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舟,陈文化 ,李金香
(1.湖南中医药大学,湖南 长沙 410007;2.中南大学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12;3.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湖南 长沙410007)
“天人合一”的理念最早是由庄子提出,后被汉代思想家董仲舒发展为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体系。作为我国医学文献中现存最早的一部中医理论著作,《黄帝内经》在“天人合一”说的直接影响下提出“人与天地相应”说(《灵枢·邪客篇》)并赋予医学内容。“人与天地相应”说本来是一个关于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命题,长期以来成为中医学,乃至于全部人体医学的哲学思想基础,并影响至今。
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天人合一”和“天人相应”说,首先是揭示了人对自然界的依赖关系,例如,《灵枢·岁露论》提到的“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春秋繁露·服制象》的“天地之生万物也,以养人,故起可食者以养身体”。其次是揭示了自然界气候的变化会引发人的疾病,如《春秋繁露·同类相动》记载的“天降阴雨,人之病故为之先动,是阴相应而起也;天将欲阴雨,又使人欲睡卧者,阴气也”。第三是强调了人是万物中最为宝贵的,《素问·保命全形论》明确指出“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春秋繁露·人副天数》提示“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第四是“天人相应”说认为,人要积极适应自然气候变化而“养生”,《灵枢·本神》就有“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至,长生久视”的记载。
总之,《内经》的“天人相应”观,论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相应关系,成为研究人与自然之关系的传统生命科学和医学的哲学思想基础。然而,运用“科学发展观”来审视它,还存在着一定的片面性。
第一,人是“充分拥有文化”的人类性与动物性的统一体。“天人相应”说认为:“天是自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只是万物中的一部分”,“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素问·六微旨大论》将人混同于动物、植物之类,“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当然,从揭示生命是一种物质运动形式和过程来讲,两千多年前就有如此高见是难能可贵的。但是没有区分人与动物、植物的本质,又是非常遗憾的。难怪我国现行的学科目录中将人体医学与动物学、兽医学同划为理科(自然科学类)。《辞海》也认为医学是 “研究人类生命过程以及同疾病作斗争的一门科学体系,属于自然科学范畴”。医科院校也以自己是理科类为荣。这类观点是将“人类”完全等同于飞禽走兽之类了。我们知道飞禽走兽和人类虽同属于动物,但其本质区别是不容置疑的。其实,在世界构成要素上,尽管人类是自然界演化而来的,总不能是“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将“人”归于“天”吧! E·莫兰指出:“人类是一个既充分的生物又充分文化的存在,它本身包含这种原始的合二为一性”,“如果他不充分地拥有文化,它将是一个最低级的灵长类动物”[1]。因此,怎么能将人体医学和动物学、兽医学同划为理科呢?!这里涉及到学科的研究对象问题。
第二,人体医学的研究对象是人体,而不仅仅是生命体。有学者认为:“中医的学术传统是研究天人之间的科学,是通过人与环境的相互作用过程发展起来的对自然社会环境的认识和自我认识。追求生态共演的‘天人合一’,探索与万物浮沉于生长之门的‘生生之道’,致力于万物发展并育的多元互补性生态科学。这一生态科学的中心思想是天人合一,强调天人之间内在和外在的整体协调。”我们认为:包括中医学在内的人体医学的研究对象是人体本身健康与疾病之变化关系,不是“天人之间的科学”,追求的是人体健康,不是“生态共演的天人合一”或“与万物浮沉的生生之道”。后者即“万物发展并育的多元互补”关系或者“天人之间内在和外在的整体协调”,确实是生态科学所“探索和追求”的。当然,人体的健康与疾病及其之间的关系,与人的生活生存环境有直接的密切关系。但是,这里的环境绝不仅仅是自然环境(“天”),而是自然环境(包括物质条件)、人文环境(人文精神和文化品味等)、社会环境(和谐氛围和团队意识等)通过人的活动形成的整体环境,如同活动中的科学技术是自然科技、人文科技、社会科技“协调和集成起来”[2]一样(见图 1)。E·莫兰指出:“任何事件、信息或知识放置于它们与其环境的不可分离的联系之中,这个环境是文化的、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当然也是自然的”,“我讲的自主不再是一种摆脱任何依赖的绝对自由,而是依赖于环境的自主,无论这环境是生物的、文化的,还是社会的”[3]113,214。如果只讲“天人合一”、“天人之间”就是将“天”局限于自然环境,“人”就被视为一般动物或生物、生命体。
图1 “三者同时存在”并形成为统一体的示意图
第三,育人目标或人才规格是“德、智、体全面发展”,而不仅仅是“德才兼备”。“天人合一”或“天人相应”说只讲人与自然合一,撇开了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强调过“和”,如《礼记·中庸篇》中记载“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但似乎没有将“和”作为社会范畴纳入“天人合一”说的体系之中。这种传统观念体现在育人目标或者人才规格要求上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或“德才兼备的接班人”。其中的“德指立身根据和行为准则”,智即才也,指“拥有的自然科学知识”,“体指身体好”(《辞海》)。我们提出“德和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观(见图1),突出地强调了“和”。这里的“和”,指平和、和睦、和谐,即古人说的“贵和乐群”,融己于群,群己合一,“和实生物”。因为人既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社会的一部分,离开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就不会有人的存在。而且在现实生活中不会“做人”、“处世”的人是不能“做事”(因为“做事”是解决人对自然之关系,是“人们共同活动和互相交换其活动”的结果)。因此,人从事的每一个现实活动都是 “做事”、“做人”、“处世”三者“协调和集成的效应”。至于“智”指包括自然科技、人文科技、社会科技在内的“总体知识”、“组织知识的能力”和“一般智能”即“好奇心”和“质疑精神”等等(E·莫兰语)。因此,要进行教育体制改革,实施“三类科技集成教育”即科学教育,才能培育出“德和智体全面发展”的人[2]289-298。
第四,中医学理论的基本特征是自然、人(类)、社会三者相统一的整体观,并非只是“天人合一”的整体观。有学者受“天人合一”说片面观念的影响断言:“中医学理论的最基本特征之一就是整体观,天人合一思想则是对整体观的最好诠释和体现。”接着又指出“整体观体现统一性和完整性。”具体包括两个方面:“①人体是有机的整体;②人与自然界的统一性”,这是“一套千年不变的宇宙观”。中医学同西医学比较,其特征之一是整体观和辨证论治。然而,我们认为:整体观不仅仅包括“人体是有机整体”,而且包括自然界、社会界亦是有机整体,以及人与自然界、人与社会界、人与人文界的统一性和自然界、人文界、社会界由“人通过人的劳动”形成为“整个世界”(见图1)。因此,在研究或诊治疾病范畴时既要从全球又要从个体自身、自然因素、社会因素等多方面考虑疾病的生成、传播和流行。尤其是当今社会进入全球化时代,如“311”日本核辐射事故已波及太平洋地区,乃至全球。同时,传统的医学只是基于“天人相应”考虑人体自身的生理结构及其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其实人体的健康或疾病状况与人自身的精神状态、生活行为和社会氛围、社会环境都有密切关系,这已经是一个常识问题,不必赘述。
因此,科学发展观要求我们按照现实世界的本来面貌,既要坚持以人为本,又要促进实现经济(源于自然领域)、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和人(人与自然之关系)的全面发展,并在它的统领下指导人体医学的全面研究和实践。于是,就要克服“天人合一”和“天人相应”说及其在医学领域应用中的片面性。
在科学发展观的统领下,继承、发展中医学理论和实践是炎黄子孙的一项重要任务。胡锦涛同志指出“坚持以人为本,促进实现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科学发展观是当代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斯指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及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因为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3]。显然,科学发展就是以人为本的全面发展。其中的“以人为本”就是“一切依靠人”、“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实现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就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以及“人和自我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因此,要实现经济(任何自然界之间的矛盾真正解决的过程和结果)、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从根本上来说取决于人和自我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因为每一个经济活动、社会活动都是人(唯一的主体)发起并参与其中的目的性行为,而主体的素质、观念、行为主导着该活动的方向、进程和结果。同时,人所从事的现实活动都是人对自然界的关系、人同自身的关系、人与人即社会的关系“三者同时存在”与突发的过程和结果。因此,要实现或达到“全面发展”的预期目标(目的),就要或者只能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积极性和创造精神。这就是要“坚持以人为本”、“依靠人”、“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即“人向自身、向社会的人的复归”。
然而,“天人合一”、“天人相应”说只强调人是物或者物的一部分,颠倒了人与天之间的主客关系,即将天人关系退回到原始祁民时代。于是,目前的中医学,乃至于全部人体医学的“研究对象是无人之际的健病之变”,即“根据自然界的变化规律来理解人体生理病理机制”或“生命过程”。其实,人体的“健病之变”是一种“生理病理机制或生命过程”,这是人体与飞禽走兽之类相同或相似之处。诊治病体亦有相同或相似的地方,但是又不能完全等同,其中之一是人与兽和“治病救人”与“为人治病兽”之根本区别。这个近乎常识的问题,许多人还搞不清楚,如将人体医学与动物学、兽医学一起划归为自然科学类。因此包括中医学在内的人体医学要“坚持以人为本”,为民服务,尊重病人人格并富于人文关爱,不能仅仅基于“天人合于气”,人体本身就是“天地之气生”,“天地合气,命之曰人”,“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周易》和《内经》),把人视为物、将人的死活看成是气化的结果。同时,人体的健病之变,固然与人体自身体质有直接的关系,但其诱因也不仅仅是“天”(自然),还要从人的精神、心态、家庭遗传以及其他经济、社会等方面思考。中医学的特点是整体性,然而其整体性似乎只侧重于人体(生命体)自身及其与自然环境即“天人相应”之关系,缺乏全面思考。因此,我们提出以人为本的全面防治。
这种传统的诊治观同唯自然“科学主义”一样,都是分割还原性思维的产物。分割性思维就是把世界及其构成要素——自然、人类、社会,或者其他食物和知识“分割为碎片”,并将“构成人类的物理物质和精神”分割;把系统与背景(环境)分割,“作为一个孤岛来认识”。还原性思维就是“把人类统一体还原为纯粹的生物——解剖学的基质”[6]。显然,作为人体医学理论支柱的“天人合一”、“天人相应”说不是“总体思维”[2]436-439的产物, 尽管其中包含有某些合理成分。至于唯自然科学观,马克思、恩格斯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批评圣麦克斯时就尖锐地指出“关于‘唯一’的自然科学”的“狂言是多么荒诞的胡说”,“因为在他那里,每逢‘世界’需要起重要作用时,世界立刻就变为自然”。其实,自然科学技术是关于“人对自然界的理论关系”和“能动关系”或“活动方式”[4],而将人体医学划归为自然科学类,显然是把人类(人文界)还原为自然界。其实,科学发展观已经否定了唯自然科学主义,正如胡锦涛同志指出的,落实和践行科学发展观,要把自然科学技术、人文科学技术,社会科学技术“协调和集成起来”。由此看来,理解和践行以人为本的全面诊治,要进行一场思维方式的变革。
[1]埃德加·莫兰.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34,113,214.
[2]陈文化.陈文化全面科技哲学文集[M].沈阳:东北大学出版社,2010.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77.
[4]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