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垒
Life 生活·随笔 Essay
黏灯
文/高垒
我妈妈就在屋子里,做着她的黏灯。多少年了,她做的灯比别家的都要丑一些。我没好意思说。为什么灯会塌下来呢,我想告诉她,妈妈如果你早一天把黍子面准备好就不会了。
可是,我妈妈,她的习惯从没改变过,就像她做出的其他食物永远是八成熟一样。她也不想改。她像头犟驴。这是她自己说的,我像头犟驴,改不了了。
每逢正月十五这一天,她都会给我做黏灯。在做之前,她都会很大声地说“今天我给你们做黏灯”。她显得很自豪。只要有好的东西吃了,她就会喊上几遍,好像要全世界都知道似的。
她把捻子栽到灯槽里。好了。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她将灯这屋放一个,那屋放一个,南院的佛龛里,她也放了一个。到处都是黏灯。可她还是闲不下来,从这屋串到那屋,又从那屋串到这屋。
“妈妈!接下来要干什么呀?”
“磕头!”她说。
哪有那么多头要磕啊。我妈妈磕了一辈子的头。从青丝磕成白发。我就跪在她的旁边。我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在祷告着什么。她双手合十,将头低下去,又抬起来。我也跟着,像砸鼓一般,磕得咚咚有声。
外面灯火辉煌,鞭炮响个不停。
那时候的妈妈,还梳个辫子。头发像扫帚。她什么也不怕。看见老鼠和蛇,她会一脚将它们踢开。“妈妈,我可以拿一个走了吗?”我问她。她又跑到院子里。我够不到她手中的灯儿。她向着天上的月亮又说起什么。她嘴里总是念念有词。对月亮有什么好说的啊。
“给!”
拿到手里,我便后悔了。我想告诉妈妈,这灯做得太丑了。你瞧瞧,还没过多长时间呢,灯油都把灯壁烤糊了。我能闻到一股焦却甜的味道。
她总跟我讲我离奇的身世,“你是我在卖油条的那里捡来的。”我端着她做的黏灯,接龙似的,走到这一家,又走到那一家。即使新添的棉油,回来也一滴不剩了。
“明天早上我给你烧灯儿吃!”她安慰我说。
我临睡前都想着她的话:烧灯儿吃。她总能把平常的食物说得津津有味,让人流涎。是不是每个做妈妈的都有这样的本事。
她就在屋子里做着她的黏灯。我就坐在门墩上。等啊等。
……
中间有一个插曲,是这样的,她对我说,你在跪着的时候,我扇了你一个耳光。都怪你当时话太多,说了一句大不敬的话,是对神灵说的。太不像话了。我正向他们祷告呢。你说了那样的话。
“我说什么了,妈?”我问。
“忘了。”她说,“我实在记不起来了。但你就说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妈还记得啊。我只记得当时的我磕起头来可不要命了,像砸鼓一般咚咚有声。那时候,我盼望的只是能早一点端上她做的黏灯。
(黏灯是北方的一种小吃,用黍子面制成,状如灯烛。每逢元宵日,家家户户置灯于灶台、佛龛、畜棚。至今皖、豫、冀地区仍保留此风俗。——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