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晏几道词中的梦意象

郭步山

【摘 要】在北宋词人晏几道存世的两百多首词作中，梦意象是词人反复引用的一种重要的文学意象，梦意象既承载了词人浓浓的情感体验和生命体验，也体现出词人高超的艺术创作技巧，本文试从以上角度去解析晏几道词中的梦意象。

【关键词】晏几道 词 梦意象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是北宋前期的重要词人，婉约词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与其父晏殊合称“二晏”，是北宋词坛最后一位专攻小令的词人。晏几道身为宰相暮子，个性率真坦诚，耿介高傲，不愿攀附权贵和随波逐流，中年家道中落，历经人生大起大落。在晏几道留下的两百多首词作中，梦意象是其词作中频繁出现的一个主要意象。解析梦意象的深厚内蕴是洞悉晏几道的内心世界和词作风格的关键所在。

一 梦意象——痴情词人的情感寄托

关于晏几道的性格特征，历代评论家们都有各自的表述。而晏几道的好友，同为北宋文坛重要作家的黄庭坚对晏几道的评价堪称经典。黄庭坚把晏几道的性格特征概况为“四痴”。黄庭坚在《小山词序》中说：“余尝论：叔原固人英也，其痴处亦自绝。人爱叔原者，皆愠而问其旨：‘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皆负之而不恨，已信之终不疑其欺已，此又一痴也。乃共以为然。”在这篇序文中，黄庭坚从为官、为文、为人等几个角度分别阐述了晏几道不同凡响的痴绝之处，令人信服，使人感慨。而笔者认为，晏几道在情感方面的那份真诚与痴心，更加令读者抚卷唏嘘，感慨良多，他对处于社会底层的那些歌女们无比热忱的执着情感，对曾经跟她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的那份无限眷恋，成就了《小山词》最动人的华章。晏几道最感人的词篇都凝聚着词人对这些女子的刻骨之思，而这些刻骨之思几乎都是通过梦意象来充分展示的，可以说，梦意象正是痴情词人晏几道的情感寄托。我们来欣赏一下晏几道的代表作之一《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篇词作将久别重逢之感觉、体验写得让人既耳目一新又无限感慨。上片词人回忆了当年与这位女子在一起通宵达旦地歌舞相娱，一句“当年拼却醉颜红”，让我们领略到了词人那份真切的快乐。可快乐总是短暂的，词人跟恋人分手之后竟杳无音讯，从此，词人只有在梦中才能享受到与恋人相见的幸福。一句“几回魂梦与君同”，道出了相思之苦。机缘巧合，在历经相思之苦之后，词人竟然在多年之后与这位苦思多年的女子在某一个夜晚重逢了。面对上天的垂怜，词人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他高高举起银灯，细细打量着这位无数次在梦中相聚的女子，甚至还担心这一切是否又是一场美丽的梦。

在这首词中，词人两次写到了梦，梦意象既承载了词人对恋人浓浓的相思之情，又寄托了词人对过去与恋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的无限眷恋，还抒发了词人对久别重逢的那份溢于言表甚至不敢相信的幸福和甜蜜，这些体验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动人，它让我们感同身受，让人唏嘘不已，让读者见识到了一个无比痴情的小山。《小山词》中的梦意象真可谓是痴情词人晏几道的快乐之源泉，情感之寄托。

二 梦意象——伤心词人的人生体悟

清代常州词派的著名词论家冯煦在《蒿庵词论》中说道：“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淡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冯煦可谓是晏几道的一个旷世知己，小山的确是一位古之伤心人。他作为宰相暮子，少年时期曾过着锦衣玉食的公子生活，可随着父亲的去世，再加之自己性格耿介孤傲，不愿苟合世俗，小山很快家道中落，饱尝人生巨变，而且词人的两位好友沈廉叔、陈君宠，后来也一病一亡，让小山感慨不已。所以，晏几道对于红尘，人生有着一种有别于旁人的彻悟。他在《小山词自序》中无比伤感地写道：“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垄木已长，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

对于生命的这种伤感的体悟在《小山词》中亦多有所表现，一个个美好却终又虚幻的梦境其实凝聚着词人丰富的人生体验。在小山的眼里，美好爱情似梦，人生聚散似梦，久别重逢似梦，滚滚红尘似梦，梦意象一次次出现在词人的作品中，既承载了词人的快乐，更展现出词人的哀伤，小山在生命的晚年曾感慨地写道：“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阮郎归》）词人落拓的晚年即便是连虚幻的梦都离他而去，怎能不令其感伤不已！

三 梦意象——才子词人的艺术匠心

宋人王灼《碧鸡漫志》云：“叔原如金陵王、谢子弟，秀气胜韵，得之天然，将不可学。”清人陈廷焯《词坛丛话》云：“晏小山词，风流绮丽，独冠一时。”近人夏敬观《吷庵词评》亦云：“晏氏父子，嗣响南唐二主，才力相敌，盖不特词胜，尤有过人之情。叔原以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邱，身亲经历，哀丝豪竹，寓其微痛纤悲，宜其造诣又过于父。”从历代词评家的高度赞誉中我们可以得知，晏几道堪称一位天资聪颖、匠心独具的才子词人，他的词语言清新绮丽，意境浓郁纤悲，情感沉挚执着，在词史上有其独特的地位。《小山词》中的梦意象恰恰很好地体现出了晏几道别具特色的创作技巧和艺术匠心，如其名作《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此词上片写宴会上初遇恋人的沉醉与快乐，转片则点出宴罢归来的刻骨相思，其中“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二句最是全词的出彩之语。在迷蒙的夜色中，词人满怀相思之情的梦魂，踏着清扬芬芳的杨花，转过秀美别致的谢桥，去跟自己的意中人相会。这里的梦虚幻而又真实，美丽而又灵动，构思巧妙，创意新颖，独具才思，难怪连当时最严肃古板的大儒程颐也为之倾倒了。据邵博的《邵氏闻见录后录》记载，与晏几道同时代的程颐每听人诵“梦魂”二句时，必笑曰：“鬼语也！”意甚赏之。居然能博得当时的大理学家的赞赏，可见小山才思之独具。在《小山词》中我们能感受到“相寻梦里路”的爱情甜蜜，能体味到“梦后楼台高锁”的苦闷失落，能领略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的人生感伤，能感悟到“那堪和梦无”的无尽悲凉。《小山词》中的梦意象让我们见识到了一位才子词人的艺术匠心，也让我们对艺术，对爱情，对生命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透过晏几道词作中纷繁复杂的梦意象，一个深情款款、执着眷恋的小山，一个情思满怀、苦恋不已的小山，一个伤感失落、郁结迷离的小山，一个天资聪颖、才情独具的小山，清晰地呈现在了读者的眼前。解析晏几道词中的梦意象，让后人走进了他真实的内心世界，领略到了《小山词》别样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吴熊和.唐宋词通论[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3]陶尔夫、刘敬沂.晏几道梦词的理性思考[J].文学评论，19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