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泰岩 石腾超
摘要:城市化是现代化的前提。实现城市化是进入发达经济体的前提或条件。城市化既可以带来福音,也可能造成厄运。我们需要城市化的福音,需要对规避城市化厄运的关键和途径,做出科学的解释与相应选择。从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一些拉美国家和亚洲国家发展实践来看,如果城市化推进不当,就可能变成厄运。城市化就是人口城市化,产业城市化和空间城市化相互关联,相互促进的系统工程。规避城市化厄运的关键是城市化必须以工业化为前提,必须以保障农民进城就业为核心。通过实证发现,我国城市化进程表现为下列特征:产业集聚与人口集聚总体和空间扩张总体均呈逆向变化,而人口集聚与空间扩张总体则呈正向变化。因此,进一步推进中国特色城市化发展道路,必须发展以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为中心的大中小城市相互协调的城市群,优化城市组织结构;必须重点推进产业集聚,以工业化带动城市化,形成工业化与城市化的良性互动;必须优先解决已在城市就业的农民工的市民化。
关键词:城市化;经济增长;人口城市化;产业市场化;空间城市化
中图分类号:F2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2674(2013)10-001-11
城市化既可以带来福音,也可能造成厄运。我们需要城市化的福音,实现中国梦。因此,就需要对规避城市化厄运的关键和途径,做出科学的解释与相应的选择。
一、城市化未必一定是福音
世界经济发展史证明,实现城市化是进入发达经济体的前提或条件。博特里和布莱克(2004)从历史数据分析发现,发达国家的城市化水平远远高于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的城市化率达到75%,而发展中国家仅为37%;在高收入国家城市区域创造85%的GNP,而在发展中国家这一比例仅为55%。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城市化,就没有现代化。同样,在中国,不解决农民、农村和农业问题,就没有全面小康社会,当然也就不可能实现中国梦。对此,毛泽东同志早就告诫我们:中国的问题首要的是农民问题。农民问题不解决,中国的问题将无从解决。
城市化之所以是现代化的前提,在于城市化是推动经济增长、实现现代化的强大引擎。依据钱纳里所揭示的城市化与经济增长的关系理论,城市化与GDP之间有很强的相关性。顺利推进城市化,会有效促进经济高速增长,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进入发达国家行列。我国城市化对现代化的促进作用具体体现在:(1)对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房地产建设提出了巨大需求。人口向城市集聚,城市就需要建新的住房,需要解决交通、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这是一笔巨大的投资。有人估计,城镇化未来10年将拉动40万亿元投资。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马晓河副院长在一份研究报告中认为,到2020年我国城镇化率提高带来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投资将比2010年增加约20万亿元。美国世界市场情报公司根据2005-2009年中国建筑业的规模几近翻了一番作出估计,未来20年,整个中国的城市化进程预计还将吞噬全球40%的水泥和钢铁产量。从日本房地产泡沫破灭的经验来看,日本房地产泡沫破灭是在城市化率达到80%的时候,这时城市化对房地产的刚性需求减少了或没有了。(2)对居民消费的增长起到重要促进作用。城市化不仅仅是让农民进城,而是让农民在城市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完全融入城市。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2011年的调查报告显示,我国城乡收入差距为3.23:1,如果再加上城乡公共服务供给的差距,城乡差距会更大。因此,农民的市民化将大幅提高他们的收入水平和消费水平,同时农民的市民化又使他们从过去的半商品化消费到完全商品化消费的转变,从而大大提升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国城乡差距在8-10年左右,只要让农民的消费水平达到目前城镇居民的消费水平,就能拉动中国经济10年左右的快速健康发展。根据马晓河的估计,2020年城镇人口增长可增加消费5.3万亿元。
日本、韩国等经济体的发展经验也证明:城市化与经济高速增长密切相关。日本城市化率1970年达到72.2%,1973年高速经济增长结束;韩国城市化率1985年为77.3%,1990年高速经济增长结束;中国台湾地区城市化率1980年代达到70%的水平,1989年高速经济增长结束。显然,在这些经济体完成城市化后,大约都在3-5年间结束经济高速增长。依据这一经验,我国2012年的城市化率仅为52.2%,与日本、韩国、中国台湾等经济体达到70%的水平,从而结束经济的高速增长还有相当的距离。根据我国确定的城市化发展目标,大约到2030年城市化率才能达到70%,因而我国应该还有20年左右的快速发展时间。
城市化也将根本改变中国的经济结构,推进经济转型升级。从根本上说,城市化将彻底改变我国的二元经济结构,实现从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的转型,带来城市的繁荣和城市文明的普及。对此,麦肯锡对中国城市的发展做出了如下预测:到2030年,中国经济结构改变最明显的证明将是城市的繁荣,尤其目前人口少于150万的中小城市,它们将为到2030年间中国城市的GDP贡献40%。依据麦肯锡全球研究院有关2650多座城市的人口及人均GDP增长率预测,确定了2025年全球最具活力的75座城市,其中29座在中国。2025年,99座新城市有望跻身全世界最大600座城市行列,其中72座来自中国。
中国的城市化,不仅仅将彻底改变中国,而且还将影响世界。对此,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里茨明确讲到:影响21世纪的有两件大事,一是美国的高科技,二是中国的城市化。中国城镇化对世界的影响有两方面的涵义:一是中国的城镇化成功了,中国就实现现代化了。一个13亿多人口的发展中大国进入高收入的现代化国家,无疑将彻底改变世界的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版图,颠覆一些所谓的“普世”价值观和制度规则。二是中国城镇化一旦失败,中国没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甚至发生经济、社会和政治动荡,必将引起世界的动荡。即使在当前中国经济增速略有放缓的情况下,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2013年4月2日撰文就不无担忧地认为,中国经济放缓,这不仅关乎中国自身的未来,也关乎许多国家的未来。
城市化的两种前景,在世界不同国家推进城镇化进程中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验证。这意味着成功和失败两种可能性都是现实存在的,而且从世界城市化的历史经验来看,失败却是大概率事件。因为,世界上这么多发展中国家,即使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开始,经历了近70年的和平发展,最后真正实现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的国家和地区只有区区几个,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却因推进城市化出现问题等原因而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而难以自拔。
从实现城市化并进入发达经济体的日本、韩国等发展经验来看,以城市化率70%为城市化完成的基本标志,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等经济体在进入发达经济体前均完成了城市化。日本城市化率1970年达到72.2%,1978年人均GDP超过1万美元;韩国城市化率1985年为77.3%,1995年人均GDP超过1万美元;中国台湾地区1980年代达到70%的水平,1992年人均GDP超过1万美元。显然,只有完成城市化后,才能进入发达经济体。
相反,城市化如果推进不当,也会变为厄运。从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一些拉美国家和亚洲国家发展实践来看,他们在推进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中,由于过度城市化形成了大量的贫民窟,出现收入分配的两极分化和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严重对立,导致经济发展缓慢甚至停滞不前,如拉美的阿根廷1964年人均GDP超过1000美元,但到2008年仅上升到8000多美元;亚洲的菲律宾1980年人均GDP为671美元,2006年也只有1123美元;马来西亚1980年人均GDP为1812美元,到2008年仅上升到8000多美元。
同样,对于中国的城市化,也有人提出了担忧,如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主任李铁就认为,“如果我们不解决这些制度问题,如果我们还遵循传统思维模式来推动城镇化,当然是一个灾难。”刘士林教授认为,“尽管中国的城市化已人口过半,城镇化战略清晰而坚定,但由于资源有限、人口众多,时间紧迫和世界局势复杂,中国是不可能很舒服地走完这一历史必须阶段的,所以,我们不仅要有充分的思想和物质条件准备,还要有打硬仗和付出重大代价的准备和预案。”江涌甚至认为,我国的城市化已走向歧途,不应在现在的城市化歧途上越走越远。因此,在举国上下为城市化而欢呼喝彩的时候,有必要提示城市化的风险,找出规避城市化厄运的关键和途径,确保我国城市化能够走向成功,实现中华民族几代人梦寐以求的强国富民目标。
二、规避城市化厄运的关键
城市化至少包括以下三方面的基本内容:人口城市化、产业城市化和空间城市化。人口城市化是农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动和集聚,衡量指标是城市人口占全国总人口中的比重;产业城市化是产业在城市的集聚和发展,衡量指标是城市GDP占全国GDP总量中的比重;空间城市化是城建区面积的扩大,衡量指标是城建区面积占全国国土总面积中的比重。既然城市化是人口、产业和空间在城市的集聚过程,那么,从人口层面来看,城市化就是农民市民化的过程;从产业层面来看,城市化就是工业化的过程;从空间层面来看,城市化就是城市数量和城市规模扩大的过程。因此,城市化意味着一国经济和社会从农业经济和农业社会向工业经济和工业社会的根本转型。对此,费景汉和拉尼斯在《劳力剩余经济的发展》一书的中译本序中明确讲到:“英国发生的工业革命,使人类经济生活的方式,由18世纪以前的农业社会,转变成以科技为推动经济发展原动力的现代化的工业社会。”
刘易斯二元经济理论揭示了城市化发展的基本原理,他认为,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由农业经济和工业经济两大部门组成,由于工业部门的效率要高于农业部门,劳动力和资本等要素在市场机制作用下就会向工业部门转移和集聚,工业不断的发展、扩张,劳动力不断地向城市转移,工业化、城市化就迅速扩张。当农业部门的剩余劳动力被吸干后,劳动力市场发生逆转,劳动力出现供不应求,工资开始上涨,工资不变假定改变,这时候工业利润下降,投资减弱,经济扩张停滞或者发生萎缩,经济进入比较稳定的正常发展阶段,这时候工业化基本结束。依据二元经济理论的内在机制,城市化发展包含了以下两个关键点:
1.城市化必须以工业化为前提。只有城市工业和其他产业的发展和扩张,才能对农村剩余劳动力产生巨大的需求,从而吸引他们向城市转移,推进城市化。这就是说,没有城市工业和其他产业发展的城市化,是危险的城市化。实际上,“城市”这两个字也揭示了同样的道理。“市”就是市场和产业,“城”就是空间和人口。没有了“市”,“城”就将是一座空城或“鬼城”。美国底特律汽车工业的衰败,就直接导致了城市的破产,人口从兴盛时期的180多万锐减到70多万。
2.城市化必须以保障农民进城就业为核心。城市化之所以必须以工业化为前提,关键在于城市工业和其他产业的发展,能够创造出大量的就业岗位,从而使农民进城能够找到稳定的工作,获得稳定的收入。如果农民进城找不到工作或者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就会产生大量的贫民窟,这样的农民进城,无论就城市而言,还是就农民而言,都不是福音,而是厄运。所以,城市化的核心是人的城市化。托达罗通过引入城市失业问题对刘易斯二元经济理论的修正和完善也说明了这一点。托达罗认为,刘易斯提出的农村劳动力源源不断向城市流动存在一个隐含假定,即认为城市没有失业。实际上城市也存在人口的增长,这就使农民进城遇到了就业障碍。因此,农民是否进城是他们对城乡预期收入差异,而不是实际收入差异做出的反应,即评价城市收入高低是以实际收入乘上就业概率。也就是说,农民进城就业的概率越低,进城要求的城乡收入差距就越大。这说明是否能够在城市顺利就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农民向城市流动的选择,决定着城市化的进程。凯特·麦肯齐在英国《金融时报》上撰文也明确指出,“城市化”意味着什么,若人们不能在当地就业,它就不是通常所理解的“城市化”。
推进城市化的良性机制,首先是产业的城市化。这是城市化的最初动力。随着产业在城市的集聚,并创造出大量的就业岗位,吸引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市集聚;随着产业和人口在城市的双集聚,推动着城市数量和规模的扩大,形成空间的城市化。当然,人口城市化和空间城市化也不是完全被动的,它们也会反作用于产业城市化。具体表现在:人口在城市的集聚,特别是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人口在城市的集聚,会产生出巨大的市场需求,推动产业的发展和产业在城市进一步的集聚,从而形成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良性互动;空间城市化的发展,为产业城市化和人口城市化提供了必要的平台支撑和保障,吸引产业和人口在城市的双集聚,这也是“经营城市”的奥秘所在。否则,没有城市空间的必要支撑,产业和人口就会流失,如许多乡镇的企业向城市的搬迁和中小城市的企业向大城市的搬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寻求更好的空间支撑。所以,城市化应该是产业城市化、人口城市化和空间城市化的协调与互动。
三、我国产业、人口和空间城市化协调的实证分析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城市化进入快速发展期。从人口城市化来看,城镇人口占全国人口的比重从1978年的18.9%提高到了2012年的52.6%。从产业城市化来看,我国地级以上城市GDP占全国GDP的比重从1995年的67.78%下降到2011年的61.97%,工业总产值占全国的比重由1995年的68.04%下降到2011年的54.86%。从空间城市化来看,首先,在1978-1996年近20年的时间里,我国城市数量迅速增加,由193个增加至666个,其中地级市由98个增加至218个,县级市由92个增加至445个。自1997年以后我国的城市数量略有下降,2011年的城市数量为657个,其中地级市283个,县级市370个;其次,我国城市土地规模不断扩大,建成区面积迅速扩张,从1981年的7438平方公里扩大至2010年的40058平方公里,年平均增长6%。从以上人口城市化、产业城市化和空间城市化的变化可以看出,我国30多年来推进城市化所表现出来的基本特征为:
1.产业集聚与人口集聚总体呈逆向变化。1995年-2011年,我国地级以上城市的GDP与工业总产值占全国比重缓慢下降,产业向大中城市的集聚程度相对不足,也就是产业有向地级以下城市扩散的趋势(见图1)。但是,人口在同期却表现出向大中型规模以上城市快速集聚的走势(见表1)。
从表2可以看出,三大巨型城市的GDP占全国的比重从1995年的8.26%提高到了2011年的9.61%,其中2004年曾达到最高的10.52%,显示出产业集聚对人口集聚的吸引作用。从各个城市的情况来看,只有上海GDP占全国的比重有所下降,从而与人口集聚呈反向关系,这可能与上海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我国的特殊地位有关。
2.产业集聚与空间扩张总体呈逆向变化。1995年以来,虽然我国地级以上城市的GDP与工业总产值占全国比重缓慢下降,但全国城市的数量和城建区面积却都大幅度增加(见表3和表4)。
从表3可以看出,我国巨大型城市由1993年的0个增加至2010年的3个,特大型城市由1993年的7个增加至2010年的17个,大型城市由1993年的69个增加至2010年的104个,中型城市由89个增加至110个,显示了大中型以上城市快速增加的趋势。但是,小型城市却大幅减少了43个,显示了小型城市的发展动力不足。
从表1可以看出,从1997年以来,巨大型城市平均人口增加最多,每个城市平均增加了339.16万人;每个大城市平均增加了近10万人;中型城市增加了2.65万人。但是,每个特大型城市平均人口却减少了44.76万人,每个小城市人口平均减少了0.26万人。人口集聚表现出依城市规模大小依次递减的趋势,主要向大型和巨大型城市集聚的特征。这也验证了已有的国际经验,即人均GDP在3000美元以下时,如果没有特殊的限制或壁垒,人口主要是向大城市集中,这是城市化的一个一般规律。但同样的国际经验也表明,在同样的发展阶段和条件下,经济也主要是向大城市集中这个一般规律,在我国没有得到验证。另据联合国2009年的测算,全球超过50%的人口居住在城市,80%的GDP由城市创造。我国人口集聚达到了全世界的平均水平,但产业集聚水平却低于全世界的平均水平。这都证明了我国城市化过程中产业集聚和人口集聚是不匹配的。
由于人口主要集聚在巨大型城市,我们细分了各类型规模城市的产业集聚后发现,巨大型城市的产业集聚与人口集聚呈现出正向关系(见表2)。
从表4可以看出,所有类型城市的建成区面积都大幅增加,显示地方各级政府热衷于推进空间城市化,这也是房地产出现严重泡沫的重要原因所在。从各类城市建成区面积扩大的速度来看,巨大型城市扩张最快,平均建成区面积从1997年的412平方公里增加到974平方公里,增长了136.4%;特大型城市增加了157.74平方公里,增长了62%,大型城市增加了46.8平方公里,增长了58.8%,中型城市增加了15.95平方公里,增长了35.2%,小型城市增加8.27平方公里,增长了27.5%。表现出建成区面积的扩大速度依据城市规模大小依次递减的特征,由于巨大型城市的产业集聚度是提高的,所以,巨大型城市的产业集聚与空间扩张表现出正向关系,但产业集聚的提高程度远不及空间扩张的速度。
3.人口集聚与空间扩张总体呈正向变化。从1997年以来,我国城市的平均人口和建成区面积总体为正向关系,根据图2所示,我国城市分布点不断向右上方移动,城市整体呈现出人口集聚与空间扩张的正向变动趋势。从不同类型的城市来看,巨大型城市、大型城市和中型城市的人口集聚与空间扩张呈正向变动,而特大型城市在平均人口减少44.76万人的情况下,建成区面积增加了157.74平方公里,小城市人口平均减少了0.26万人,建成区面积增加了8.27平方公里,呈现出逆向变动关系。
虽然我国城市人口集聚与空间扩张总体呈正向变化关系,但空间扩张的速度远快于人口集聚的速度(见表5)。
从表5可以看出,各类规模的城市单位建成区人口的数量都呈下降趋势,这进一步证明了各级地方政府在推进城市化进程中首先推进空间的城市化,这与地方政府的土地利益密切相关。其中巨大型城市减少1.03万人,特大型城市减少0.85万人,大型城市减少0.82万人,中型城市减少0.39万人,小型城市减少0.34万人。表现出每平方公里建成区人口的数量依据城市规模大小依次减少的特征。中国科学院院士陆大道提供的数据也证明了我国空间城市化的超前发展,目前我国大中城市人均综合用地已超过120平方米,而东京人均综合用地仅78平方米,香港37平方米。与日本快速发展时期相比,我国GDP每增长1%,对土地的占用量约是日本的8倍。
四、城市化发展的中国特色道路
我国推进城市化面临三方面的约束:一是人口众多,社会保障水平低,城市化必须确保为进入城市的农民创造出稳定的就业和稳定的收入;二是土地资源有限,城市化必须有利于确保不突破18亿亩耕地红线;三是资金有限,城市化必须有利于提高城市发展的投资效率。因此,在以上约束条件下,针对我国城市化推进过程中存在的突出矛盾,我国进一步推进城市化发展的道路应该做如下选择:
第一,发展以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为中心的大中小城市相互协调的城市群,优化城市组织结构。从目前我国推进城市化过程中发展什么类型的城市来看,大致有以下五种观点:一是主张建几十万个城市化的农村,农民不需进城,实现就地转移;二是建5-10万个小城镇,将大规模的农村人口转移到小城镇,规避大城市病;三是重点发展20-50万人的中等城市和20万人以下的小城市;四是发展100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和特大城市;五是发展城市群。依据我国特定的约束条件和经过60多年,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30多年城市化发展的现有条件,我们认为,进一步推进城市化,应该放弃孤立发展某种类型城市的思路,转向各类城市协调发展和统筹发展的新思路,这是因为:
(1)孤立发展任何类型的城市都无法进一步推进城市化。根据城市化发展的国际经验,人均GDP在3000美元以下时,人口和经济主要向大城市集聚,我国以往城市化的发展也体现为大城市的扩张,出现了一批巨大和特大城市。但是,目前这些巨大和特大城市出现了人口承载饱和、环境恶化、交通拥堵等“城市病”现象,据此有人认为这是失败的城市化,认为应该优先发展小城镇和中小城市。但是,发展小城镇和中小城市,也面临难以突破的问题。从产业发展,从而创造出足够的就业以吸引人口集聚来看,世界银行的《1984年世界发展报告》认为,城镇只有达到15万人的规模才会出现集聚效益。在我国人口规模远远大于西方国家的情况下,城镇出现集聚效应的人口规模应该大于15万人。但是,到2008年底,我国建制镇人口平均规模仅为8136人,与1990年相比,建成区人口只增加了2097人,增幅仅为34.7%。从土地资源的有效利用来看,发展小城镇和中小城市也不利于土地的集约使用。到2008年底,我国建制镇建成区面积平均为1.78平方公里,与1990年相比,建制镇建成区面积增加0.96平方公里,增幅为117%。土地占用的增幅远远超出人口的增幅。另据测算,按照城市建成区面积来统计,我国200万以上人口的大城市、20万人口的小城市和不足万人的小城镇,人均占地面积是1:2:3.1。从城市发展的经济效益来看,小城镇的效益也是最低的。法国经济学家维德马耳利用瑞士的资料得出了如下结论:100万人口的城镇经济效益比2万人口的城镇高2.2倍,比20万人口的城镇高40%,比40万人口的城镇高19%。著名城市经济学家弗农·亨德森指出:“虽然一些城市在过去几年经历了大规模人口流入,中国总体仍是城市数量众多,人口规模不足”,他认为,如果一些地级城市的规模扩大一倍,可以使其单位劳动力的实际产出增长20%~35%。王小鲁的研究也证实,规模在100万乃至400万人的大城市,净规模收益最高,达到城市GDP的17%~19%。超过这个规模区间,净规模收益逐渐递减,而规模小于10万人的城市,则无法实现净规模收益。在这种情况下,投资不可能流向小城镇和中小城市,或者说,流向小城镇和中小城市是不经济的。
(2)各类城市协调发展和统筹发展有利于功能互补和优势互补。一是充分利用已经发展起来的大城市、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提升和发挥它们的辐射带动作用,可以促进周边中小城市的发展,形成以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为中心的大中小城市相互协调的城市群,优化城市组织结构。二是极点的竞争力最终要转化为整个经济区的竞争力,就需要经济区内各城市的产业特色与方向定位要明确,使周边城市围绕中心城市补位发展、错位发展,由此形成以产业分工协作为纽带的城市群。在发展城市群的过程中,中心城市的核心作用仍然至关重要,发展中心城市是发展城市群的关键。实际上,对城市规模是否会过大的担忧在产业能够得到发展的情况下是多余的。世界银行的《1984年世界发展报告》认为,从来还不清楚地证实城镇大到什么程度会出现不经济的现象。香港在1100平方公里内生活着大约700万人,但香港投资推广署仍然认为:香港仍很有吸引力。到2020年,当前正在进行的项目可让香港的A级写字楼面积增加74.3万平方米,但还不到到时需求量的一半。
发展以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为中心的大中小城市相互协调的城市群,具体包括以下三个层面:
一是全国层面的经济圈。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创造世界经济发展奇迹的成功经验看,通过集中打造核心城市以点带面发展区域经济和城乡经济,形成核心增长极,可以有效带动全国经济高速增长。邓小平同志首先建立了深圳特区,形成了以深圳、广州两个城市为中心点的珠三角经济增长极,带动广东省的GDP总量超越5万亿人民币,在全国各省市区中遥遥领先。江泽民同志建立上海浦东开发区,以此为龙头带动上海及其周边城市群经济的快速发展,使上海的人均GDP在全国高居榜首,形成了长三角经济增长极。胡锦涛同志建立了天津滨海新区,以天津城市群为增长极,拉动京津冀的快速发展,天津已连续两年GDP增速全国第一,显示了强劲的发展势头。目前,在全国的GDP总量中,珠三角、长三角和京津冀三大经济圈的贡献近40%。可以说,三大经济增长极为中国30多年的高速增长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三大经济圈的产业集聚和人口集聚水平还需要进一步提高。美国的纽约、洛杉矶、五大湖三大经济圈占全美国GDP的比重为68%,日本的东京、大阪、名古屋三大经济圈占日本GDP的70%,韩国的首尔一个城市对全国GDP的贡献率就高达24%。
二是城乡层面的城乡一体化。已有城市,积聚着工业发展的强大的资本资源、人才支持、技术优势和管理经验,这些工业发展的资源无疑会对农业现代化形成强大的支撑。鼓励城市产业向小城镇延伸,形成城乡产业一体化,推动城市化。山东诸城就有100多家有条件的城区企业将生产链条向农村延伸,带动镇村发展起规模以上企业500多家,90%的农产品得到了就地加工转化,90%的农民参与了农业产业化经营,有15万农民在家门口变成了产业工人,农民收入的75%来自于农业产业化经营。
三是区域层面的大中小城市群。城市群的发展必须以产业群的发展为基础,形成产业群与城市群的耦合。因此,产业集聚要重点建设以分工协作为基础的产业集群,产业集群既可以在同一城市,也可以在不同城市之间形成。重庆在未来三年工业振兴计划中,就明确提出建成7个千亿级产业集群和30个百亿级产业集群。
第二,重点推进产业集聚,以工业化带动城市化,形成工业化与城市化的良性互动。从我国产业城市化、人口城市化和空间城市化的协调来看,产业城市化相对严重滞后,这也是我国目前城市化出现一些主要问题的关键原因所在。如一些“空城”的出现。新加坡国立大学的陈刚研究员就认为,“中国的大量城市和世界许多其他地区一样,正面临日益严重的失业问题。许多城市从产业上讲并不能吸纳太多从农村转入的新劳动力,这种现象在中国广袤的中西部显得特别明显。”由此可以推断出,“中国大量城市缺乏现代化工业和服务业的发展是造成指令性‘城镇化运动失败的根本原因。”比如,一些“空城”的出现,甚至有人以此为依据认为我国房地产泡沫严重,得出房地产即将崩盘的结论。但是,如果这些城市能够尽快发展起相应的有竞争力的产业,“空城”就将不空。上海浦东10年前房子卖不去,今天随着产业的发展,城市已经繁荣。所以,关键还在于推进产业的城市化。
推进产业的集聚,一方面需要将现有的产业从分散发展转向集聚发展,为此就需要加大产业园区的建设。从这个意义上说,产业集聚的过程,就是园区发展的过程。东部发达地区GDP已主要来自于园区。另一方面还需要产业具有巨大的发展空间,从而在增量发展中推进产业的集聚。
从我国产业的发展空间来看,中国的工业化还没有完成,根据有关测算,大约完成了60%多。这就意味着:无论传统产业还是新兴战略产业,我国都有较大的发展空间。从这个角度去理解,我们走新型工业化道路,推进产业结构升级,既要发展新兴战略产业,也不能丢了传统产业。下面我们以汽车产业为例来说明我国工业化的发展空间。
2009年应对世界金融危机,我国提出振兴十大产业,首要的就是汽车产业,意味着汽车产业在工业化中的重要地位。不仅在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如此,即使在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中也很重要,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银行和投资公司倒闭,美国政府不管,但是通用汽车公司倒闭,美国政府不干。美国作为一个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国家,甚至不惜动用国有化这样的极端方式拯救通用汽车公司,而且在国有化后,又借助政府的行政权力、法律权力、外交权力、舆论权力打压丰田公司,帮助通用汽车发展,最终重回华尔街。美国作为一个发达国家仍然不放弃汽车产业,可见汽车产业在工业体系中的地位。从2011年世界主要国家拥有汽车量来看,美国每千人828辆,日本593辆,韩国346辆,巴西249辆,而中国只有85辆。从空间和资源承载能力来看,中国肯定不可能达到美国的水平,但达到巴西的水平应是正常现象。中国从2008年千人37辆到2012年的千人85辆,用了4年时间完成了近50辆的增长量,按此增长速度,达到巴西的水平,需要大概12年到15年的时间,这还是以这几年汽车快速进入家庭为背景的。从韩国的经验来看,韩国从千人40辆发展到90多辆用了5年,以此速度推算,我国也还有15年以上的发展空间。根据公安部交管局的数据,2012年底,全国汽车拥有量1.14亿,持驾照人1.86亿。北京交管局2013年1月8日的汽车摇号,143万人参与摇号,比中彩票还难。北京目前汽车千人拥有量是260辆,在这种情况下,还有143万人等着买车,足见国内需求的巨大。汽车产业具有产业链长、附加值多、技术含量高、消费升级周期长等产业特点,汽车产业的发展空间必然带来整个工业化的发展空间。
我国推进的工业化是新型工业化,也就是建立在以信息技术为先导的现代技术基础上的现代工业化。这从两个方面扩展我国工业化的发展空间:(1)目前我国制造业仍处在国际产业链的低端,如一台iPad在美国售价为499美元,其构成是:LCD平板95美元,苹果A4处理器26.8美元,16GB存储器19.5美元,高附加价值零配件259.6美元,富士康的深圳工厂仅得9美元。中国制造业从卖体力,到卖产品,再到卖品牌,再到卖技术,最后到卖标准,还有若干个台阶要爬,也就是说,产业升级的任务很重,空间很大。(2)从新兴战略产业的发展来看,“十二五”规划确定的发展目标是:新兴产业占CDP的比重从2011年的3%提高到2015年的8%,其中高端装备制造产业销售收入在装备制造业中的占比2015年提高到15%,到2020年进一步提高到25%。目前我国文化产业占GDP的比重为2,75%,到2016年要达到5%,而美国现在的文化产业占GDP的比重是15-18%。从服务业的发展空间来看,目前我国服务业占CDP的比重只有40%多,远低于发达国家的70-80%,也低于印度的60%以上。
第三,优先解决已在城市就业农民工的市民化。依据刘易斯的二元经济理论,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中的劳动力流动是农村剩余劳动力直接转移到城市就业完成市民化,是农民和市民两个主体的流动。我国的城市化却走了一条独特的发展道路,即农民到城市就业不直接成为市民,而成为农民工,形成了农民、农民工和市民的三个主体的流动。这种城市化方式为城市工业发展提供了廉价的劳动力,推动了工业化的快速发展,也减轻了城市发展的经济负担。但是,这种城市化道路,由于阻碍了农民的市民化进程,导致农业生产难以规模化、机械化,农业现代化进程严重滞后,同时,由于农民离土不离乡,使新农村建设被严重制约。在今天工业化、城市化、农业现代化需要协调互动的大背景下,解决农民工的市民化问题就应该进入日程。同时,由于成功推进城市化的先决条件是农民在城市要有稳定的就业和稳定的收入,目前在城市已经就业的农民工就满足了这一条件。因此,应通过创新城市建设的投融资体制,首先解决在城市已经就业的农民工的市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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