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某地开展大规模平坟复耕,虽遭强烈质疑和反对,但仍予强制执行,数月间平掉200多万座坟头。后因国家出台不得强制平坟的新规,该地又在一夜之间耸起了百万坟墓。透过这一事件,或可看出人心之向背。尽管我们常为传统的失灭、文化的断裂感到无奈,却也总能感受到一种蛰伏在乡野草莽间的力量。这种力量或许就是内化于灵魂深处的精神血统,它的表征可能会被破除、被焚毁,其根脉却不会朽坏,并且能够长出新的枝叶,蓬生繁茂的气象。正巧本期新势力刊发的《动棺》就是一篇涉及平坟迁坟的小说,这篇小说早就写作完成,与前文所说的新闻事件并无关系,但是由迁坟动棺折射出的问题却是一致的。每一村庄每一姓氏,大概都有一定的历史渊源,即便没有保留家谱宗祠,也少不了祖祖辈辈的香火传承。然而所谓传承,又多纷乱流离,而今所能凭借的,只剩一片坟地。也只有一座座坟茔,能让现世的子孙有所归属,彼此认同。所以,自古以来,挖坟掘墓总是为人处世之大忌,除非万不得已,祖宗灵寝是万万动不得的。故此,《动棺》的结点,便是深藏在人们心里的“大忌”。小说的前提是拆迁,是无以阻挡的城市化进程。官员要与时俱进,要出政绩;老百姓则要守祖制,维护自身权益。双方各行其道,自然相互抵牾,所以才会有官方(以拆迁办头目“我”为代表)和民间(以知生死、通阴阳的二爷爷为代表)的斗智斗勇。“我”以执行政令、个人升迁为由向本村本族开刀,所遇最大阻力是自己的家人。“我”父亲笃信“穷不改门,富不迁坟”的古训,认定“我”爷爷葬于龙脉凤地,所以才会千方百计阻止、拖延为爷爷迁坟,为此,二爷爷还搞起了“封建迷信”,以怪诞、灵异的方式,证明天意不可违。然而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在防暴警察和挖掘机的凶猛阵势下,神神道道的二爷爷只好甘拜下风,他能退而求其次所坚持的,只是“依照老规矩,依辈分从长到幼,先放碑,再破土。”迁坟之后,二爷爷不知所踪,“我”却突然发疯,成了精神病人。我们当然可以认为,这是因为风水破了,报应便来了。若是人们不是如此数典忘祖,不是那么急功近利,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现世报。《动棺》的调子无疑是伤感的,它一方面写出了一种势不可当的大趋势,另一方面又写出传统的中国之心正悲凉地走向颓败。
《响器》可看作《动棺》的姊妹篇。在这个故事里,仍以老少对立的两代人为主角,讲究“老规矩”、有尊严、有操守的喜田叔,不肯随行就市“改良”他的响器班子,他的儿子东升则脑瓜活泛,争强好胜,总想破了他爹的规矩。结果,喜田叔盛怒之下摔了唢呐,打了东升,自己也被“殃”撞上了——突发脑溢血,中风死去。读过《响器》很容易想到王润滋的小说《鲁班的子孙》。年轻一代的活泛和老一代的死脑筋,实在不好简单理解为“代沟”二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不同时代总有所谓“代沟”,其本质却是一致的,人们都在遭受时代的裹挟,都在遭受时代的盘剥,每个人都沾满了时代的金粉,同时也在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不仅失去了美好的传统,甚至失去了人性中最明亮最温厚的部分。故而,当代人的当务之急不是追风逐浪,而应是笃定不疑地抱持一种恒固的精神尺度。程相崧生于1980年,他的写作在一定意义上续接了当年“文学鲁军”所凸显的“道德理想主义”。那时方有人嫌其过于保守愚钝,现在看来那样不是过于迂执,反倒是还不够自省自明,没有把那种道德拷问坚持到底。从程相崧的作品或能看到一点反向用力的苗头,也许他正试图在小说中捕捉逝去的风景,并在这风景里画上凋零的花环。
阿华的《没有葬礼的死亡》,表达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所具有的悲愤和凄凉,儿子死于矿难,他却连儿子的尸体都见不到,所以,葬礼也无从谈起,
古人说:“死生亦大矣。”上述三篇小说其实都与生死有涉,只是有的突出了传统礼序之死,有的突出了世道人心之死,然而死亡不只意味着完结,还预示着新的开始,如何重建有机的精神生态,重振我们活命的勇气,并不只是小说家所要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