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云无心
养猪岁月
文 _ 云无心
大学里深夜卧谈,有位兄弟嘲笑另一位,说了句:“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没想到那位兄弟悠悠地说:“我确实没见过猪跑啊……”对于都市里长大的孩子,“猪跑”的确是难以见到的。就像我的孩子,他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去附近的一个农场公园里看小猪。
在我的少年时代,喂猪似乎是孩子们天经地义的工作。那时的学生没有那么多学习任务,也没有各种各样的课外辅导班。下午上完两节课还不到四点,大家就各自回家了。做完家庭作业,还有好几个小时天才黑,足以去山上割一筐猪草回来。很多家庭都是如此,所以孩子们经常结伴而行。
跟牛不同,猪对于吃的有一些挑剔,比如纤维素太多的草它们就不喜欢,这样的草如果混进猪食中,它们会把“好吃”的吃了,把纤维素多的草拱得到处都是。所以,割猪草的孩子们从小就能分辨出哪些是猪愿意吃的,哪些它们不会吃。多数情况下,猪草集中长在庄稼地里,而野地里的草往往只能作为牛草。
庄稼地里要锄草,锄草季节过去之后,割草就变得困难了。经常是走遍了半座山也割不满筐,这时就需要跑很远去割草。
回到家里,猪草还需要剁碎了,拌一些粮食,比如玉米面或者谷糠。有钱人家拌的粮食多,猪就吃得好;穷人家拌得少,猪就受苦一些。有的人家会把猪草煮熟了再喂,那猪也就算是遇到了好人家。
或许是猪草的营养不够,也或许是那时的猪品种不好,当然更可能是二者兼而有之,那时的猪长得很慢。一般而言,十冬腊月,农民就开始“逮小猪”—民间要买小猪,一般是去养母猪的熟人家里,说“买”似乎伤了感情,说“逮”就远离了铜臭—当然,钱还是要付的。后来许多人把小猪拿到集市上去卖,陌生人经过讨价还价,也就不说“逮”而说“买”了。
买回的猪很快要骟掉,不管是公猪还是母猪。做这个“手术”的人叫“骟猪匠”,跟杀猪匠一样被当作“恶人”职业。一般流程是父母给邻村的骟猪匠带个口信,他哪天路过的时候,就来到家里。骟猪匠从猪圈里把小猪拎出来,用一只脚踩住小猪的头,一只脚踩住它的一条后腿,旁边的人帮忙按住另一条后腿,他用一把很小很细的刀割下去,一两分钟就完成了。我想那些动物保护者大概很难接受这样的操作,不过据说不骟的猪不好好吃食,肉也难吃。骟猪是“祖宗传下来的”,动物保护者们也就没法去说三道四了。
养给自己吃的过年猪,要养到第二年的冬月或者腊月,时间长达一年多。养猪大部分时间都是喂猪草,粮食只是作为一点调料般的点缀,到宰杀前的几个月,才开始逐渐过渡到全喂粮食,相当于“催肥”。有钱人家催得早,猪就会肥一些;穷人家催得晚,猪就会廋一些。
很多年前,农民还有交猪的任务。要想杀一头猪自己吃,需要养一头卖给国家,否则就拿不到许可证。卖了一头猪给国家,还要去乡政府交几块钱的屠宰税,才可以合法地杀猪过年。如果只养了一头猪,就需要把半头卖给国家,否则就成了违法的刁民。
卖给国家的猪是按头算的,大小肥瘦都算数,所以农民也就不会用粮食去催肥。那些猪大概一辈子只吃过一顿纯粮的食物,就是在卖的头一天,一是临刑前要吃“好饭”,二是希望猪多吃一些,过秤的时候能多一些斤两。有的人家离收购站比较远,运气不好的话到了收购站还要排队,有的猪等不到过秤就全拉了出来,主人就会气得七窍生烟,大骂那猪不争气。
到了冬月、腊月,农村经常能听见杀猪的声音。杀猪就像过节,请来走村串巷的杀猪匠,左邻右舍也会来帮忙。杀完猪,主人家一面收拾猪肉下水,一面煮了新鲜的猪肉招待亲戚朋友。这个活动被称为“吃血汤”,因为血豆腐是必然会有的,它也是农村联系亲朋的社交活动之一。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吃肉不再是有吸引力的事情,吃血汤的传统也就越来越淡了。
云无心,清华大学生化学硕士,美国普度大学食品工程学博士,“科学松鼠会”作者。2009年出版了科普文集《吃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