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遂涛近影)
在酒店安顿下来,刘思影才发现把嘟嘟的马桶落在火车上了。刘思影先自己洗了个澡,换下的内衣在洗脸池里揉搓干净,找了个衣撑挂了起来,又坐在便池上撒了泡尿。走出卫生间的门,她一边整理衣摆,一边对正在玩奥特曼的嘟嘟说:“嘟嘟,快点拉个大便——”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脸色有点发青。但正躺在床上调频道的张远山以及一边拿着奥特曼转来转去一边嘴里吃吃有声的嘟嘟都没有注意到。
刘思影没再说话,低下头在屋子里找,翻来翻去,连床单都掀起来看了一遍。张远山被她掀得左右腾挪,忍不住问了句:“找什么呢?”
“嘟嘟的马桶。”刘思影轻声说。
“什么?”张远山噌地坐了起来,“嘟嘟的马桶丢了?”
“你小点声——”刘思影急切地制止住张远山,轻声解释道:“可能是落在火车上了。”
“这,这,你看——”张远山电视看不下去了,在房间里乱转,明知道已没希望,仍也把房间搜寻了一遍,最后绝望而愤怒地轻声责备刘思影:“你是怎么拿东西的——”
“你还怪我,你自己怎么不注意——”刘思影也轻轻含恨道。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呆呆地坐着。瞅瞅旁边的嘟嘟,嘟嘟仍沉浸在奥特曼的世界里,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话。过了片刻,刘思影打破了沉默:“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远山突然懒懒地往床上一躺,拉长着腔调说,“就看能不能做得通嘟嘟的工作了。”
刘思影觉得要做通嘟嘟的工作很难。上火车前,刘思影曾经尝试着不让他带马桶,她说:“嘟嘟,从今天起咱们就要学着蹲着拉大便了啊——”
嘟嘟说:“为什么?”
刘思影说:“出门旅游当然只能蹲着拉大便了。”
嘟嘟说:“可以把我的马桶带上呀。”
刘思影笑了:“哪里有出去旅游还带马桶的。”
嘟嘟说不要,我就要带我的马桶。刘思影后来费尽了口舌,嘟嘟都不为所动。张远山也加入了进来,他一开始还怪刘思影不懂得儿童心理,不讲究说服技巧,但是几个回合下来,他就暗自心中一凛,悄悄卸掉了轻敌之心。再几个回合下来,他就失去了耐心,除去了谆谆善诱的伪装,嗓门开始大起来,他冲着嘟嘟喊:“你听不听话?你要是不听话我可要揍屁股了!”
嘟嘟也喊:“我就是要带马桶我就是要带马桶我就是要带马桶!”
张远山忍无可忍遂不再忍,拉过来就冲着嘟嘟的屁股打了两巴掌。打得很用力,手都有点热辣辣的疼。
嘟嘟看爸爸手伸了过来,感觉不妙,赶忙转身护屁股,到底身小力弱,被爸爸拉过去揍了两巴掌,内心立刻充满了屈辱与愤怒,一挣脱开爸爸的手,转身就趴倒在沙发上,哇哇地痛哭起来。
刘思影在旁边看了,本来还在生嘟嘟的气,这时转而埋怨起张远山来:“你下手那么重干什么?你不是说你懂儿童心理吗,你懂到哪里去了?”
张远山铁青着脸不说话,一丝内疚却在心底浮现。他也暗自后悔不该那么急着打儿子,打也不能打得那么重。
最终的结果还是大人妥协了。除了一大包衣服食物之外,还专门拎了一个袋子装马桶。还好马桶不大,也轻,不算太麻烦的事。但是想到出门旅游还要专门带个马桶,张远山和刘思影都不由得苦笑。
在火车上张远山埋怨这一切都是刘思影的错,早就该学着让嘟嘟蹲着拉大便了。刘思影没有反驳,她默认了,其实她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只不过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她现在后悔的是当时态度太不坚决。
嘟嘟从开始学会自己拉大便就是用这个马桶,很普通的一个塑料儿童用马桶,在超市里买不过是十块钱左右的东西。但是当嘟嘟习惯了用它之后,他就再也不肯用别的马桶了。一开始张远山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会成为一个问题,只要嘟嘟肯拉大便,他们就谢天谢地啦。因为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嘟嘟拉大便都不正常,便秘,经常是四天五天甚至一周才拉一次,为此他们发尽了愁,也费尽了脑筋,找遍了医生,用尽了偏方,可是结果仍然一样。他们根据同事朋友老人们的推荐,天天大量给嘟嘟吃水果蔬菜,每天至少两根香蕉,蔬菜他不肯吃,就给他榨蔬菜汁,但是没用。医生的建议他们也一条条落实了,到后来,连医生会说什么他们都能掰着手指头一一数出来。唯一有一次起色,是大清早起来花五十块钱从号贩子手里买了一个挂号单请一个著名的儿科专家看,专家开了一堆中药,价格倒不贵,才二十多元,回去熬了给嘟嘟喝了几天,果然就有了效果,效果最好的时候两天就能拉一次大便,而且大便都是湿湿的。夫妻两个为此欢呼雀跃了一阵,以为自此嘟嘟的大便就会正常起来。两天一次也没有关系,只要能保持这个频率。甚至因此成为那个医生的义务宣传员,逢人就讲这件事,然后竖起大拇指说:“庄医生果然名不虚传。”那一开始让他们心疼的五十块钱挂号费在他们心中也觉得值了。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嘟嘟拉大便的频率就又慢了下来,开始是三天,后来是四天,再后来就又恢复到了以前的五天六天,不过一开始大便仍是湿的,到后来才慢慢变成干的。
夫妻两个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后来又去找那个庄医生开过一次药,但是这次药效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嘟嘟真正彻底解决大便问题已是在他三四岁读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他又吵着要张远山买车,不是玩具车而是真正的汽车,他说幼儿园别的小朋友家里都有汽车就我们家没有。张远山随口说了句,只要你天天拉大便,爸爸就给你买车。没想到嘟嘟还当真了,从那天晚上起,就算拉不出来,嘟嘟也会响应号召坐在小马桶上坐半天,经常为了挤出一根大便,憋得脸红脖子粗,有时看得刘思影都于心不忍。但是又不能说不让挤。终于挤出来了,张远山和刘思影的心情都是一松,每到这个时候两个人就蹦呀跳呀像遇到了多大的好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个人买彩票中了头彩呢。
那时根本没有想到后来会出现马桶问题。直到有一天嘟嘟在外面憋得难受,感觉都快要拉在裤裆里了,仍不肯上厕所,刘思影才意识到嘟嘟对那个马桶的依赖。
当时刘思影拉着嘟嘟去厕所,嘟嘟死活不肯去,抱着她的腿哭着要回家拉。
刘思影后来生气了,强拉着他往厕所走,他就躺倒在地上打滚。刘思影看看周边停下来围观的人群,觉得脸一阵臊红,暗自骂道:“你这孩子干吗非要回家拉?在哪里拉不是一样?”
但是嘟嘟仍然坚持要回家拉,刘思影无奈,只得花了三十多块钱打的回来。回到家,嘟嘟立刻在小马桶上坐下,然后就拉了出来。刘思影看着嘟嘟,想着打的花的三十多元钱,真是又想笑,又心疼。
马桶应该是放在火车卧铺下面忘了拿。一上车,先是跟其它行李一起放在了行李架上,后来刘思影要让嘟嘟拉大便,就拿了下来,嘟嘟不肯拉,劝了半天到底没有拉,刘思影想也许是在火车上嘟嘟不习惯,算了,那就到酒店再拉吧。就收了起来,随手放在了铺位底下。当时怕忘掉,还专门提醒了张远山一句:“下车别忘了提醒我拿马桶。”张远山“哦哦”着答应了。然而到底还是忘了。
其实也不一定会忘,说到底还是火车晚点惹的祸,火车晚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也就罢了,一晚竟然晚了四个小时,火车上的人都等得心焦,早早就在准备东西了,然而火车总不见进站。刘思影也急,主要是怕太晚去酒店不方便,又怕酒店预订的房间会被取消,毕竟是节假日,游客多。想打个电话跟酒店确认一下,又忘记把酒店的电话记到哪里了,忙得一团糟。好不容打过电话确认了,突然火车就进站了,等得心急的旅客一起拿起行李往外涌,刘思影就一手拎包一手拉嘟嘟跟着人流出去了。装马桶的那个袋子就放在脚下,竟然没有看到。
说服嘟嘟的工作首先落在妈妈的头上。张远山怕自己脾气躁,讲几句嘟嘟不听忍不住又会生气。刘思影稳定了一下情绪,梳理好了思路,然后轻声咳嗽了一下,很温柔地叫了声“嘟嘟”。
嘟嘟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仍在玩他的奥特曼。这个奥特曼是在火车上买的,很廉价,但是能发声,一个红色按钮一按就发出一种单调的人声,但是嘟嘟玩得不亦乐乎。
刘思影只得先阻止住他,说:“嘟嘟,先不要玩奥特曼了——”
嘟嘟不理。
刘思影又说:“先拉大便,拉完大便再玩。”
刘思影已经想好了策略,先不提马桶,如果嘟嘟能够忘掉最好。如果实在不肯,再做说服工作。
嘟嘟这次很懂事,他跟妈妈讲条件:“我再玩五分钟——”
“不行,先拉完大便。”
“三分钟。”嘟嘟讨价还价。
“一分钟。”刘思影妥协了。
“两分钟,成交,耶!”嘟嘟伸出手要和刘思影击掌。这是他们在家谈判时惯用的伎俩。刘思影苦笑了一声,只好迎过了他伸出来的小手掌。
两分钟到了,刘思影叫停,但嘟嘟反悔了,仍要接着玩:“再两分钟,就两分钟。”
“不行!”这次刘思影雷厉风行,直接从他手中夺过了奥特曼。
嘟嘟无奈,只好脱掉裤子准备拉大便,但当他看到不是平时用的小马桶,而是酒店的大马桶时,他立刻变色了。
“我要用我的小马桶。”
“乖,你看酒店的马桶多漂亮,你不是最喜欢住酒店吗……”刘思影想用甜言蜜语迷惑住嘟嘟,但嘟嘟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不要,我就要用我的小马桶,要不我就不拉了。”嘟嘟说着,拉起了裤子。
这分明是威胁!小小年纪竟然动不动就威胁大人。
刘思影只得跟他说实话,没想到她刚说出马桶落在了火车上,嘟嘟竟然哇地大哭了起来。刘思影有点不知所措,求援似的看了张远山一眼。
张远山也摆出一副柔情的样子,仿佛嘟嘟不吃妈妈这一套就会吃他这一套似的。他说:“嘟嘟,乖,嘟嘟是个乖宝宝对不对?”
嘟嘟仍哭。
张远山又说:“爸爸知道嘟嘟喜欢那个马桶,但是没关系,丢了爸爸再给嘟嘟买个更漂亮的——”
话还没说完,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嘟嘟突然扬头来了一句:“我不要,我就要我原先那个!”
张远山被他噎了一下,有点生气:“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呀你!”
刘思影看气氛不对,忙拉扯一下张远山的衣角,劝他退后,自己重新披挂上阵。她仍然甜言蜜语地劝嘟嘟:“嘟嘟,你看,东西丢了,都怪爸爸妈妈,但是再哭也找不回来了,总不能因此就不拉大便了吧?不拉大便——”刘思影调皮地拍拍嘟嘟的肚子,“肚子——嘣——就破了。”
刘思影以为这句话会把儿子逗笑,从而使气氛改变,也使对话能继续下去。没想到儿子根本没笑,而是冷冷地给她来了一句:“那我就不拉大便。”
刘思影无技再施,看看张远山,张远山也一副技穷的样子,两个人只好草草收兵。算了,他不肯拉大便就不拉吧,等到他想拉了他自然会拉出来。
因为马桶的事,这天晚上的气氛有点压抑。三个人吃完晚饭,简单看了会儿电视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按计划是去一个风景区,早早三个人就起床了,洗漱拉撒。嘟嘟听话地站在马桶边尿了尿,尿时裤子褪到了脚踝,小鸡鸡用力地向前撅着,一股细流猛然射出,在空中划了一条柔美的抛物线,然后落入马桶,激起一串清脆的水声。刘思影一边刷牙一边斜着眼睛看着,看嘟嘟尿完弯身准备要拉起裤子了,心中一动,忙三口并作两口,把嘴里的泡沫吐了,口漱干净了,叫住嘟嘟:“嘟嘟,拉个便便。”
刘思影这么说完全是出于侥幸心理,明知道他不会拉,仍想,万一呢?
嘟嘟还是让她失望了,他看了看身前的马桶,一句话也没说,毅然地就把裤子拉起来了。
“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有?”刘思影还不甘心。
“我要我的小马桶。”嘟嘟回了一句。
“你说你这孩子——”刘思影说了一半噎住了,不再说下去,悻悻地摇摇头。
张远山已经把要带的东西准备好了,站在旁边等着,看了母子这场短短的交锋,一句评论也没有发表。
风景区人很多,拍个照都要等半天。刘思影等得不耐烦,心里更不舒服。看着前面攒动的人头,刘思影回头问张远山:“都快三天了,还没拉,怎么办?”
张远山眉头皱着,没有应她。
刘思影继续说:“他要是一直不肯拉,那可怎么办?”
张远山眉头继续皱着,皱了半天,冒出一句:“他该拉的时候肯定会拉。”
刘思影怨道:“你说他什么时候该拉?都三天了。再不拉,存在肚子里水分吸干了,又变成了硬屎蹶子,看到时怎么拉出来。”
张远山不是不清楚,也不是不忧心,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看看旁边的嘟嘟,倒仿佛没事人一样,照样玩得很快乐。
“再等等看。”张远山最后只好这样说。
一天玩下来,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只有嘟嘟仿佛还有着无限的能量。等车的时候,刘思影看着嘟嘟,半带羡慕半带欣慰地说:“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累。”然而等上了公交车,嘟嘟在刘思影的怀里躺下,还没一站路工夫,竟然就睡着了。刘思影又说:“到底是孩子,玩了一天可累坏了。”浑然不觉刚才这两句话有什么矛盾。
然而等车快到酒店,要摇醒他时,却摇不醒了。嘟嘟在刘思影的怀里胡乱扭动,一边扭动一边哼哼着表示抗议。
张远山见了,说:“算了,不用叫醒他了。”就把包交换给刘思影,自己来抱。抱到酒店,嘟嘟仍然没醒。刘思影又要叫,张远山说:“算了,让他睡吧。”
刘思影说:“那怎么行?还没吃东西呢,也没有拉大便。”
张远山说等他睡醒再吃。
没想到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中间几次刘思影要叫醒他,都被张远山挡住了。后来刘思影有点生气,说:“不吃东西也就罢了,再不拉大便怎么行?已经四天了。”
其实只有三天半,但是张远山没有纠正她。
“你说再这样下去怎么办?”刘思影已带了点哭腔,“他再不拉大便,万一再变回以前那样,怎么办?”
张远山不知该如何应答她,只好在她再一次叫醒嘟嘟时,持壁上观态度,不再阻挡。嘟嘟睡得正甜,突然被叫醒,大哭,哭着一转眼又睡过去。刘思影拼命摇他,嘴里叫道:“嘟嘟,快起来,快起来拉大便!”
嘟嘟被她摇得浑身摇摆,睁睁眼,像是说梦话:“我不要拉大便我不要拉大便!”
“嘟嘟——”
刘思影还要摇,张远山看她摇的时候咬牙切齿,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突然心生一计,赶忙拦住了她。
“你有什么好办法?”刘思影听他说了一遍,没听明白。
“很简单,我们去超市再买一个,跟他那个一模一样,就说是找回来了。”张远山喜滋滋地说。
这回刘思影听明白了,想了想,确实是个办法。只是不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能不能买到跟他们那个一模一样的?
“找一找呗,说不定就找到了。”张远山正在兴头上,热情很高涨。
两个人就约定张远山留在酒店陪嘟嘟,刘思影出去买,顺便捎点吃的。之所以让刘思影出去,是因为刘思影对小马桶更熟悉,张远山怕自己出去买错了。
说出去就出去,刘思影拿了钱包,转身就出去了。张远山坐在房间里等,他把电视打开了,声音不敢放大,调得小小的,像看无声电影。等了半天,刘思影还没回来,张远山有点心神不安,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看看,外面已经黑了,灯光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再等了半天,刘思影还没有回来,张远山打开房门看了几次,好几次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刘思影,结果打开门不是。还有一次,竟然是一个投黄色卡片的。张远山没有心情再看电视,不住地在房间踱着脚步,一会儿低头看看熟睡中的儿子。儿子很像他,大家都这样说,看着儿子熟睡的面孔,他内心一阵暖流流过,但是想到儿子的大便问题,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
又等了半天,刘思影仍然没有回来。张远山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几次想下楼去找她,但是又担心自己走了,万一嘟嘟醒过来怎么办?还担心和刘思影走岔路。心情矛盾着,这时恨刚才为什么不自己去,刘思影该不会遇到坏人吧?就算遇到坏人,刘思影应该懂得求助报警吧?这么一想,仿佛电话随时会响,会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对不起,请问您是张远山先生吗?您的太太刚刚……”这么一想,他更觉得呆不下去了,头皮开始发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敲响了。
一开始他没意识到是敲这个房间。直到声音变得急促,开始充满怒气时,他才意识过来。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打开,门外站的果然是刘思影。张远山感觉仿佛已过去了几个世纪。
张远山有点恼怒地责问:“你怎么回事?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刘思影反身把门关上:“你还敢讲,你知道我跑了多远?”
张远山看看她的手里,有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子,忙问:“买到了?”
刘思影得意地把手里另外一个袋子先放到桌子上,袋子塌了下去,露出了里面的饭盒。刘思影又把另外一个袋子,宝贝一样举了起来:“当然。”
张远山赶忙抢过来,打开,果然与嘟嘟那个小马桶一模一样。张远山忙问:“在哪里买到的?”
刘思影不回答,趴下去看儿子。张远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知道刘思影是在卖关子,仍讨好似的重复了一遍。
这次刘思影才说了。原来刘思影确实跑了很远,去了好多个超市,都没有见到一模一样的,直到在她失望了,准备回来,在一个小吃店买小吃时,才在旁边一条小巷子里的一个小杂货店里看到。
“真幸运,还就剩了这最后一个!”
张远山听刘思影说完,忍不住把她抱了起来,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然后嘴鸡啄米似地在她脸上乱啄起来。
然而嘟嘟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一眼就看穿这个很像他的小马桶的小马桶并不是他的小马桶。
买回马桶那天晚上,刘思影就要把嘟嘟叫起来用。张远山看嘟嘟睡得熟,不忍心叫醒他,说:“也不急在这一时。”刘思影因为高兴,也就忘了嘟嘟已经四天没拉大便这件事。两个人把饭吃了,又喝了一瓶啤酒,像提前庆祝似的,总觉得这件烦心的事这下总算可以解决了。
谁能想到会被嘟嘟一眼识破呢。
嘟嘟到底是从哪里看出这个小马桶不是那个小马桶呢?两个人研究来研究去,也看不出这两个马桶到底有什么不同。但是嘟嘟一口咬定,这个马桶就是不是他原先那个马桶。因此,坚决不拉。
刘思影本来就心虚,被他这样一否定,更没了底气。但仍强撑着:“你看哪里不一样了?不就是你那个马桶吗?昨天晚上你睡觉时,你爸爸专门去火车站了一趟,刚好人家把马桶放在失物招领室了,你爸爸过去一看,嘿,还真是嘟嘟那个,就问人家要回来了……”
刘思影越编越玄乎,编到后来连自己都相信了。
但是嘟嘟仍然坚持这个马桶就不是他原先那个马桶。
“哪里不一样,你给我指指看。”刘思影越听越气。
嘟嘟用手乱指了一气:“这里,那里,哪里都不一样。”
张远山实在忍无可忍,终于憋不住爆发了,他大吼一声:“嘟嘟,你不要太过分了。”
这一声吼,把嘟嘟吓愣了,然而等他明白过来,立刻扯着大嘴巴哭了起来。
张远山一把把他拉过来,巴掌顺势就扬了起来,嘟嘟早已习惯了这个架势,屁股连忙跟巴掌玩捉迷藏,张远山手往左,他的屁股就往右。然而终于没能躲过去,还是被狠狠揍了几巴掌。嘟嘟哭得更凶了,声音到最后变成了干号,还一嗝一嗝的。
这次刘思影没阻拦,反倒在一边抽气:“该打,这么不听话,怎么就不是你那个马桶啦?你这么不听话!”
但是刘思影编的那个瞎话倒是提醒她了。嘟嘟哭完,刘思影对张远山说:“要不,咱真的去火车站看看,说不定那个马桶还真的送过来了。”
张远山觉得不可能,就算乘务员真的发现,估计也当做垃圾扫掉了。但是,也许自己猜错了呢,也许真有个负责认真的乘务员,猜想着会有他们这样一家子,少了这个马桶就生活不过去,专门送到火车站失物招领处,现在那个马桶正寂寞地躺在失物招领处眼巴巴地等待他们前去招领呢。
想到这里,张远山也坐不住了。两个人当即出发。嘟嘟听说要去火车站找他的小马桶也很高兴。然而到了火车站,找了半天根本没见有什么失物招领处。到问询处问了一下,才知失物招领处就在行李寄存处里面。三个人又眼巴巴跑到行李寄存处,刘思影心怦怦直跳,既充满了希望又预感着失望。
行李寄存处人很多,他们耐心等了一会儿,看人少了,才叫了一个胖胖的女工作人员一声,女工作人员以为他们也是要寄存行李的,随口说道:“一件五块,两件十块。”但是看他们手里并没有行李,不免有点奇怪起来。
张远山鼓了一下勇气,问:“这里是不是失物招领处?”
女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们有什么事?”
“是这样——”张远山感觉嘴唇有点发干,“是小孩子,马桶——”
“马桶?”工作人员更加奇怪地扬了扬眉毛。
不远处一个人拖着行李过来了,刘思影看女工作人员明显已经对他们失去了兴趣,忙补充道:“是这样的,我们前几天坐火车过来,小孩子的马桶落在火车上了,你看不知有没有送到这边——”
“小孩子的马桶?”女工作人员的表情更加疑惑,她像是侧头用力回忆了一下,然后断然说:“没有,我们这里没有马桶。”说完她就把脸转向那个要寄存行李的客人了。
刘思影跟着求她:“麻烦您帮着看一下,小孩子没有这个马桶不肯拉大便——”
女工作人员已经把那个人的行李提到了柜台上,听到这话,回过头,吃惊地重复了一句:“小孩子没有马桶不肯拉大便?”说着把目光移到嘟嘟身上。那个寄存行李的男顾客也跟着把目光移了过来,并且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
刘思影觉得有点难为情,但仍然点了点头。
女工作人员仍在忙着存行李,刘思影耐心地等着,她看到女工作人员的嘴唇轻微地张合,像是在说:“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小孩?”但她装作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尽量显得无动于衷。等那个女工作人员忙完,她又把一张准备好的笑脸凑了过去。
女工作人员又好奇地看了嘟嘟一眼,嘴里嘟囔着:“我看一看,你们等一下……”
等了一会儿,女工作人员终于出来了,手里像拿着个什么东西。刘思影的心立刻急促地跳了起来,但等女工作人员走近,看清后,刘思影的心立刻又沉了下去。
“你看是不是这个?”女工作人员说。
这哪里是马桶?刘思影不知道女工作人员的眼神儿是怎么看的,但她不敢把心中的鄙夷表现出来,仍然笑着说:“不是这个,他那个马桶是这样……”她连说带比划,最后央求道:“您能不能帮着再看一下。”
“不是这个就没有了。这里面只有这个。”女工作人员斩钉截铁地说,一边说着一边把不是马桶的那个东西扔在脚下,就再也不肯理他们了。
从火车站出来,刘思影是彻底绝望了。张远山也是一片茫然。嘟嘟跟他们转了半天,听说没找到小马桶,又开始大哭,央着一定要帮他找回马桶,否则他就不走了。
他说着,做出一副气鼓鼓,不找到马桶绝不罢休的样子,赖蹲在地上。
“不走就不走,你就一个人呆在这里吧。”刘思影说着拉起张远山的手就往前走。张远山被她拉着,也不好甩开,只好配合着往前走,但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嘟嘟蹲在地上,紧盯着他们,一开始还没怎样,等看他们渐渐走远了,突然就又大哭起来,并且开始躺在地上打滚了。
张远山不忍心,站住了。刘思影正在气头,不管,非要继续拉张远山走。张远山一甩手,把她的手甩开了。刘思影也站住,孤零零的一个人站着,突然泪就流了下来。
张远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回去把嘟嘟从地上拉起,嘟嘟已哭成了个泪人,但是很顺从,他一拉就起来了,顺便就趴到了他的怀里,继续哭,一边抽噎一边投诉:“妈不管我。”
张远山摸着他的头安慰他:“还不是都怪你不肯拉大便……”
嘟嘟仍抽噎:“我……我……就是……要……小马桶……嘛……”
回酒店的路上,刘思影阴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嘟嘟偎在张远山的怀里,一直偷偷观察她。刘思影看到了,故意别过脸去,装作没看到。
回到酒店,关上门,刘思影命令嘟嘟把裤子脱下来,立刻蹲到马桶上去拉大便。“立刻!”她强调道。嘟嘟躲到爸爸后面,看爸爸的反应。刘思影看他要躲,一把就扯住了他的胳膊,嘟嘟又开始撕扯着哭叫,一边躺倒在地上作势挣脱。
“我就不信你不拉!”刘思影急红了眼,又撕又拽,脱他的裤子。嘟嘟用手抓着裤腰带不肯放手,一边哭,一边求援地看着张远山。
张远山又想劝,刘思影突然歇斯底里地冲他喊道:“五天啦,再不拉就真的拉不出来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呀!”说着她开始哭哭啼啼起来,“你还想像以前呀!”张远山听她这么一说也不敢再劝。嘟嘟也仿佛惊呆了,哭声明显小了,手也停止了挣扎。刘思影又转向嘟嘟:“嘟嘟,妈求你了,你赶快拉大便好不好……”
虽然经刘思影这么一闹,嘟嘟仍然没有拉大便。哭闹过,三个人都像是累了,躺在床上不肯动。午饭也没有出去吃。张远山提议了一声,没人附和,他也就不再吭声,继续躺在床上想心事。虽然他也担心,但他仍然觉得刘思影有点小题大做了。虽然是五天没拉大便,但嘟嘟并没有表现出想拉大便的样子,他总认为等嘟嘟想拉了,他自然就会拉出来。
刘思影明显不赞成他的想法,她激动地说:“就是他没表现出想拉大便的样子才更让人担心,这说明他大便里的水分都被身体吸收了,只怕等他想拉了,大便干结反倒拉不出来了。”
张远山没话反驳她,只好不再反驳,但仍有点不以为然。
谁知道后来的情况真是这样。就在那天晚上,嘟嘟突然提出要拉大便。刘思影一听,幸福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是嘟嘟提出仍然要用他的小马桶,否则就不拉。两个人难免又因此哭闹了一场,哭到最后,嘟嘟勉强妥协了,但是提出要让妈妈抱着拉。
酒店的马桶是坐式的,抱着拉,身子就只能半蹲着。刘思影抱了一小会儿,腰就酸得受不了了。张远山接过来继续抱,一边抱,一边还嘘嘘地吹着口哨,给嘟嘟助阵。嘟嘟在他的嘘声中,倒是尿了两股尿,但是大便仍没有拉出来。
“你快点拉呀。”张远山最后也受不了了,两只腿麻得已快没有感觉,腰也酸得像钢板一样硬。
但是嘟嘟仍然没有拉出来。不是他不配合,要说他也尽力了,他不时地用一下劲,几次脸都憋红了,但是仍然没有拉出来。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拉不出来。
刘思影和张远山轮换了几次,嘟嘟仍然拉不出。最后嘟嘟不想拉了,蹭着身子要下来。刘思影不让,抱着他继续拉。
到后来眼看没有法子,只有给他屁眼抹香皂,嘟嘟挣扎着不让,刘思影哪里肯由她,让张远山控制住他的手脚,就在哭叫声中完成了。
但是仍然没有拉出来。
三个人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到后来刘思影的精神都要崩溃了,她不停责怪张远山,我跟你说了吧你还说到时候就能拉出来,现在拉出来了吗拉出来了吗?你倒是说呀!张远山自觉惭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低着头按照她的意思做着各种配合。嘟嘟在他们的手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一直在干号,号到后来累了,竟然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两个人更无心旅游,一心只想着嘟嘟拉大便的事。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最后没办法,决定去医院。出门旅游最怕生病,所以每次出门他们都做好了各种准备,但是没想到这次会因为嘟嘟拉大便的事进医院。
医院跟他们所在城市的医院一样杂乱,但是因为陌生,显得更乱。他们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才终于挂上号。排了半天队,终于等到。是个女医生,按照常规先问了一通,也许是熟悉了这些套路,医生问话时面无表情,就像答案早在她们的预料之内。但是等她听完刘思影的回答,仍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你是说他以前大便正常?”
“是。来之前都正常。以前不正常过一段时间,但是现在都正常了。就是这次出门把马桶落在了火车上——”
医生捏着笔愣了一会儿,又问:“有没有试试开塞露……”
“试过了,没用。”刘思影抢着说。
“那你现在是……”医生疑惑地抬起了头。
“看有没有办法能让他拉大便……”
“办法是有,但是那是针对像一般的便秘,像你小孩子这种情况不大适合,要不,灌肠试试?”医生最后像是自己也拿不准,征询她意见似的问。
从医院出来,嘟嘟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走起路来腿一拐一拐,不时用手抠抠屁股,像屁眼里还塞着个什么东西。张远山和刘思影走在前面,时不时要回头等他一下。
两个人心里的包袱卸了下来,但总觉得还有块阴影存在。虽然假期还有几天,也基本上哪里都没有玩,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决定回去了。回酒店的路上,顺便买了火车票,还是来时那一趟。回到酒店,两个人开始整理行李,一开始两个人都沉默着,行李快整完的时候,张远山停住了,抬起头看着刘思影,笑了笑说:“你说咱会不会刚好在回去的火车上找到嘟嘟的那个小马桶?”
他这话是当做笑话说的。刘思影听了,愣了愣,嘴角撇了一撇,但到底没有笑出来,手一动,继续默默地整理起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