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华
(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记新疆边防》是纪昀的作品,主要记叙了戍边将士凭借智慧战胜困难的故事。它入选了清末民国时期的多部中学国语(文)教科书,对青少年学生有着特殊的教育价值。中学生通过对它的学习,能够从文中汲取智慧,促进个人的成长;《记新疆边防》在特殊历史时期能使内地师生关注国家边疆形势,增强忧患意识。
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中有关于“伊犁凿井”和“昌吉平乱”事件的记载,分别见于卷八《如是我闻二》和卷二十《滦阳续录二》。这两则故事以《记新疆边防》的题目被选入了1908年出版的《中学国文教科书》,在随后的三十年里,又被不同的编者选入了近十部中学国语(文)教科书(见表1)。
表1 《记新疆边防》入选清末民国中学国语(文)教科书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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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是课程实施的蓝本,是教学内容的物质承担者,进入教科书的作品有着特殊的教育价值。选入《记新疆边防》的中学国语(文)教科书在初版后,不断再版,发行量很大。笔者根据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馆藏的建国前教科书资源,对清末民国教科书中的《记新疆边防》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教育价值进行探讨。
光绪三十年(1904年),清政府颁布张百熙、张之洞、荣庆等奏拟的《奏定学堂章程》,是我国第一个以教育法令的形式公布并在全国范围内普遍推行的学制。《奏定学堂章程》规定学校实行分科教学,其中有“读经讲经”和“中国文学”两门课程,《奏定学堂章程·学务纲要》明确规定:“中国文学一科,并宜随时试课论说文字,及教以浅显书信、记事、文法以资官私实用。”[1]从中可以看出,“中国文学”是具有现代学科意义的“语文”的先声。《奏定学堂章程·中学堂章程》规定:“设普通中学堂,令高等小学毕业者入焉,以施较深之普通教育,俾毕业后不仕者从事于各项实业、进取者升入各高等专门学堂均有根柢为宗旨;以实业日多,国力增长,即不习专门者亦不至暗陋偏谬为成效。”[2]开启了中国现代教育制度小学、中学、大学的先河,因为中国古代也有“小学”、“大学”的名称,和现代意义上的小学、大学是不同的。
随着“中学语文”的萌芽,中学语文教科书也登上了历史舞台。在清末,中学语文教科书的编制和出版要比小学晚些,在光绪三十四年(1908),商务印书馆先后出版了林纾编的《中学国文读本》和吴增祺编的《中学国文教科书》,这两套课本是清末最有影响的中学语文教科书。[3]
纪昀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底来到乌鲁木齐,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初,以捐赎获准离开戍所,六月回到了京师,在新疆度过了两年多的边疆生活。[4]1908年《中学国文教科书》第一册(吴曾祺评选,商务印书馆出版)中的《记新疆边防》,即是纪昀记叙的关于新疆的两件事。一是伊犁凿井:伊犁城里没有井,人们都出城到河里面汲水。一个佐领说:“戈壁都是堆积的沙子,没有水,所以草木不生。现今城里有许多老树,假如它的下面没有水,树怎么能活?”“乃拔木就根下凿井,果皆得泉”。第二件是昌吉平乱:乾隆戊子年,流放到新疆的罪人在昌吉激起变乱,占据城池,夺取武器库,并进攻乌鲁木齐。乌鲁木齐守备刘德精确的分析敌情及地形后,建议大学士温福(时为镇守都统)“驻兵于红山口,借陡崖遮蔽,俟其至而扼险下击,是反攻为守,反劳为逸”;当乱人来犯时,又命士兵“伏而击马,马逸则人乱”;等到枪弹打伤了自己军前队的一个人,刘德说:“他们的枪打得到我们,我们的枪一定也可以打得到他们了”,于是“举旗一挥,众枪齐发,贼马果皆横逸,自相冲击,我兵噪而乘之,贼遂歼焉。”
这是两则守疆将领利用智慧战胜困难的故事:伊犁佐领肯动脑筋,善于推理;乌鲁木齐守备刘德虽然相貌像个乡下老头儿,在战场上却从容镇定。
教科书不仅仅是“事实”的“传输系统”,它还是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等共同作用的结果。[5]当一篇文学作品入选了教科书,它往往被赋予了教育功能,从而具有了特殊的教育价值。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政府成立学部,对一般书局出版的各种教科书,特别是国文教科书是多有干涉的,如果不符合要求则下令查禁。学部对国文教科书的选文要求为:“宗旨必须纯正,事理亦期通达,要在简而不陋,质而不俚,始为合用”“凡群经大义切于修身之要者,前史名论益于涉世应事之宜者,以及诸子文集外国新书于今日国家法政、世界大局有相关合者,皆为今日应用之知识,均可择要采取,推阐发挥以瀹其智虑,拓其心胸”[6]。
《中学国文教科书·例言》中写道:“学生至入中学堂……(以往选本)颇少适用,高者曲究于气味之微,下者或超出义法之外,二者工拙迥异,而于教人之道,均有所未备。兹编所选,专以助人之精神与兴趣。”可见,编者是针对以前中学堂使用的选本的存在的缺点,而精心选编的该教科书,力求有趣、有教育价值。该教科书“题下略述评语,概言其命意所在,旨在启发学生实际有所受益”[7],所以,从每篇选文题目下的评语中最能看出选文被赋予的教育价值。《记新疆边防》题目下面写道:“地形兵势,语语洞中窾要,而皆出于微末之兵弁,统兵大将愧之多矣。”这是要中学生读者重点学习文中伊犁佐领、乌鲁木齐守备刘德的智慧,虽然他们地位不是“一把手”。同时,也是在提醒青少年读书不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在当时外国的入侵的动荡局势下,要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于国家边疆的安全稳定。
辛亥革命成功后,中华民国建立。1912年12月《中学校令施行规则》“国文要旨在通解普通语言文字,能自由发表思想,并使略解高深文字,涵养文学之兴趣,兼以启发智德。”[8]《记新疆边防》中人物的“智”及“德”(致力于国家边疆稳定)的确可以给中学生以有益的启发。它入选了通过教育部审定的1913年版的《中学校用·共和国教科书·国文读本》第一册(许国英编纂,商务印书馆出版)。
语文教材被誉为“生活的教科书”。它远远超越了学生直接经验的生活,极大地扩大了学生的视野,从中可以鸟瞰古往今来人类社会活动的各种人文景观。[9]与该教科书配套“为教者及学者减省脑力日力”之目的而编《共和国教科书国文读本评注》(1914年出版),把伊犁、乌鲁木齐、昌吉等城市的位置,戈壁、玛纳斯河、红山口等地理风貌都在注释中做了详细的说明,内地师生通过学习该文增加了对新疆的了解,对千里之外边疆城市、祖国领土的心理距离不再遥远。民国三年(1914年)《大总统特定教育纲要》指出:“处今列强竞争之世界,为国民不可不具政治之智识,尤不可不具通权达变之政治思想,中国国文一科,实为输入此种知识之捷径。”[6]可见,相对于其他学科,政府对国文教科书格外重视,《记新疆边防》备受青睐更不是偶然。
1922年(壬戌年),民国教育部公布了《学校系统改革令》,将学校系统分为三段——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这就是“新学制”,也称“壬戌学制”。1923年又公布了各个学段的课程纲要,自此,语文学科才被置于一个要求比较明确而相对形成一个系统的基础之上[7]。
1923年,《记新疆边防》被编入了《初级中学适用·言文对照国文读本》第三册(秦同培编辑,上海世界书局出版)。内容只有昌吉平乱一则。
《言文对照国文读本》的编排体系和以前的教科书有了很大不同。首先,在题目下阐述了新疆边防的意义及作者纪昀的基本情况;文中分别对全文按照顺序做了概述,类似于今天的段落大意;文后有要旨、评论、注释及译俗。
1.推动语体文学习,配合国语统一运动
“五四”前夕,要求使用现代白话文教学的呼声越来越高,文化教育界相继成立了国语研究会、国语统一筹备会。1920年教育部修正《国民学校施行细则》,规定初等小学四年纯用语体文,并于四月份发布通告“国民学校国文科改为国语科,……并通行各省区定自本年秋季起,凡国民学校一二年级,先改国文为语体文,以期收言文一致之效。”
小学改用语体文,而初中国文教科书也应该有所简化了,以资过渡。1923年颁布的《新学制课程标准纲要》明确规定初级中学的教学要“与小学国语课程衔接,由语体文渐进于文体文,并为高级中学国语课程的基础。”《言文对照读本·编辑说明》:“本书供初级中学国文教科之用,选古今合宜适当之文,一一附以语体文,以谋讲解自修之便利。”还进一步解释道:“前两册当于旧制高小二三年程度,后一册当于旧制中学第一年程度。”这就非常明显的看出,该教科书是为“合于当前之新趋势”而编纂的。编者对于选文要求,要浅显易懂,故事性强,“儿童脑力未达于十分成熟之域,仅可用浅近事引使入于理想,不当纯用抽象的为凭空之臆说转使入于幻想。”
《言文对照国文读本》的编者认为《记新疆边防》“文势迷离婉委,学者细玩之,自得其风趣”,是一篇适合初级中学学生阅读的好文章;文后的“译俗”,把整篇选文翻译成了白话,更便于学生理解。这种编排体系在上世纪20年代白话、文言教材的斗争与反复中,有着积极的意义。
2.研讨军事策略,开发智力
编者在《记新疆边防》原文中插入了概括性语言,“以上言乱之起”、“以上言刘德破贼之策”、“以上言破贼”、“以上赞刘德之功”。加上这些概括性语言后,故事的线索就变得非常清晰:刘德献计——计策实施——计策成功。
文后有要旨:“攻守之道,故贵乎勇。然用勇非其时,反以取祸……故当详悉地势,熟察敌情,观衅而动,庶有把握,是皆非极镇静不可。战阵若是,为学亦然。”要旨中分析了战争中不仅仅靠“勇”,还要勘察地形、了解敌情,这些都需要“极镇静”;然后又说“为学”也是如此。这是提醒“脑力未达于十分成熟之域”的青少年学生要戒骄戒躁,做事情不能蛮干,要三思而行。
1929年8月,教育部颁布了中小学课程的《暂行课程标准》,这是中国以政府教育部名义颁行的、具有法规性质的第一套课程标准。[7]1932年,教育部取消了“暂行”二字,颁布了正式《课程标准》,内容和《暂行课程标准》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一时期,由于政府对教科书实行“审定制”,即国家教育行政部门根据正式颁布的课程标准,通过教材审定机构,对有关单位编辑出版的教材进行审查鉴定,审定通过以后准予出版使用。这种制度使自编教材有了可能,许多书局、书店都加入了教科书编写队伍。
《记新疆边防》被多部教科书选入,既有初级中学教科书,如《初中国文读本》,也有高级中学教科书,如《高级中学国文》。出版方既有官方书局,如正中书局;也有民间书局,如北新书局;还有有实力自编课本的学校,如北师大附中。在具体内容上,中华书局《初中国文读本》、正中书局《高级中学国文》选了伊犁凿井、昌吉平乱两则,其他教科书则选了昌吉平乱一则,题目均为《记新疆边防》。
政府颁布的《课程标准》对教材选文的思想要求做了明确规定(见表2):
表2 民国课程标准对国文教材选文的思想要求
从表2中不难发现,《记新疆边防》是“合于现实”的作品,“含有振起民族精神,改进社会现状之意味者”。“九·一八”事变前后,日本对中国虎视眈眈,《记新疆防务》入选教科书,对青少年学生的教育意义更是非同一般。同时,“新疆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伟大祖国神圣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更是“国民应具之普通知识”。
当然,“审定制”下,教材的编排也可能有和政策不完全相一致处。有学者指出:至于中学校的教本及教具问题……向例,各学科教授的内容,由教育最高行政机关制定教授要旨及学程标准,任各校教师按照标准选择教材。至于私人遵照政府所定标准而编纂的教科书,都须呈教育部审查,审定以后,许各校自由采用。凡经审定的教科书,遇有事实变更,内容不适宜时,教育部得敕令修改。审查的有效期限普通为六年。但实际上,私人编纂中学教科书呈部审查的很少而仍成为书贾一种营业的竞争。[10]所以,还要通过《记新疆边防》所在的几种教科书自身的编辑说明来了解它们的选文标准(见表3)。
表3 《记新疆边防》所在教科书选文的思想标准
从表3中可以看出,不同的教材编写者普遍“注重民族精神”、“适应时需”。正中书局《高级中学国文》(1935年)中《记新疆边防》的课后习题为:
试做下列二题:甲义勇军抗日琐闻乙记西藏奇异风俗
这个习题的设计表明,通过这篇课文的学习要让青少年学生关注社会现实生活(抗日),关注祖国边疆(西藏题材,而不是其他地方),激起民族忧患意识。教科书在对“温公”的注释中写道:“温福,满洲人,时为镇守都统,素不知兵,后死于木果木之难,此次则赖末弁之力,侥幸成功。”该教科书中不论题解、习题还是其他注释都没有对作者及文中其他人物的评价性语言,唯独对满洲贵族温福的介绍特别强调“素不知兵”、“侥幸成功”。似与“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扶持前清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在中国东北建立傀儡政权有关。
总之,《记新疆边防》在清末民国的国语(文)教科书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具有特殊的教育价值。青少年学生通过学习它增加了对新疆的了解,开拓了视野,拉近了与祖国边疆的心理距离;从故事中能通晓道理,学习优秀人物的智慧,为自己的成长汲取了营养。
[1]舒新城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205.
[2]舒新城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中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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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课程教材研究所编.20世纪中国中小学课程标准·教学大纲汇编(语文卷)[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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