运动。也就是说,儿童与成人之间,有着其他任何人际关系都没有的特殊关系。
因为生命的不同存在形式,儿童的解放并不能由儿童自己,而要由成人来帮助其完成。成人社会要完成这一解放儿童的事业,唯有以儿童为本位,这是由迄今为止的历史所充分证明了的。
以上所讲的是儿童要获得做人的权利,实现做人的平等,需要成人树立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观,那么涉及到儿童文学的创造,是否也必得以儿童为本位呢?
1914年,周作人在《玩具研究一》一文提出:“故选择玩具,当折其中,既以儿童趣味为本位,而又求不背于美之标准。”[5]“美之标准”显然出自成人的世界。所以,这句话里,实际上蕴藏着融合儿童与成人的思想。周作人曾经翻译柳泽健原的《儿童的世界》一文,其中有这样的话:“……大人在本质上不能再还原为儿童,是当然的了。……大人所见的儿童的世界必不会是儿童所见的儿童的世界。这样的纯粹的儿童的世界的事情,只一切交与儿童的睿智与灵性便好了;大人没有阑入其间的必要,也没有这个资格。大人对于儿童应做的事,并不是去完全变成儿童,却在于生出在儿童的世界与大人的世界的那边的‘第三之世界’。”[6]周作人在译后附识中说,“这篇小文里有许多精当的话”。我想这“许多精当的话”,就应该包括这一段。就在翻译《儿童的世界》的同一年,周作人在与赵景深就童话作书信讨论时,使用了“第三之世界”这一用语:“安徒生与王尔德的童话的差别,据我的意见,是在于纯朴(Naive)与否。王尔德的作品无论哪一篇,总觉得很是漂亮,轻松,而且机警,读去极为愉快,但是有苦的回味,因为在他童话里创造出来的不是‘第三的世界’,却只在现实上覆了一层极薄的幕,几乎是透明的,所以还是成人的世界了。安徒生因了他异常的天性,能够复造出儿童的世界,但也只是很少数,他的多数作品大抵是属于第三的世界的,这可以说是超过成人与儿童的世界,也可以说是融合成人与儿童的世界。……我相信文学的童话到了安徒生而达到理想的境地,此外的人所作的都是童话式的一种讽刺或教训罢了。”[7]
主张“儿童的文学只是儿童本位的,此外更没有什么标准”[8]的周作人,将安徒生童话视为“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的“理想的境地”,而将王尔德的童话看作是“成人的世界”。也许正是因为拿着这样的“儿童本位”标准,周作人才对叶圣陶的《稻草人》、冰心的《寄小读者》未赞一词。对童话集《稻草人》,连叶圣陶自己也知道“太不近于‘童’”。①叶圣陶于1922年1月14日致郑振铎信中语。郑振铎虽然赞同《稻草人》表现成人的悲哀,但是对《稻草人》的艺术表现给予赞赏并加以引用的却都是“儿童本位”的文字,说明郑振铎潜意识深处的矛盾状态。冰心自己曾说《寄小读者》“是个不能避免的失败”,[9]“因为刚开始写还想到对象,后来就只顾自己抒情,越写越‘文’,不合于儿童的了解程度,思想方面,也更不用说了。”[10]相比之下,周作人所赞赏的“儿童本位”的安徒生,在波尔·阿扎尔那里就获得了这样的评价:“在安徒生诗情充沛的童话里,浸透着梦想更加美好的未来的坚强信仰。这一信仰使安徒生的灵魂和孩子们的灵魂直接融合在一起。安徒生就是这样倾听着潜藏于儿童们心底的愿望,协助他们去完成使命。安徒生和儿童们一起,并依靠儿童们的力量,防止着人类的灭亡,牢牢地守护着导引人类的那一理想之光。”[11](P154-155)
“儿童本位”论既是周作人的儿童观,也是他为一种理想的儿童文学所设计的方案。这一方案的要点在于能够创造出“融合成人与儿童的世界”的“第三的世界”。可见“儿童本位”论所主张的并不是放弃“成人”这个世界,只要“儿童”这一个世界。不仅如此,在周作人的叙述里,这“第三的世界”之中,“儿童”与“成人”只有“融合”,而并无主次之分。在这一点上,“儿童本位”论并非如杜传坤所说,是“以排除‘对象’的存在价值为前提和标志”,它并不与“主体间性”相龃龉。
在20世纪20年代,郭沫若也曾倡导“儿童本位”论。他的《儿童文学之管见》是目前我所见到的最早用“儿童本位”字样来论述儿童文学创作的文献。直到40年代,郭沫若依然不改“儿童本位”论之初衷,而且论述上还有所深化。他在《本质的文学》一文中说:“人人都有过儿童时代的,一到成了人,差不多每一个人都把儿童心理丧失得非常彻底。人人差不多都是爱好儿童的,但爱好的心差不多都是自我本位,而不是儿童本位。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原故,所以世界上很少有好的儿童文学,而在我们中国尤其是这样。中国在目前自然是应该尽力提倡儿童文学的,但由儿童来写则仅有‘儿童’,由普通的文学家来写也恐怕只有‘文学’,总要具有儿童的心和文学的本领的人然后才能胜任。”[12]为获得“好的儿童文学”,郭沫若提出的“儿童本位”这一方案,蕴含的依然不是单一的“儿童”或单一的“文学”(成人?),而是融合了“儿童的心”和“文学的本领”这两个世界。
接下来我们探讨当代“儿童本位”论的理论内涵。客观地说,我本人是“儿童本位”论的当代倡导者、阐释者和建构者之一。我的《儿童文学的本质》,建构的是当代“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观;《中国儿童文学与现代化进程》是持着“儿童本位”这一价值标准,检验百年中国儿童文学在演化中的起落消长、成败得失;《儿童文学概论》是以“儿童本位”思想为灵魂来建构儿童文学的知识体系。
在《儿童文学的本质》中,我这样阐释我所主张的“儿童本位”论:“作家既不能做居临儿童之上的教训者,也不能做与儿童相向而踞的教育者,而只能走入儿童的生命群体之中,与儿童携手共同跋涉在人生的旅途上。因此,作家的儿童观应该以儿童为本位。何为儿童本位的儿童观?不是把儿童看做未完成品,然后按照成人自己的人生预设去教训儿童(如历史上的教训主义儿童观),也不是仅从成人的精神需要出发去利用儿童(如历史上童心主义的儿童观),而是从儿童自身的原初生命欲求出发去解放和发展儿童,并且在这解放和发展儿童的过程中,将自身融入其间,以保持和丰富人性中的可贵品质,我将这种形态的儿童观称为儿童本位的儿童观。儿童文学作家在这种儿童观的观照下创作的儿童文学就是儿童本位的文学。”[13](P16-17)在《儿童文学概论》中,作为对“儿童文学=儿童+文学”和“儿童文学=儿童+成人+文学”这两个公式的否定,我提出了“儿童文学=儿童×成人×文学”这一儿童文学成立的公式。对这一公式,我做了这样的阐释:“在儿童文学的生成中,成人是否专门为儿童创作并不是使作品成为儿童文学的决定性因素(很多不是专为儿童创作的作品却成为儿童文学就说明了这个问题),至为重要的是在儿童与成人之间建立双向、互动的关系,因此,我在这个公式中不用加法而用乘法,是要表达在儿童文学中‘儿童’和‘成人’之间不是相向而踞,可以分隔、孤立,没有交流、融合的关系,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成关系,儿童文学的独特性、复杂性、艺术可能、艺术魅力正在这里。”[14](P22-23)“一旦儿童和成人这两种存在,通过文学的形式,走向对话、交流、融合、互动,形成相互赠予的关系,儿童文学就会出现极有能量的艺术生成。”[14](P23)
也许有人会问,你所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与杜传坤和吴其南主张的“我/你”关系的“主体间性”,你所说的“对话、交流、融合、互动,形成相互赠予的关系”与杜传坤所说的“基于平等基础上的对话关系”、吴其南所说的“主体间的对话关系”不是一样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统一到“主体间性”理论上来呢?不错,我所主张的“儿童本位”论与(西方的)“主体间性”理论之间存在着融通性,但是,却与杜传坤和吴其南的“超越”“儿童本位”论的“主体间性”说(目前还只是一说,尚未成为理论)根本不同。因为在我看来,在儿童文学这里,离开了“儿童本位”这一立场,所谓“主体间性”是难以成立的。理由很简单:儿童的精神世界与成人的精神世界不同,儿童文化与成人文化存在着深刻的矛盾,在现实生活中,成人是儿童的压迫者,用卡尔·波普尔的话说,“我确定孩子们 是 最 大 的 贫 苦 阶 级”,[15](P64)在 这 种 情 况 之下,不以儿童为本位,平等、对话的“我/你”关系将无法成为可能。在历史上,在不以儿童为本位的状态下,儿童正是像周作人所说的那样,是被成人“一笔抹杀”的。不以儿童为本位,儿童文学这个世界就必然缺少一个维度即“儿童”世界,而只剩下了“成人”世界,“第三的世界”就不可能被创造出来。
不以儿童为本位,会出现儿童文学世界里“儿童”的丧失,儿童文学会失去存在的依据。那么,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就是,以儿童为本位,会不会导致儿童文学世界里“成人”主体的丧失呢?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担心。因为在儿童文学创作中,纯然表现儿童的世界是不可能的。这样说,是基于儿童文学是语言创造出来的,而凡是语言世界,就必然呈现语言使用者的主观精神本相,不管其作为文学有多么隐蔽。为儿童创作的文学作品,只可能存在两种形态:表现了成人的世界;表现了融合儿童和成人这两个世界的“第三的世界”。表现成人精神世界的文学,也可能被儿童所阅读,但是,这些文学难以作为一种范式被称为儿童文学。表现了融合儿童和成人这两个世界的“第三的世界”的文学才更有可能成为儿童文学的范式。
综合上述对现代“儿童本位”论和当代“儿童本位”论的代表性观点的评述,可以看出,“儿童本位”论的具体内涵与“主体间性”并没有发生矛盾、冲突,而是存在着内在的融通性的。杜传坤、吴其南认为只有“超越”了“儿童本位”论,才能走向“主体间性”这一观点是缺乏事实和理论的依据的。
历史真是意味深长。以周作人为代表的现代“儿童本位”论在80年代开始,伴随着思想解放而被重新评价,更被当代“儿童本位”论者发扬光大,但是,与此同时,对现代“儿童本位”论的新的批判也开始了。
1984年,吴其南发表了《“儿童本位论”的实质及其对儿童文学的影响》一文。吴其南在该文中说:“我们既要坚决地、有根有据地批判‘儿童本位论’的错误及反动实质,又要根据历史条件,肯定其某些进步作用,在历史上给予它应有的地位。”他认为,“儿童本位”论在促进中国儿童文学的诞生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但是,它有着“反动的实质”:“‘儿童本位论’的突出错误,在于它割断儿童生活和整个社会的联系,把儿童生活臆想成一个与外界无涉的封闭体。”“‘儿童本位论’的另一个错误就是夸大了儿童心理的共同性,把儿童看成某种抽象的、超阶级的存在,这就必然陷进资产阶级人性论,反对用无产阶级思想指导儿童文学创作,对儿童进行革命的教育和影响。……如果一味鼓吹超阶级的‘童心’,那只能取消儿童文学的党性原则,最终成为毒害儿童的东西。”吴其南还探讨了八十年代批判‘儿童本位论’的现实意义:“由于种种原因,其中包括受‘儿童本位论’影响,”有些作品“以为有了儿童情趣就有了一切,津津乐道地描写超阶级的童心、母爱、热爱小动物的天性,看不出和旧读物有什么区别。”[16]吴其南在堪称其儿童文学批评的“原点”式的论文中,显露出了一种强烈的“成人本位”的思想。这种“成人本位”思想,一直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的儿童文学理论之中,只不过是后来从政治立场、阶级立场的“成人本位”,变成了文化立场的“成人本位”,即以“儿童文学的读者年龄小,审美能力普遍偏低”,[17]儿童“没有形成自己的世界”,[2]“人无疑是要经过整合和框范的,儿童尤其是这样”,所以儿童文学要“按成人的价值观对少年儿童的情感进行规范”[18]等观点为代表。吴其南是新时期以来的重要的儿童文学批评家,他的上述儿童文学观给我们带来的启示是:中国儿童文学克服成人本位,走向“儿童本位”之路,必然是漫长而艰难的。
与吴其南的这种赤裸裸的“成人本位”立场不同,方卫平在批判现代“儿童本位”论时所持的“成人本位”立场则较为隐蔽。
方卫平于1988年发表了《儿童文学本体观的倾斜及其重建》一文。正如题目所示,他在文中将以周作人为代表的现代“儿童本位”论视为“倾斜”的儿童文学本体观,认为“在这里,儿童心理不仅成了儿童文学活动的唯一出发点和归结点,而且被看成是儿童文学观念性本体的唯一构成物,或者说,它成了唯一制约、统摄儿童文学活动的力量。”[19]方卫平对“儿童本位”论的这种判定,完全不符合周作人的“儿童本位”论的实际内涵。
如方卫平在文中所指出的,周作人是说过儿童文学创作“非熟通儿童心理者不能试,非自具儿童心理者不能善”,[20]说过“迎合儿童心理供给他们文艺作品”[21]这样的话,但是,如前所述,对儿童文学的构成,周作人规划、设计的理想状态是安徒生童话那样的拥有“融合成人与儿童的世界”的“第三的世界”的作品,而并非如方卫平所说的把儿童心理“看成是儿童文学观念性本体的唯一构成物”。方卫平的这一误解,可能是失之于没有对周作人全部儿童文学论述进行整体性梳理、考察和辨析。
更深层的问题还不在于方卫平把周作人的“儿童本位”论的局部当成了整体,而是在于他对周作人的“儿童本位”论的思想神髓是比较隔膜的。我的意思是说,他不能像主张“儿童本位”论的周作人那样,看到儿童心性(“儿童心理”)所蕴含的珍贵的人性价值。比如,周作人说:“世上太多的大人虽然都亲自做过小孩子,却早失了‘赤子之心’,好像‘毛毛虫’的变了蝴蝶,前后完全是两种情状:这是很不幸的。”[22]可是,方卫平却认为“成人世界是儿童世界延伸和发展的结果”;[19]周作人把儿童游戏的沙堆看作与成人的“圣堂”一样,[23]把三岁的侄儿的游戏,看作“不但是得了游戏的三昧,并且也到了艺术的化境。这种忘我地造作或享受之悦乐,几乎具有宗教的高上意义,与时时处处拘囚于小主观的风雅大相悬殊:我们走过了童年,赶不着艺术的人,不容易得到这个心境,但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24]可是,方卫平却认为,由于“顺应儿童”,“于是,儿童文学的创作视野狭小了,意蕴肤浅了;胸中块垒,无以抒发,深沉博大,何敢追求!”[25]1990年,方卫平在《憧憬博大——对一种儿童文学现象的描述和思考》一文中树立的“深沉博大”的样本,就是冰心的《寄小读者》这样的严重背离“儿童世界”,一味表现“成人世界”的作品。方卫平的这篇论文对《鱼幻》、《长河一少年》等80年代的探索作品寄予厚望,认为它们“与《寄小读者》的博大情怀有着某种血缘上的联系”,“这一切,是否意味着《寄小读者》所暗示的艺术可能已经成为一种艺术现实,而那个迟迟未能兑现的谶语也终于应验了呢?”[26]我在博士论文《中国儿童文学与现代化进程》中曾经对冰心的《寄小读者》的思想性和艺术表现都做过批判(出版时这些内容删去了),1990年,我在《新时期少年小说的误区》一文中,对《鱼幻》、《长河一少年》等探索作品也作了否定。今天,我依然认为,冰心的《寄小读者》这样的传统以及《鱼幻》、《长河一少年》等探索作品是没有发展出路的,原因盖在于其偏离了“儿童本位”这条大路。
我在《儿童文学概论》中说:“在我的阐释中,‘儿童本位’是以‘儿童’为思想资源的一种关于儿童的哲学思想。在西方,自进入现代社会,‘发现’儿童以后,‘儿童’就成为社会思想的宝贵资源。从‘发现儿童’的卢梭到吟咏‘儿童是成人之父’的华兹华斯,从在‘快乐原则’与‘现实原则’间作犹疑、痛苦选择的弗洛伊德,到将儿童命名为‘本能的缪斯’的布约克沃尔德,再到通过‘童年’立‘梦想的诗学’的巴什拉……每当这些思想者面对人类的根本问题时,总是通过对‘儿童’的思想,寻找着走出黑暗隧道的光亮。如果所谓‘儿童本位’的观点中,不包含从‘儿童’(儿童文化)中汲取思想资源的立场,就不是真正的当代意义的‘儿童本位’理论。”[14](P24)可是,方卫平、吴其南等反“儿童本位”论者持着机械进化论的观点,只把“儿童心性”看成是未完成态,把儿童的成长只看作是舍弃幼稚走向成熟,而不能认识到成人拥有的文化,往往遗失了“儿童心性”中的珍贵的人性资源,因而放弃向儿童学习的愿望,把儿童文学理解成了成人给予儿童的一种单向度的文学。这样的儿童文学观,必然使儿童文学失去“主体间性”,导致儿童的主体性的丧失。
对周作人的现代“儿童本位”论,方卫平还认为周作人“较少关注儿童生活与现代生活之间艺术联系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在某些情况下,他甚至强烈地排斥和否定时代对儿童文学的要求和儿童文学对时代的回应。一个著名的例子是,1923年8月,他在《关于儿童的书》中说:‘近来见到《小朋友》第七十期‘提倡国货号’,便忍不住要说一句话,——我觉得这不是儿童的书了。无论怎样时髦,怎样得庸众的欢迎,我以儿童的父兄的资格,总反对把一时的政治意见注入到幼稚的头脑里去。’‘总之我很反对学校把政治上的偏见注入于小学儿童,我更反对儿童文学的报刊也来提倡这些事。’”[8]方卫平认为,“在这里,‘儿童本位论’的儿童文学观把儿童文学看作是一片远离尘世喧闹的儿童的净土,容不得半点社会文化因素的浸染。……这里已不单是一个儿童文学观念的问题,而是周作人人生理想和趣味的一个综合的反映。我们理解周作人的苦心,但不能苟同周作人的立论基础。在我看来,一定儿童文学、儿童文化的特性不仅受制于儿童特点,而且从根本上说也是被一定的社会历史文化存在所现实地规定了的。”[27](P187-188)
方卫平对周作人的“儿童本位”论的这一批评,再一次显露出他对周作人所处的时代和周作人思想的隔膜。其实,周作人并不在儿童教育、儿童文学问题上反对社会作用。他在五四前论教育时说:“彼以儿童属于家族,而不知外之有社会;以儿童属于祖先,而不知上之有民族。”[28]“教育之效在养成国民性格,事甚繁重,范围至大。……盖人自受生以来,与世相接,即随在无不受教育,内而家庭,外而社会……外缘之影响,今古同揆,此社会教育所由为今务之急。”[29]五四时期论儿童文学时则说:“少年期的前半大抵也是这样,不过自我意识更为发达,关于社会道德等观念,也渐明白了。”[30]可见,周作人并非反对儿童成为社会的人。周作人论述到的儿童文学作品的确很少现实主义作品,但这与当时整个世界的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尚未发达有关,在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桥头堡尚未建成之前,周作人当然也无法到达彼岸。但在当时,周作人还是对描写儿童现实生活的作品予以关注。他在《新青年》上译出的日本作家国木田独步的小说《少年的悲哀》就是描写12岁的富家少年通过结识一个妓女,了解到她的不幸生活,而体会到了人生的悲哀。周作人特地在译文后介绍国木田独步,说他的艺术以屠格涅夫为师,而对屠格涅夫,周作人是知道他是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另外,周作人在《新青年》上译介安徒生的童话时,也并没有选择自己以前论述到的《打火匣》一类民间童话风格的作品,而是选择了表现儿童悲惨现实生活的《卖火柴的女儿》。
至于方卫平对周作人在《儿童的书》一文里批判《小朋友》“提倡国货”的指责,是把周作人的“反对把一时的政治意见注入到幼稚的头脑里去”这一观点误解成了周作人“容不得半点社会文化因素的浸染”。“一时的政治意见”与“社会文化因素”之间,并不能划等号。在这个问题上,方卫平没有认识到周作人作为思想家的远见卓识——洞察了中国社会发展的巨大隐忧。其实,在儿童与成人政治的关系上,周作人还说过比方卫平批评过的观点更辛辣的话:“可怜人这东西本来总难免被吃的,我只希望人家不要把它从小就‘栈’起来,一点不让享受生物的权利,只关在黑暗中等候喂肥了好吃或卖钱。旧礼教下的卖子女充饥或过瘾,硬训练了去升官发财或传教打仗,是其一,而新礼教下的造成种种花样的信徒,亦是其二。我想人们也太情急了,为什么不能慢慢的来,先让这班小朋友们去充分的生长,满足他们自然的欲望,供给他们世间的知识,至少到了中学完毕,那时再来诱引或哄骗,拉进各派去也总不迟。现在却那么迫不及待,道学家恨不得夺去小孩手里的不倒翁而易以俎豆,军国主义又想他们都玩小机关枪或大刀,在幼稚园也加上战事的训练,其他各派准此。这种办法我很不以为然,虽然在社会上颇有势力。”[31]这不是对20世纪中国的成人社会将成人的政治生活强加于年幼儿童的做法的一阵见血的揭露和批判吗?这种深刻的批判至今依然值得我们深思。周作人的这一批判恰恰来自于他于1913年就认定的“儿童本位”思想:“顺应自然,助长发达,使各期之儿童得保其自然之本相,按程而进,正蒙养之最要义也。”[20]
论述到这里,另一位反“儿童本位”论者杜传坤所犯的错误就不言自明了。在批判包括“儿童本位”论在内的“现代性中的中国儿童文学”时,杜传坤说:“现代性中的中国儿童文学‘为了儿童’而写作的宣称不是谎言胜似谎言。……说它是个谎言,因为它‘为了他者’而写作的良苦用心只是对于儿童的一种别出心裁的意志强加。与其说是‘为了他者’不如说是为了自身,与其说是对业已存在的具有本质规定性的儿童的承认,不如说是对尚未具有本质规定性的儿童的剥夺——成人将这种剥夺视为自然——成人(中的知识分子)天生是立法者,而儿童天生适于被立法强制。”[1](P41)
杜传坤的这段话出现在《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论》一书的“发生论辩证:中国儿童文学起源的现代性批判”一节之中。先有理论,后有创作,这是中国儿童文学发生的特异性。因此,杜传坤的上述批判当然也是对以周作人为代表的现代“儿童本位”论的批判。可是,杜传坤对“现代性中的中国儿童文学”的“强加”、“强制”性的描述,显然是把对象搞错了。她所描述的“强加”、“强制”哪里是周作人的“儿童本位”论所蕴含、揭示的儿童与成人的关系。杜传坤如果针对的是周作人所反对的封建性中的儿童教育,她的这种描述倒是恰如其分。对周作人以“儿童本位”论进行“思想革命”时所拥有的“现代性”,即使是“以今衡古”,都是依然具有价值的。所以我认为,杜传坤应该反思,她运用后现代理论进行的“现代性”批判的盲目性这一问题。
在对“儿童本位”论与“主体间性”所具有的融通性这一真义以及批判者对“儿童本位”论的误识进行了理论上的辨析之后,我想将“儿童本位”论置于实践的层面上作另一种视角和方法的考察。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曾经提出检验真理的标准这一问题:“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离开实践的思维是否具有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32]马克思的这一观点,让我们想到实用主义哲学的真理观。威廉·詹姆士说:“实用主义的方法是试图探索其实际效果来解释每一个概念”,[33](P26)“实用主义的方法…… 不是去看最先的事物、原则、‘范畴’和假定是必须的东西;而是去看最后的事物、收获、效果和事实。”[33](P31)詹姆士还说:在实用主义哲学这里,“理论成为我们可以依赖的工具,而不是谜底的答案。”[33](P30)理论既然是一种工具,就要使用,使用就会现出实际效果的好与坏,所以,“实用主义对于或然真理的唯一考验,是要看它在引导我们的时候是不是最有效果,是不是和总体的生活的各个部分最合适,是不是毫无遗漏地和经验所要求的总体密切结合。”[33](P44)可见,在实用主义哲学这里,实践中的有效性成了检验真理的标准。
从历史的实践来看,以周作人为代表的“儿童本位”论无疑是催生中国儿童文学的最大的思想力量。在中国古代社会,儿童文学所以不能产生,是因为存在着“父为子纲”(成人本位)的儿童观和文言文这两大桎梏,而周作人的“儿童本位”的儿童观在打破这两个桎梏的过程中,居功至伟。“儿童本位”论还对小学校施行儿童文学教育产生了深刻影响,比如,由魏寿镛、周侯于这两位小学教师撰写的中国第一部《儿童文学概论》,就在核心理论部分引用了周作人和郭沫若关于“儿童本位”的观点。
由于根深蒂固的“成人本位”的教训主义传统,中国儿童文学在其艰难发展的路途上,始终背负着与教训主义抗争的宿命。对儿童文学中教训主义的因子,因为持着“儿童本位”论,周作人具有超出常人的本能一般的敏感性。他在《读〈童谣大观〉》、《读〈各省童谣集〉》、《关于儿童的书》、《童话与伦常》、《〈长之文学论文集〉跋》等文章中,对各种各样的“教训”和“读经”不遗余力地进行批判。周作人自五四新文学运动起至30年代中期止,在儿童学、儿童文学领域,一直在坚持启蒙精神,没有改变自己的思想者这一形象。他所警惕和批判的“专为将来设想,不顾现在儿童生活的需要”的成人本位的社会思想,延续到后来,在中国历史上是产生了严重危害的:文化大革命里的中学生红卫兵的政治狂热和“批林批孔”一类政治儿歌的泛滥便是明证。
“儿童本位”论不仅发挥了思想的解毒和批判的力量,在儿童文学的艺术判断上也提供了十分恰切而有效的价值标准。周作人说:“大抵在儿童文学上有两种方向不同的错误:一是太教育的,即偏于教训;一是太艺术的,即偏于玄美。教育家的主张多属前者,诗人多属后者;其实两者都不对,因为他们都不承认儿童的世界。”[34]周作人独具慧眼所指出的这两种错误,在中国儿童文学创作史上曾经不断发生并被人们所努力克服。
依据“儿童本位”论的上述实践,我们完全有理由这样设想:中国儿童文学如果一直接受“儿童本位”论的引导,按照“儿童本位”论所设定的方案来实践,将少受很多挫折,少走不少歧途。因为历史上的那些挫折和歧途,正是“儿童本位”论所竭力批判的“教训”和“读经”所造成的。
从现实的实践来看,“儿童本位”论依然符合当下的客观现实,与“和经验所要求的总体密切结合”着,具有“引导我们”的“效果”。我们试举两例。
比如,有一位叫黎鸣的哲学家,他在《为什么现代中国儿童多不听话》一文中说:“我认为教育危机的最深层的根源之一应在道德沦丧。丧失了道德的孩子,不要说‘水’浇(教)不入,恐怕‘针’也难以插入。现在城市里尤其大城市里的孩子,不听大人话的多。为什么不听话?他们缺乏对大人深深爱的情感。缺乏爱的情感是丧失道德的开始。”“解放孩子!不错,但决不能过早解放他们的本能欲望;尊重孩子!不错,但必须首先让孩子们懂得尊重父母、教师,爱父母、教师。”作为疗治“教育危机”的药方,黎鸣开出了“命名‘爱父母’(孝)为中华民族第一教义”。[35]
在看待儿童教育问题的立场上,黎明显然是站在“成人本位”之上的。教育的最高境界当然是“爱的教育”,但是,以“孝”为“中华民族第一教义”却恰恰不是爱的教育。周氏兄弟早就批判过孝道,认为维系长幼的不应该是“孝道”,而是“亲子之爱”。如果孩子们“缺乏对大人深深爱的情感”,是不是首先要探究大人是否缺乏对孩子的深深爱的情感?以我对当前中国儿童教育的认知来看,恰恰是大人缺乏对孩子的深深爱的情感,他们对孩子缺乏真正的爱、无私的爱。道德出现问题,教育出现问题,就把原因推到孩子的身上,这是典型的“成人本位”的霸权。
再比如,主张超越“儿童本位”论的吴其南在1990年代之初主张“人无疑是要经过整合和框范的,儿童尤其是这样”,[36](P241)所以儿童文学要“按成人的价值观对少年儿童的情感进行规范”。[18]这种作为儿童文学观的“规范”、“框范”论,其根基显然是“成人本位”的儿童观。我对吴其南的这一“框范”论、“规范”论进行批判以后,他依然表示坚持这一立场。[37]另外,对遭到我批判的“儿童的审美能力处于低水平”这一观点,吴其南也依然固执地继续坚持。我所不能理解的是,当吴其南不放弃“按成人的价值观对少年儿童的情感进行规范”这一儿童文学观时,他想“将儿童文学变成成人与儿童两个平等的主体间的对话”又怎么可能。
绝对真理已经遭到怀疑。但是,真理依然存在,我是说历史的真理依然存在。“儿童本位”论就是历史的真理。“儿童本位”论在实践中,依然拥有马克思所说的“现实性和力量”。不论从历史还是从现实来看,对于以成人为本位的文化传统根深蒂固的中国,“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观,都是端正的、具有实践效用的儿童文学理论。它虽然深受西方现代思想,尤其是儿童文学思想的影响,但却是中国本土实践产生的本土化儿童文学理论。它不仅从前解决了,而且目前还在解决着儿童文学在中国语境中面临的诸多重大问题、根本问题。作为一种理论,只有当“儿童本位”论在实践中已经失去了效用,才可能被“超越”,反之,如果它在实践中能够继续发挥效用,就不该被超越,也不可能被超越。至少在今天的现实语境里,“儿童本位”论依然是一种真理性理论,依然值得我们以此为工具去进行儿童文学以及儿童教育的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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