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河帮”的末日

2013-12-19 20:45刘金城
检察风云 2013年12期
关键词:船民匪徒坯布

文/刘金城

“水河帮”的末日

文/刘金城

20以故意杀人罪、运输毒品罪、绑架罪、劫持船只罪,数罪并罚,在云南昆明被执行死刑。糯康贩毒集团在“金三角”地区水域的暴行,乃至走向覆灭,与63年前横行在苏州河水域的“水河帮”,何等相似,如出一辙。让我们揭开那一段风云跌宕,鲜为人知的历史画面吧。

“捉鸡帮”的变身

1950年夏,建国初期的上海滩,百废待兴。可浙沪交界一带水域的船民,脱离了“三座大山”的“虎口”,又陷入了匪患肆虐的“狼窝”。一股叫做“水河帮”的武装匪徒,在江河上杀人掳掠,无恶不作,以船运业谋生的船民们被祸害得苦不堪言。

这“水河帮”,究竟是何方妖孽,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呢?故事,还得追根溯源到清末光绪年间。

那一年,苏北地区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农民们被迫背井离乡,南下逃荒。一些乡痞地赖混迹其中,以偷鸡摸狗为生。偷鸡贼们携带铁尺等凶器,结伙行窃。若丑行败露,便持棍棒群起而攻之,转偷为抢。当年朝廷腐败,政权岌岌可危,偷鸡贼们乱世称雄,遂成势力,人称“捉鸡帮”。

以后几十年间的战乱,地方政府无暇顾及地方社会治安,“捉鸡帮”趁乱扩充人马,由原来的小偷小摸,发展为凿壁挖洞,明抢暗夺的强盗。

抗战时期,“捉鸡帮”盘踞在辰山、凤凰山一带,占山为王,招兵买马,打家劫舍,成为雄霸一方的武装匪徒。

到国民党统治时期,政府出兵围剿“捉鸡帮”。蟊贼们敌不过正规军,四下逃散,至此“捉鸡帮”寿终正寝。其中一股势力落草上海嘉定县黄渡乡一带水域,开始劫持民船,掠夺财物,人称“水河帮”。

“水河帮”匪徒的籍贯多为江苏盐城、阜宁,也称为“盐阜帮”。经过一段历史的变革,这个土匪组织逐渐形成一套帮规,抢劫作案也多选择“月明而隐,月暗而出”。在阴历月初或月尾的深更半夜,月黑风高,匪徒们称为“黑星头”,是“水河帮” 抢劫杀人的时机。

上海解放后,社会治安秩序日趋稳定,大部分“水河帮”匪徒在政府部门的劝诫教育下改恶从良。但少数劣根性深的匪徒仍冥顽不化,继续在苏州河水域杀人越货,为非作歹。据相关历史资料证实,从1949年3月到1950年的11月,短短一年半时间里,“水河帮”在上海至苏州之间的水域先后抢劫作案50余起。其中杀人案10余起,32名船民遇害;抢劫船民坯布800余匹、毛猪294头、大米200余担……

纪王庙的噩梦

1950年5月6日凌晨2时。嘉定县黄渡乡附近的苏州河上,漆黑如锅,风儿吹过,河边的芦苇荡,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

河岸边,泊着一艘运布匹的木船。酣睡中的船主王维三,布商钱炳坤,朦胧中被冰冷的枪口顶住脑门:“起来,开船!”一黑瘦汉子,用枪管敲打着王的背脊,低声喝道。

在9名持枪匪徒的淫威下,船主王维三被迫将缆绳卸下,摇橹前行。船行中,布商钱炳坤、伙计王富林、王妻何香芳以及2岁的小儿,大小四口被众匪徒五花大绑,蒙住双眼,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船舱。

约一个小时后,船行至水域开阔的南翔附近,一匪徒头目模样的矮个子忽令停船。众匪徒手里提着绳索,亦步亦趋地逼近王维三。王维三“咕咚”一声,双膝跪地,哀求饶命。

“下笼!”矮个子冷若冰霜,不为所动,从嗓子眼哼出一句王维三听不懂的话。匪首说完,跷起大拇指,翻手做了个朝下的意思,众匪徒呼啸而上,将王维三摁倒在地,一索捆翻。其中两名匪徒熟门熟路地各拎起王的一只脚,王大头朝下,顷刻双脚离地,另一匪徒残忍地将王的头按捺在水里。“咕嘟嘟……”水面冒出一串水泡,王维三的身躯挣扎着,身体慢慢地瘫软下来……

船舱那头,传来了一阵小孩的哇哇大哭声。惨绝人寰的杀戮开始了:一名匪徒双手抓起2岁的王小狗,龇牙咧嘴地举过头顶,往江中心用力抛去。另一群匪徒用绳索使劲地勒住三个人的颈部。二男一女的脸色由红变紫,四肢抽搐着……

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内,匪徒们连夺五命,劫走400匹坯布,扬长而去。

然惨案不仅于此。当时承担上海水域治安管理任务的水上公安分局,案头各方报案纷至沓来。

4月12日,被害船户朱桂清等报称:当日凌晨2时许,他们在纪王庙附近遭到10多名武装劫匪的拦截。被掠走竹笋80余担,并将船民数人绑在岸边柳树上后,携赃逃逸。

4月14日,船民杨在裕报称:13日傍晚6时许,在嘉定黄渡镇北苏州河上,被劫匪掳走鸭蛋70余筐及货船一艘。

5月20日,纪王庙附近河中漂起双手反剪、被勒死的男尸一具,同时在生浪渡附近水上也发现同样惨状的女尸一具。

21日,在庄家渡河中,船民看到男童尸一具。

22日,在柴塘渡河边的淤泥中,俯卧被枪杀的男尸一具……

坯布上的印记

“水河帮”的暴行,让水上公安分局的侦查员们义愤填膺,破案压力山大,却一时还难以下手。

据侦查了解,“水河帮”的每一次行动,都经过事先踩点,周密策划。匪徒们在市区设有联络点,一有风吹草动,立马传递信息。再加上他们凭借地主之谊,熟悉地理环境,作案后逃之夭夭,使侦破工作一度陷入被动的局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5 月22日下午,来自江苏靖江的两位刘姓客商赶到水上公安分局,要求帮助查找失踪的一条运布货船,并反映船上有钱炳坤等同乡五人。侦查员们仔细甄别客商描述的每一个细节,当其叙述到失踪的坯布上盖有“炳乾”字样的红印记,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侦查员带领报案人前往验尸所辨认被害人尸体。在10多具无名尸体中,靖江客商一下子认出同乡钱炳坤、船主王维三、帮工王福林、何香芳和两岁的孩子五具尸体。

案情豁然开朗。水上公安分局决定,兵分两路。一路随靖江客商沿苏州河追查被劫赃船;另一路前往市区各私营布店追查有特殊印记的坯布。

5月24日下午,侦缉股股长赵文带领侦查员李强、张永、端木泓前往市区暗访,大有斩获。他们在“南洋绸布庄”发现了有此印记的坯布。经向布店老板询问,得知坯布来自英士路368号金某处。当天深夜,侦查员按图索骥找到金某,始知案情另有蹊跷。

原来,金某以贩布为生。这批坯布是他在闵行的“协盛祥布庄”低价购入,转手倒卖给虹口的“南洋布庄”,从中渔利。

金某引路,侦查员趁热打铁,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到闵行,敲开了“协盛祥布庄”的大门。在店铺仓房堆积如山的布匹中,侦查员终于翻出了这批坯布。赵文抓起其中一匹:“炳乾”二字赫然在目。

据布店老板交代,送货人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中等个头,皮肤黝黑,盐城口音。自称是乡下亲眷欲还赌债,要价不高,但急要现钱。临走时留下话,称还有第二批买卖欲与店主成交……

在对布店老板晓以利害之后,他答应愿意配合警方的侦查破案工作。

警方在闵行协盛祥布庄撒下罗网后,果然有“鱼儿”上钩。7月22日下午2时,送货人又浮出“水面”。除了上次来的那个中年人外,后面还跟着雇用的两个帮工,从泊在河边的木船往岸上倒腾坯布。

“老规矩,快点付钱,我们还要忙别的事情呢!”中年人连声催促布店老板付款。

交易中,中年人蓦然觉得背脊有一冰凉的硬物顶住,耳边一声冷喝:“别动!举起手来!”说时迟,那时快,埋伏在布庄对面店铺的侦查员们一拥而上,将中年人死死地摁在地,给他上了铐子。

赵文坐镇,侦查员端木泓、李强、张永将嫌疑人围在店铺中间,现场展开了突审。据初步了解,嫌疑人自称叫朱清,江苏宝应县人。因生活无着落,借用其弟朱奎的小船携家眷回乡。途经苏州时被土匪劫持,胁迫为倒卖坯布。至于布匹从何而来,他一口咬定不知底细。朱清真的不知情吗?口供一时真伪莫辨。

8月13日,《苏南日报》上刊登出一条认领男尸的消息。时隔七天,一姓林的人,手持报纸前往水上公安分局认尸。

时值炎夏,停尸房里的尸体已高度腐败,面目皆非,难以辨认。林从衣着打扮上先后辨认出自家兄弟、侄子和几位同乡,即号啕大哭。

朱清落网后,他的那条运赃木船被扣押在布庄附近的河汊里。尸体身份清楚了,但尸体与闵行截获的运赃船有否关联呢?为探究竟,侦查员领着林再度返回闵行。

林猫腰一头钻进船舱,用指甲抠开舱壁上一处,“民国廿八年,祝氏制造”字样立刻显露出来。林言之凿凿:“这肯定是俺兄弟的船,不会错。”

显然,布、船、人出自于同一案件。也就是说,朱清称在苏州遭劫,纯属弥天大谎。

在确凿证据前,朱清被迫吐实:7月17日凌晨,朱伙同夏延尧等匪徒,在昆山附近的苏州河水域,抢劫了一条货船,并将船上五人勒死后,抛尸河中……

牛嘴河畔擒凶

据朱清的供词,夏延尧原是个强讨恶化的乞丐,投奔“水河帮”后,成为匪首周学高的得力干将。夏性情暴戾,残忍凶狠。他曾与朱清等结伙抢劫杀人10余次,杀害无辜船民16人。其中,夏亲自杀死九人,实属恶贯满盈。

夏主要有两个落脚点。一是在常州博爱门外;二是老家苏北宝应。侦缉股副股长袁太决定兵分二路:一路由侦查员李安乐、端木泓直奔常州;另一路则是让侦查员李强、张静去苏北宝应,探寻夏的踪迹。

在常州市公安局的帮助下,李安乐、端木泓摸到博爱门茶馆。据夏的熟人荣秀来透露,夏曾在2月来过一次。当时,他左手吊着绷带,称是与他人打架而伤,并不知他是干“吃大饭”(指杀人越货)的。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夏。因此,常州之行无果而终。

9月9日,侦查员张静、李强便装来到苏北宝应。从陶林乡政府了解的情况来看,有人最近见过夏的船曾在施家村附近活动过,说明夏不会走得太远。

10日上午,施家村乡间小道上出现一对“货郎”:李强、张静一前一后,一路挑着货担,一路寻觅夏的踪迹。

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俩“货郎”遇到一位喂鸡的农妇。闲扯中,收获颇丰。

据农妇透露,她昨天还见到过夏延尧,并提供了他有条船的线索,并常在外跑“买卖”云云。经追根刨底,得知夏的船就停泊在二里开外的牛嘴河一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张静、李强二人大喜,遂向农妇道谢,扭头直奔村东坟头岗边的牛嘴河而去。

在牛嘴河边一棵大柳树的树荫下,泊着一条黑漆旧式有篷小船。

船舱内传来几声干咳,随后飘出些许烟云和抽旱烟的吧嗒声:船舱有人!张静、李强精神大振,甩开披在身上外衣,从腰间拔出驳壳枪,顶上子弹,拉开枪栓,一前一后各自跃上船头船尾,封住了嫌疑人的去路。

船舱内的夏匪毕竟是惊弓之鸟,听到动静,感觉到来者不善,随即拔枪仓皇应对。“叭”的一声枪响,子弹从船的顶篷穿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夏的手腕被来人“钳住”。一副铜质手铐,齿齿扣紧,紧套在夏延尧干瘦的双腕上。

此刻,夏延尧如大梦初醒,迭声“公安大爷饶命……”连连告饶。

夏匪落网,摧毁“水河帮”走出了关键一步。

在审讯中,夏延尧供认自己是昆山联络站的头目,并供出上海市区联络点三处:一处是商邱路402号“木材店”掌柜左四爹;一处是大洋桥的平阳会;还有中山桥的小保子。

飞兵直捣“纪王庙”

1950年10月7日,福州路185号的公安大楼里,彻夜灯火通明。

这是一次战前紧急会议。由市公安局牵头,水上公安分局会同市局刑侦科、盗案科及闵行、新泾、真如公安分局,各路领导汇聚一堂,全面研究部署对“水河帮”发起总攻的战斗方案。

会议汇总前期侦查工作的成果,分析了“水河帮”的概况及活动特征。

据已被抓获的匪徒夏延尧和朱清等人的口供综合分析,当时“水河帮”有匪徒80余众,30多条船,拥有长、短枪20多支。主要活动在苏州河上游的嘉定、真如和苏州一带水域。以嘉定县黄渡乡纪王庙为匪巢,匪首周学高率部常年盘踞在此。

黄渡乡的苏州河水域,支流纵横,港汊交错,芦苇丛生,是“水河帮”藏身落脚的天然屏障。东面是真如公安分局,西北则是新泾公安分局。而管辖此地的是嘉定县黄渡公安派出所,全所只有三名警员,势单力孤,鞭长莫及。

会议决定:由市局、相关分局共抽调警力250多人,兵分三路。一路秘密缉捕“水河帮”各联络站成员,切断其信息渠道;一路严守水路关卡,查缉可疑船只;另外一路直扑黄渡乡纪王庙匪巢。

10月8日,全面围剿“水河帮”的战斗打响了。当天下午,公安巡逻船在庄家渡截获三条匪船,惯匪唐麻子、曹东江、马尚被捉,并从船上搜出4支短枪。

当天傍晚,市区的“水河帮”联络点全部被摧毁。

10月9日凌晨,警方集中优势兵力200余人,向嘉定县黄渡乡纪王庙进发。

而恰恰是在这天上午,匪巢纪王庙内,又演绎了一幕杀人惨剧。

匪首周学高获悉其儿媳王采女向警方提供信息,遂实行“帮规”,将其活活勒死。

刚刚行凶完毕,忽地外面枪声大作,一匪探惊慌失措报称,部下已与警方交火。周学高闻讯,哀叹道:“完蛋了,我们他妈全完了!”众匪徒闻言,遂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周带着贴身保镖杨金林,仓皇而逃。

纪王庙顷刻被警方攻陷,大部分水匪落网,唯独不见匪首周学高。侦缉股副股长袁太,从被俘匪徒小宝子口中得知,周学高在离此五里多路的一条河汊里,藏有一条快船。此刻可能奔船逃命去了。

袁太岂敢怠慢,立马率领赵文、李强等精干人马,带着警犬,驾车朝着周贼逃逸方向追去。

在一片荒草甸子上,袁太遥遥望见周学高被保镖杨金林搀扶着,一瘸一拐而行。也许是天意,匪首周学高气数该绝,周心急慌忙地奔跑中崴了脚脖子,故欲逃不能。

在四支枪口的瞄准下,周学高及保镖杨金林方寸大乱。周“扑通”跪倒在地,仰天长叹:“天要我亡,不得不亡呀……”

袁太等侦查员押着垂头丧气的匪首周学高,踏上了凯旋之路。

为非作歹数十年的“水河帮”,终于画上了历史句号。

1951年5月24日,上海市人民法院召开公判大会,宣判“水河帮”案件。

匪首周学高以及杨金林、潘标、夏延尧等26名血债累累、罪大恶极的惯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多行不义必自毙,历史,总是以严肃的方式,给人们永恒的昭示。

栏目主持人:郑宾 393758162@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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