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慧一
(济宁学院 体育系,山东 曲阜 273155)
宋代(公元960—1279年),是中国封建社会高度发展的历史时期,在手工业、商业高速发展的带动下,宋代的商品经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蹴鞠文化发展,使宋代的社会文明更加璀璨耀眼。为了进一步了解宋代蹴鞠文化对整个古代蹴鞠文化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和对现代体育发展的影响,通过查阅有关史料,并进行剖析和归纳,研究宋代蹴鞠文化的发展历程,为弘扬和继承优秀民族体育文化遗产,为建设社会主义先进体育文化和现代体育文明提供参考。
宋代分为北宋和南宋,历史上这个国家并不是地域概念上的真正统一,而是处于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极度尖锐的历史时期。北宋统治阶级在获取政权以后,宋太祖大力宣传和追捧蹴鞠运动,现存于上海博物馆由元代画家钱选摹仿北宋宫廷画家苏汉臣的《宋太祖蹴鞠图》,生动逼真地展现了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匡义等人一起玩蹴鞠的景象。蹴鞠是宋代宫廷表演的节目,《宋史》中记载:“每春秋圣节三大宴,其第一,皇帝升坐,……第十二,蹴鞠”[1]3348;《东京梦华录》中对宋徽宗寿辰宴会上的表演也有记载:“百官入内上寿大起居,……第六盏御酒,笙起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左右军筑球。”[2]61此外,蹴鞠还是接待外宾的表演项目,《宋史》载:“(金国)使人到阙筵宴,凡用乐人三百人,百戏军七十人,筑球军三十二人,起立球门行人三十二人。”[1]2812这里的“筑球”就是有鞠门的蹴鞠。史料表明,在宫廷内,还有专门的机构——教坊来管辖蹴鞠表演和艺人群体,这个群体被称为“左右军”。到南宋时期,由于宫中资金匮乏,宫廷不再寄养专门的蹴鞠团体,需要时可通过教坊召集社会蹴鞠艺人进行表演。
1)瓦舍蹴鞠活动。
《梦梁录》中记述了瓦舍中的各种娱乐项目,其中就有蹴鞠:“虚空挂香炉、弄花球儿、拶筑球、弄斗、打硬、教虫蚁、弄熊、藏人、烧火、藏剑、吃针、射弩端、亲背、攒壶瓶等。”[3]192又据《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浑身眼,李宗正,张哥,毬杖踢弄”[2]32这些人,就是在瓦舍中进行表演活动的蹴鞠艺人。瓦舍在宋代城市中已经普遍存在,它不仅是宋代一种大众文化娱乐的综合性活动场所,而且还是宋代体育表演从宫廷走向民间的一座桥梁。它同时是宋代传统体育项目发展的舞台,是蹴鞠艺人之间交流和切磋的场所,也是联结传统文化和市民文化的纽带,并为宋代蹴鞠组织的出现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2)节庆蹴鞠活动。
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击丸、蹴鞠、踏索、上竿。”[2]38由于宋代坊市分开的废除和城市商品交换的发展,一些民间传统的节庆活动也逐渐向城市生活和商业活动转移,节庆活动不仅促进了生产和商品的交换,而且也促进了城市消费和文化娱乐活动的繁荣,蹴鞠运动的观赏性已成为民间庙会演出、节庆礼仪表演的宠儿。“七宝”、“瀳马”、“殿司真武会”、“东岳生辰”等庙会在《武林旧事》中已有记载[4]40,在这种盛会中,蹴鞠表演大多是由蹴鞠艺人完成,正如《东京梦华录》所描述:“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鞠踈狂。”[2]42
1)鞠的制作。
《宋朝事实类苑》记述的宋代制鞠:“今所作牛彘胞,纳气而张之,则喜跳跃。”[5]684鞠皮是用10张或者12张牛皮缝成,如《蹴鞠谱》中的记载:“香皮十二,方形地而圆像天。香胞一套,子母合气归其中。”[6]305宋代还改进了制球的工艺,如《蹴鞠谱》记载:“熟硝黄革,实料轻裁。密砌缝成侵不露线角,嵌缝深窝,梨花可戏,虎掌堪观,侧金钱短难缝,六叶桃儿偏羡”[6]315,意思是指鞠要用12块精加工的上好皮革,经细致裁剪后密砌缝成,在缝制过程中,工匠们采用了里缝法,使缝成的球壳表面不露线角,宋代鞠的外形比唐代的更加圆润,更加光滑,工艺更加细腻。宋代鞠还有自己的品牌,《蹴鞠谱》中记载宋代鞠有40多种。这些品牌充分反映了宋代手工业的水平和城市商品经济的发达,与汉唐代的鞠相比,不论在制作工艺上,还是在鞠的商业化上,宋代的鞠都有了更好的提升。唐代的鞠是由8片皮制成,而宋代已经发展成12片皮制成。与唐代比较,宋代的鞠不仅是充气的,而且鞠的外观更加的圆润,更加轻巧,其轻弹性也更好。
2)鞠门的确立。
学界认为,唐代虽然出现了单鞠门,但未见详尽的记载。而宋代的单鞠门却有记载,如孟元老[2]61的《东京梦华录》记载:“殿前旋立球门,约高三丈许,杂彩结络,留门一尺”;《蹴鞠谱》中记载有关鞠门的具体规定:“高三丈二尺,宽九尺五寸。”[6]308宋代计量单位一尺相当于现代的32 cm,经过测算,鞠门高度约为6.72 m,宽度约为3.04 m,门的最上端扎彩旗,下面留有门洞,称之为“风流眼”,直径2尺8寸,约0.9 m。这种单鞠门多是在筑球表演中设置,筑球是宫廷接待宾客的特定表演节目,在皇宫表演中,为了便捷转场,还出现了便于拆装的临时球架球门。
3)蹴鞠服饰的出现。
宋代蹴鞠服饰已经趋向于专业和统一,从《宋太祖蹴鞠图》中可以看到,宋太祖头扎软巾,圆领窄袖袍,束腰带,前襟扎起,下身宽裤,脚穿软丝鞋;其余人员,戴幞头,右衽交领袍,前襟扎起,下身宽裤,束腰带,脚穿软丝鞋。服装较为紧凑鲜明、轻便精神。在筑球比赛中,参赛的两队队员分别穿统一服装,在上衣的前后还印有表示不同角色(球头、骁色、着网、区挟、前挟)的文字符号,他们统一穿布鞋参赛,而队长的服装与队员有区别。《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左军球头苏述,长脚袱头,红锦袄,余皆卷脚袱头,亦红锦袄,十余人。右军球头孟宣,并十余人,皆青锦衣。”[2]61这是对古代蹴鞠运动服饰的较早记载,它与现代体育中双方队服的颜色都有区分,如队服上印有名字、号码等形式都非常相似。从现代体育服装的角度看,宋代蹴鞠服装具有鲜明的色彩对比,颜色有较强的视觉冲击力,这不仅适合竞技的气氛,而且也增加了蹴鞠运动的观赏性,提升了参与者的气势。
宋代蹴鞠流行2种比赛形式,即筑球与白打[9]。筑球是古代蹴鞠比赛出现较早的形式,它是由双方队员通过对抗来进行比赛。在宋代,这种比赛形式有所改变,即在场地的中间树立鞠门,双方队员站立两侧进行蹴鞠,这种形式大多出现在宫廷宴会和瓦舍表演中。白打是在唐代后期出现的一种比赛形式,通过个人表演来展示蹴鞠的花样和技巧性。由于白打比赛方法简单,且不使用器械,观赏性又高,使得这种形式成为宋代庙会和民间游戏的主要比赛形式。到了南宋末期,这种形式已经在妇女和儿童中广泛流行。
宋代出现了很多民间和官方的蹴鞠组织。南宋《武林旧事》记载“二月八日为桐川张王生辰,震山行宫朝拜极盛,百戏竞集,如绯绿社、齐云社、遏云社、同文社、角抵社、清音社、锦标社、锦体社、英略社、雄辩社、翠锦社、绘革社、净发社、律华社、云机社”[4]40中的“齐云社”;《蹴鞠谱》中又记载“夫蹴鞠者,儒言蹴鞠,圆社曰齐云”[6]291中的“圆社”,这些记述都是一些蹴鞠的民间组织,它们广泛流动于集市和庙会活动中。宫廷中也有蹴鞠组织,如《东京梦华录》中提到“左右军筑球”[2]61中的“左右军”,这也是一种在教坊管辖下的蹴鞠组织。
随着“圆社”、“齐云社”的出现,蹴鞠活动逐渐形成为一种行业。宋代,蹴鞠竞赛的制度更为详尽,有比赛的规定:“十禁戒:戒多言,戒赌博,戒争斗,戒是非,戒傲慢,戒诡诈,戒猖狂,戒词讼,戒轻薄,戒酒色”[6]295;“十不赛:剃剪,弦子,马前,艘徕,五角,无师,寸道,后局,刊青,(原著缺失一种)”[6]296;“十不踢:网儿里,无下网,灯儿下,表乾操,筵席前,酒儿后,风儿大,无子弟,文庙内,泥水处”[6]297等。这些规定也逐渐形成了严格的制度和规范。此外,同行之间还有严格的礼节规定,例如,在《蹴鞠谱》中就有《蹴鞠须知》的专门要求:“凡子弟蹴鞠,乃是人中高贵,闹里夺尊,以骁俊为奇,在场中要口俊,要样子,要诚实,要动静,要家数,要知其甘苦。”[6]294宋代蹴鞠还制定了严格的比赛规则,例如《白打社规》:“凡白打,部署,教正定下校尉高低,不许旁人膜串,更不许争闹。定对了毕,或三筹两筹五筹十筹,或打三五七间。三小一筹准大一筹。次日教正唱筹,社司记数。若赛过者得名旗下山。”[6]321蹴鞠人员也有自己的称谓,而且还有裁判和工作人员,以及自己的专用名称。如在《蹴鞠谱》中记载:“正挟、副挟、解蹬、骁色、挟色、守网”[6]319等是对筑球比赛中队员的称谓。比赛裁判被称为:都部署、教正,《蹴鞠谱》中有记载:“部署老先生中坐,教正次坐”[6]321。行业内部事务和对外接待的被称为:社司、主会、知宾、节级。由此可见,宋代蹴鞠的比赛制度已经相当完善,不仅有类似现代足球场中队员的位置名称和裁判员的各种名称,而且在蹴鞠组织中还有具体的工作分工和称谓。
有关宋代蹴鞠存在着道家思想的论述,在《蹴鞠谱》中有记载:“先请下子弟备三牲盘按祭祖师清源妙道真君、企师陆阳真人、齐云会上先亡后化先生,然后行师徒之礼”[6]291,这是表述蹴鞠弟子应先祭拜先人,然后再拜师父。这里的“清源妙道真君”、“企师陆阳真人”是何许人物?2011年笔者有幸采访了临淄足球博物馆馆长马国庆先生,他认为:“清源妙道真君”是当时受到蹴鞠行业普遍崇拜的对象,被称为“鞠神”。在《蹴鞠谱》中也有对“陆阳真人”的记述:“陆阳仙行游蜀地,见其奢华富贵,聚杰少年之辈,取其高名齐云社会,传于江湖。”[6]314意指陆阳真人云游至蜀地,见此地物产富饶,人民富足,于是组织年轻人蹴鞠,成立了齐云社。所以,这两位人物都是宋代蹴鞠的形象代表或者是信仰的偶像,而且他们都是道家人物形象。宋代蹴鞠为何信仰崇尚道家人物,目前还不清楚,但是道家文化思想观念却已融入其中。道家文化不提倡个体感性冲动,宋代蹴鞠也是如此,例如“十紧要:要和气,要信实,要志诚,要行止,要温柔,要朋友,要尊重,要谦让,要礼法,要精神”[6]295。这种观念代表了宋代蹴鞠和谐、谦让、克忍、尚美的道家价值观,也反映出当时蹴鞠者对安居乐业、国富民安的向往,要求人与人之间谦虚谨慎、不耻人后的道家心理定势。
由此可见,中国古代体育最初形成于道家的养生术与导引术,对身体进行一定的修身和养性的道家思想,已被古代各种体育运动的发展所接受。汉代后期形成的道教玄学在魏晋隋唐时期极为盛行[7]60,这对蹴鞠文化的发展势必形成一定的影响。虽然它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颓废迷信思想糟粕,但是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人们对美好形象的崇拜和美好生活的向往。虽然,目前学界还没有发现古代文献对宋代蹴鞠文化中的道家思想观念形成的记述,但是从逻辑思维来分析,宋代蹴鞠的道家思想观念的形成与魏晋隋唐时期道教盛行有必然的联系,这也就不难理解宋代蹴鞠发展中道家形象和观念存在的原因。
宋代蹴鞠中的行为准则,主要是遵从于儒家思想的道德标准。如《蹴鞠谱》曰:“仁者,乃君子之道。古之圣人,名贤,达士,公子,王孙,仕宦,豪杰,皆要以仁为主。如有盗学轻师,不达圆情,此非人也。如要遇高贵不能相见,可因圆情而识之,此乃不可失仁德也。”[6]292大意是指君子之道,都是以仁为本。偷学或藐视师父,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如果你想结交贵人,可以通过蹴鞠来认识,这才是仁德,此谓之“仁”;《蹴鞠谱》曰:“圆社江湖雅气多,风流富贵事如何;王孙公子须请踢,少年勤学莫蹉跎……如见贵人得喜,如病中得看戏,或死得活,皆是圆社好务以义气相投,不可无义气也。”[6]292大意是指蹴鞠的人重义气,不管王孙公子都可来踢,趁年轻的时候多学习,不管生老病死,蹴鞠的人都是因为义气相投,此谓之“义”;《蹴鞠谱》曰:“礼者,乃人之常也,凡遇外处诸郡圆友到来,必须每日照点相看,施香皮之情。遇江湖闲客,须以礼赠之,凡诸老先生处不可失礼,此乃礼也。”[6]292大意是要守礼节,对蹴鞠朋友要有友谊,要尊重师父和比自己技艺高的人,此谓之“礼”;《蹴鞠谱》曰:“智者,乃是自家心中灵变,虽遇名师开法,亦是踢之于脚,应之于心。昔日轩辕黄帝裁革为圆,以为乐器,计败蚩尤,此乃智者也。”[6]292大意是指要做有智慧的人,虽然有师父的开导和指点,但也要用脚踢,更要用心去踢,此谓之“智”;《蹴鞠谱》曰:“无而不立,与朋友相交不可妄言,是用谨守,当得君子之道也。古人云:人无信不立,此乃谓之信也。”[6]292大意是指蹴鞠者要以信立足,人无信不立,此谓之“信”。 儒家思想观念的“仁、义、礼、智、信”深刻地融入到宋代蹴鞠之中,并且形成了必须遵守的行为规范,要求蹴鞠者“无仁者不可同行,无义者不可同商,无礼者不可同居,无智者不可同谋,无信者不可同谈。”[6]310
由此可见,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儒家思想在统治阶级思想观念中的地位。到了唐宋时期,儒家思想的地位在统治阶级中,不仅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而且蹴鞠文化的发展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蹴鞠始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起源于齐鲁文化的发源地,早期受到儒家思想理念的熏陶,而蹴鞠公认的兴盛时期(汉、唐、宋时期)正是儒家思想备受推崇的时期,所以,学界很多研究认为“儒家思想束缚了古代蹴鞠发展”的观点并不准确。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仁”,但更重视集体的人和人格完善[7]57。这种思想在宋代蹴鞠的思想观念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宋代蹴鞠组织的产生就是对这种集体的“仁”教育和约束的最好体现。从现代体育发展观念来看,儒家思想对蹴鞠项目本身进行了很好的人文教育和保护。但是,由于宋明理学中泛道德价值倾向的进一步强化,导致了宋代蹴鞠中过多强调“孝”、“礼”的规范和情节,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蹴鞠运动的进一步发展,但这不是古代蹴鞠运动走向衰落的直接原因。
宋代蹴鞠文化的发展,在社会稳定、经济繁荣、文化思潮踊跃的历史背景下,形成了以宫廷为主导、民间文化为主要构成的宋代蹴鞠文化,尤其是在宋代统治阶级和民众的共同推动下,蹴鞠在物质、制度和观念文化层面上,都较汉唐时期表现得更为丰富和成熟。在这种条件下,宋代蹴鞠不仅形成了中国最早的体育产业模式,而且也给人们带来了较大的商业价值。此外,在古代蹴鞠发展史上,宋代出现了特有的蹴鞠组织,这一组织文化现象的出现,也足以证明了宋代人对蹴鞠乃至体育的理解、执着和严谨,甚至已经上升到了组织化、规模化和制度化的程度。宋代蹴鞠文化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道家思想和儒家思想的影响,它不仅局限于组织、技术和制度上,而且在思想观念上逐渐走向成熟,并拥有了自己的信仰和定位,从而继承了“仁、义、礼、智、信”的道德规范。在宋代蹴鞠文化发展的过程中,虽然也掺杂了一些等级观念、迷信思想和拜金主义的色彩,甚至有些文化糟粕也对其技术和观念方面造成了一定的曲解和误导,但是其严谨、尊崇、友爱、进取的文化取向还是值得现代体育人去研究、继承和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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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崔乐泉. “筑球”与“白打”——宋代蹴鞠略说[J].中国体育,2003(3):118-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