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莉莉,王盼盼
宿州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宿州,234000
翻译的文化转向提出之后,译者的身份得到重新认定,译者主体性也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如杨武能[1]、许钧[2]、查明建[3]、谢天振[4]、穆雷[5]等,翻译研究也从之前的“语言—文化—人”转变到从“本体到主体,从一元到多元的跨越”[6]。
国内学者对译者主体性的理解大致分为两种:第一种把译者主体性仅视为译者的操纵,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支配原文、译文和译文读者的一种活动;第二种认为译者主体性是译者与原文、原文作者和译文读者之间关系中表现出来的属性,是翻译过程中能动性的选择,译者的选择应受到原文本、原作、读者等诸多因素的制约。相比之下,笔者更倾向于第二种看法,对译者主体性的理解应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承认译者在翻译中的主体地位;二是主体性的发挥是在尊重原著和原作者的基础上,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为实现其翻译目的所进行的“创造性叛逆”。
由此可见,当前对译者主体性研究大多集中在对译者主体性定义的界定和译者身份的探讨上,而较少结合文本对翻译过程中译者主体性发挥进行深层探讨。本文结合乔治斯坦纳提出的翻译过程,以《红楼梦》两英译本为例,解读两个译者在翻译过程不同阶段的主体性的体现。
阐释学,又名诠释学,是20世纪有代表性的思潮之一,代表人物有施莱尔马赫、海德格尔、伽达默尔。伽达默尔是阐释学派影响最大、也是最杰出的代表,建立了现代哲学阐释学。主要提出“偏见”、“前理解”、“视域融合”、“效果历史”等概念,他认为,历史总是在理解中存在的,人无法摆脱自己的历史性,只能用自己时代的特征和方式去理解和阐释文本,因此,人理解中出现的偏见是不可避免的。这样的偏见过程就是译者发挥主动性和能动性的过程。理解活动是个人视野和历史视野的融合,即“视域融合”[7]。
20世纪70年代,乔治斯坦纳把阐释学理论与翻译过程相结合,指出翻译过程包括四个步骤:信任、攻占、吸纳和补偿[8]。译者主体性在这四个步骤中分别表现为:译者对文本的选择、对文本的理解、对文本的表达和为达到译文和原文的平衡而进行的能动性补偿(图1)。译者在翻译过程的每个阶段无不发挥其主体性:译者通过自己的经验、喜好等选择其信任的文本,但当原文中出现一些难以理解或不可译的信息,信任不再存在时,译者必须“攻占”到文本的字里行间去理解原文的历史文化背景,并深入挖掘其意义,进入第二个翻译阶段;第三阶段是吸收阶段,理解原文之后,译者必须要吸收语言和文化交融中生成的不同意义并转化成目的语,但转化过程中,为了平衡原先对文本的信任,弥补原文和译文之间的信息缺失,译者需要进入第四阶段,对文本进行能动性的补偿。
图1 乔治斯坦纳翻译过程
已出版发行的《红楼梦》英文全译本有两部: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合译(以下简称杨译)的《A Dream of Red Mansion》以及霍克斯和闵福德合译(以下简称霍译)的《A Story of the Stone》。以下将具体探讨翻译过程中各个阶段两译者主体性的不同体现。
阐释学派认为,翻译的过程就是译者理解和解释的过程。译者在翻译的最初阶段,根据自身的“前理解”和“偏见”而选择自己所“信任”的文本。《红楼梦》在中国文坛乃至世界文坛中的影响不容小觑,书中丰富的文化词语一直都是学者和翻译家的研究对象。出于译介中国文化的目的,应外文出版社的请求,杨氏夫妇选择了翻译《红楼梦》;而霍克斯也是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在吴世昌的影响下决定翻译《红楼梦》,并辞去牛津大学教授一职,全心投入翻译。同时,两位译者都具备一定的双语文化能力,杨氏夫妇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译介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如《离骚》《儒林外史》《唐宋诗歌散文选》《鲁迅选集》等百余种。霍克斯年轻时曾在中国留学研究中国文化,毕业后回到牛津大学教授中文。两位译者的双语言能力和双文化能力都给其选择文本提供了稳定的前提条件。
伽达默尔认为,理解是历史的,译者理解时避免不了考虑到其所处的历史背景,这样就形成了他们理解的偏见,偏见是存在的,也是合理的[7]。由于两译者固有的文化环境、历史背景、宗教信仰、生活习俗等方面的不同,对同一译本也存在着不同理解和偏见,即视域不同。如原文中经常出现的佛教用语“阿弥陀佛”,杨译成“Amida Buddha”,霍克斯却译为“Holy Name”;“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霍译为“Man proposes,God disposes”,而杨宪益却把“God”改成“heaven”。又如《好了歌》里的“世人都晓神仙好”里的“神仙”一词,杨译成“immortals”,霍译为“salvation”。因为中国文化受佛教、道教和儒家学说的影响,而英国人受基督教的影响,故两位译者出于对原文不同的前理解而对文本采取了不同的攻占。又如“红”“龙”“狗”“春”这些中国文化意象词,杨译大多采取保留原文文化意象,霍译更多地考虑到译语读者的理解和感受,舍弃原文意象,保留原文的意义。以“红”为例,杨把“红”直译为“red”,“怡红院”直译为“Happy Red Court”,以此希望传递中国文化中的“红”所表达的内涵。而英美文化中“red”给人的联想是暴利、血腥,因此,霍克斯从英语读者接受的角度考虑,译为“Green Delights”。在这个例子中,两位译者的主体性都得到不同程度的发挥,杨宪益抑制了主体性的发挥,保留原文的意象,而霍克斯是在理解的基础上作出创造性的叛逆,是主体性张扬的表现。
2.3.1 译者的翻译意图
不同文化背景的接受者对于同一文本的“视域”不同,对不同“视域”下的接受者翻译目的也不尽相同。作为翻译的发起者,外文出版社一直有系统地将中国文学作品译成英语的想法,其目的是要忠实译介、传播和弘扬民族文化。作为译者,杨宪益先生也明确指出:“译者应尽量忠实于原文的形象,既不要夸张,也不要夹带任何东西……”[9]由此可见,忠实地传递中国文化是杨译的主要翻译目的。上世纪70年代,霍克斯意识到中国文学名著《红楼梦》没有完整的英译本,有的节选本里还充斥着大量的错误。作为一名汉学家,向西方世界传递中国文化成为其翻译目的。
2.3.2 译者的翻译策略
由于不同译者处于不同的文化视域,对同一事物和文本的理解也不尽相同,故采取的翻译策略也不同。归化和异化翻译策略是由美国学者韦努蒂1995年提出的,他认为,异化是“偏离本土主流价值观,保留原文的语言和文化差异”,归化是为“遵守目标语言文化当前的主流价值观,公然对原文采用保守的同化手段,使其迎合本土的典律、出版潮流和政治需要”[10]。从译者主体性的角度看,可以理解成异化是以原作为中心,译者向原作靠拢,是对主体性的抑制;归化是以译语读者为中心,译者向读者靠拢,是主体性张扬的体现。
(1)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11]。(第二十四回)
杨译:Even the cleverest housewife can' t cook a meal without rice.[12]
霍译:Even the cleverest housewife can' t cook a bread without flour.[13]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比喻即使是聪明能干的人,做事缺少必要条件也难以办成。杨译采用了异化,形式、内容与原作相对应,易于让读者理解和接受。霍克斯为了寻求读者和原文的视界融合,采取异化的同时把其中的“米”、“粥”意译成“flour”、“bread”,以迎合译语读者的期待视野和前理解。
(2)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下,不用说这些香料自然是比往常加上十倍去的[11]。(第二十四回)
杨译:This year,what with the Imperial Consort in the Palace and the Dragon-Boat Festival coming, I'm sure you'll be needing ten times the usual amount[12].
霍译:I thought to myself that this year, what with Her Grace in the Palace and the Double Fifth already not far off, you're sure to be using ten or twelve times the usual amount[13].
由于理解的历史性,不同译者对同一文本的理解是多元的。端午节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在每年农历五月初五,吃粽子、赛龙舟是端午节的习俗和庆祝方式,用以纪念古代爱国诗人屈原。对于这样一个完全缺位状态的文化意象,杨译为“Dragon-Boat Festival”,保留了“端午节、划龙舟”这一习俗,霍译则保留了农历端午节的日期,译成“the Double Fifth”,从不同角度传递了“端阳节”这个文化意象。
为了避免信息的流失,译者在对文本攻占之后相应地进行能动性补偿,这在两位译者的译文中均有体现。
(3)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11](第三回)
杨译:In repose she was like a lovely flower mirrored in the water;in motion,a pliant willow swaying in the wind. She looked more sensitive thanBiGan[注]A prince noted for his great intelligence at the end of the Shang Dynasty.,more delicate thanXiShi[注]A famous beauty of the ancient Kingdom of Yue.[12].
霍译:She had more chambers in her heart than the martyred Bi Gan;And suffered a tithe more pain in it than the beautiful Xi Shi[13].
对于文中的两个专有名词,杨、霍在音译之外,分别使用注释和增译的方法,巧妙地避免了两个人名代表的文化内涵的缺失。
由此可见,在翻译过程的四个步骤中,无论是对文本的选择、对文本的理解,还是对翻译目的和翻译策略选择方面,译者无不充分地发挥其主体性,对译本进行一定程度的抑制与张扬。杨译以源语文化为中心,是对主体性的抑制;霍译选择向译语文化靠拢,是对主体性的张扬。
基于阐释学提出的翻译过程四步骤理论,进一步深化了对于译者主体性这一议题的研究。随着译者主体性研究的不断深入,必须指出的是,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并不意味着译者可以胡译和乱译。译者需在尊重原文的基础上,根据译者自身的知识构成和双语能力,灵活选用适当的翻译策略和方法,合理、能动地发挥其创造性。
参考文献:
[1]杨武能.再谈文学翻译主体[J].中国翻译,2003(3):10-13
[2]许钧.“创造性叛逆”和翻译主体性的确立[J].中国翻译,2003(1):6-11
[3]查明建,田雨.论译者主体性:从译者文化地位的边缘化谈起[J].中国翻译,2003(1):22-24
[4]谢天振.作者本意和本文本意:解释学理论与翻译研究[J].外国语,2000(3):53-60
[5]穆雷,诗怡.翻译主体的“发现”与“研究”:兼评中国翻译家研究[J].中国翻译,2003(1):12-18
[6]袁莉.文学翻译主体的诠释学研究构想[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3):74-78
[7]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369-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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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任生名.杨宪益的文学翻译思想散记[J].中国翻译,1993(4):33-34
[10]Venuti Laurence.Strategies of Translation[C]//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Baker,M & Mlmkj London and New York:Roudedge,2001:240
[11]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长沙:岳麓书社,1999
[12]Yang Xianyi,Gladys Yang.A Dream of Red Mansion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Press,1978
[13]Hawkes David.The Story of the Stone[M].London:Penguin Classics,1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