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醍
(武警警种学院,北京昌平102202)
歌德创作的维特形象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当时德国社会的种种,正如马克思在《英国资产阶级》一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小说家们在自己卓越的、描写生动的书籍中向世界揭示的政治和社会真理,比一切职业政客、政治家和道德家加在一起所提示的还要多。
18世纪中叶,歌德出生于法兰克福城,城市里保持着森严的等级制度和其他种种中世纪的封建陋习。歌德对腐败的贵族社会和封建等级制度不满,他在《诗与真》中曾有一段描述,表达了自己对现实社会生活的不满情绪。《维特》的主人公是当时一代知识青年的代表,他出身市民阶层,才华出众,胸怀抱负,聪明能干,然而在封建等级观念、社会鄙俗的重压下,处于社会第三等级的维特却处处受到歧视、嘲笑、冷落和不被理解。维特对丑恶的阻隔人交往的阶级差别深恶痛绝,他指出许多旧贵族只热衷于炫耀自己的出身、领地,重要的事不愿去干,却成年累月盘算和憧憬着怎样在宴席上把自己的座位往上移一把椅子。有一次,维特偶然地卷入了贵族们的聚会,却被赶了出去,维特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说:“我认为谁如果觉得自己有必要疏远所谓下等人以保持尊严,那他就跟一个因为怕失败而躲避敌人的懦夫一样可耻。”这是维特对虚伪、愚昧、胆怯的封建贵族的反抗与批判,反映了新兴资产阶级反封建的要求,表现了新兴资产阶级与封建统治在政治、文化、社会地位方面的冲突。歌德把小市民虔诚地奉公守法,市侩们既自私、又保守的这种迷失自我、丧失了人的个性的悲哀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通过维特的痛恨、愤懑和感伤反映了德国知识青年个性解放意识的觉醒,歌德借维特之形对社会的腐朽、黑暗、衰落进行了无情的讥讽与抨击,控诉其对人性的摧残。
《维特》中塑造的维特和阿尔伯特两位男主人公形象迥异:维特热情率真、多愁善感、心高气傲、遇事容易激动,不论爱憎,都表现得分外鲜明、强烈,这正是狂飙突进时期德国青年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阿尔伯特却冷静理智、循规蹈矩、善于克制,不论爱憎,分寸都拿捏得当,不走极端,这恰是启蒙时期理性精神的典型代表。维特与阿尔伯特都深爱着热情、纯真的乡村女孩绿蒂,他们是朋友,也是情敌。维特是喜欢阿尔伯特的,认为他冷静、正派、能干而友善,感觉敏锐,没有坏脾气。但这种喜欢又有所保留,在维特的眼中,他却太四平八稳,一旦觉得自己言辞过激、有失中庸或不够精确,他就一个劲儿地对你进行修正、限定、补充和删除,弄得到头来和原来的话题全不相干。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相处,冲突和矛盾在所难免。小说中表现二人直接冲突与分歧的争论有两次:一是关于对自杀的看法。维特认为有些情况下选择自杀或杀人是神圣的,而阿尔伯特却认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行为都是不正常的,自杀是一种软弱的、愚蠢的表现。二是关于青年长工杀人。维特为之进行了激烈地辩护,认为他即使有罪也仍然是无辜的,而阿尔伯特却认为杀人就应受谴责和惩罚。对于性格当中具有叛逆因子的维特来说,阿尔伯特代表的正是他所摒弃的社会秩序和法则。
18世纪70年代,德国觉醒的知识青年在精神上倍受压抑和摧残,他们思想极度苦闷,不能容忍被支配、受束缚,渴望摆脱层层枷锁,但面对封建势力所编织的强大的网,他们又抗争无力;他们性格脆弱、敏感细腻,厌倦现世生活,把活着当作是一种负担,以这样的方式对社会进行抨击和反抗,因而普遍存在着消极、颓废的情绪。维特就是当时的典型,他看不到希望,找不到前途,感到周围一片漆黑,在茫然无助的探索中渴望安慰认同而不得,这种忧郁和落寞使他的忍耐到了极限,恩格斯的这段话正好契和了当时维特的心境:“这是一堆正在腐朽和解体的讨厌的东西。没有一个人感到舒服。一切都很糟糕,没有教育,没有影响群众意识的工具,没有出版自由,没有社会舆论。一切都烂透了,动摇了,眼看就要坍塌了,简直没有一线好转的希望,甚至连德国最优秀最坚强的思想家都对自己祖国的前途不抱任何希望。”维特作为一个觉醒了的具有强烈抗争意识的青年知识分子最终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摇旗呐喊,成为时代的必然选择。
歌德二十四岁时写成的小薄册子《维特》一经出版,立刻以一股强劲的“维特热”席卷了整个欧洲,维特和绿蒂成为当时青年男女心目中的偶像,被恩格斯称之为是建立了一个最伟大的批判功绩,也使歌德享誉世界。《维特》之所以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功,原因在于它表现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孤立的感情和痛苦,而是体现了整个时代的感情、憧憬和痛苦。维特形象成为一个伟大的象征性人物,他不仅是时代精神的代表,而且也代表了新时代的才智。
18世纪末的欧洲,仍然是封建等级制度森严,贵族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专横跋扈,教会行为的虚伪腐朽,青年男女恋爱婚姻的不自由等等社会垢病无处不在,整个社会如一潭死水。很多市民出身的青年作家受法国启蒙思想影响,特别是卢梭哲学理想的影响,渴望自由、崇尚自然、鼓吹个性解放和情感自由,反对封建统治扼杀人的才能和天性、窒息人的感情,向封建意识形态、社会黑暗现实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文学史上把这次运动称为“狂飙突进运动”。维特是这次运动中觉醒的青年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他有才华、有抱负,渴望自由平等,对人生充满希望,力图有所作为。但现实的沉闷和鄙陋,使他不能容忍,他倍感孤独、苦闷,但又无能为力,只得寄情于乡村,从大自然、天真的儿童和纯朴的农民身上找到一点慰藉。他从绿蒂身上看到了一种质朴纯真的品质,便寄以全部热情,将其视为志趣相投的伴侣,可绿蒂已经订婚,她并不能跳出平庸的生活圈子,这种追求只是一个很快就将破灭的美丽的泡影,这使维特完全陷于绝望。维特自杀是他为社会所不容的必然结果,也是他既憎恶社会又找不到出路的必然归宿,同时也是他对那个令人窒息的社会的孤独而消极的抗议。歌德通过塑造维特这样一个艺术形象来揭露社会的黑暗与腐朽,维特的人生悲剧不是个人的,他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孤立的感情,而是整个时代的痛苦和憧憬,体现了一个时代人的心路历程与挣扎。
维特渴望自由,追求平等和个性解放,崇尚自主,不喜欢受人支配,认为一个人如果不顾自己的需要、自己的激情而只是为别人去拼命追名逐利,这样的人便是傻瓜。维特对绿蒂的渴望和追逐犹如飞蛾扑火般固执而热烈,他明知绿蒂已经订婚,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被绿蒂的质朴和纯真深深吸引,并义无反顾地去爱、去追求,他对恋情的自由而奔放地追逐,成就了一个时代觉醒者飞蛾扑火般的宿命。
为了摆脱爱情的失败,他渴望投身社会寻找安慰,可无能又顽固的公使,对维特傲慢无礼,百般挑剔,周围的人又相互倾轧,最让维特不能容忍的是那些腐朽的等级制度。维特本身对他们就具有一种天然的排斥,认为他们是一群傻瓜,他们这种赤裸裸的傲慢无礼的倾轧,必然会引起维特对封建等级制的更加深刻的批判和强烈的谴责。封建贵族阶级鼓吹尊卑有别,把人分出等级差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这无疑是为了永远保持他们的利益,维特鄙视贵族,同情下层劳动人民,乐于帮助他们,充分体现了新兴资产阶级的平等观念和人道主义精神。维特是历史变革中的一个思想斗士,他的种种表现与封建阶级的要求格格不入,最终还是被主流社会排挤出去了。
18世纪中叶,狂飙突进时期的德国作家深受卢梭“返回自然”口号的影响,积极投身大自然,借此表达自己对德国封建专制体制的强烈不满。维特对平等、自由、自然的向往和追求,对自然美的渴望,在小说的前五六篇书信中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他喜爱乡村儿童的天真烂漫,喜爱农民的热情质朴,喜欢和下层老百姓打交道;他向往纯朴、甜淡的乡间生活,乐于亲自采摘豌豆,在他眼里,绿蒂就是自然、纯真的化身。他厌恶背离自然的东西,憎恨等级制度及其对人的种种束缚,鄙视陈腐、傲慢的贵族,谴责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和相互倾轧,对拘泥刻板、因循守旧的公使不屑一顾,认为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享受到纯朴,世界上只有孩子们离他的心最近,因为在他们身上还可以发现人的自然的天性。维特热情地讴歌自然,全身心地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每一棵树、每一排篱笆、一道道幽静宜人的峡谷、蒸腾的霞气、杲杲的太阳,都让他感到趣意盎然。他初到瓦尔海姆时,温暖的春光、欣欣向荣的大自然抚慰着他那颗落寞寒栗的心,大自然在他眼里,是医治心灵的灵丹妙药。
维特是一个才思敏捷、心思细腻、品德高尚的知识青年,怀有一颗纯真的童心,他向往的世界应该是能使人的感情、欲望、才能、智慧等一切自然本性都得到充分展示、充分满足的世界。在封建势力占绝对统治地位的国家里,他的内心始终蕴藏着一股探索和反抗的力量,他敢于与现世针锋相对,在他的头脑中逐渐孕育出全新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以一种全新的精神面貌挑战现世,要求享受现世的幸福,认为人都有享受现世生活的权利,心中充满了伟大而美好的理想与愿望,要求人性的纯真表现和感情的自然流露。他热情奔放,独立不羁,不受任何法则、制度的束缚,像个率真的孩子,自由自在。作为一代觉醒的青年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他崇尚个性,追求自我,他认为我的心才是我惟一的骄傲,才是我的一切力量、一切幸福、一切痛苦以及一切一切的惟一源泉!他的言行举止无不渗透着新兴资产阶级所宣扬的个性解放、平等博爱、婚恋自由等思想。维特怀揣一颗纯真炙热的童心扑向世界,然而这个世界回应他的却是冷酷无情地将他的理想个个击碎。维特对自然、纯真的过度偏爱,使其与现世格格不入,最终以自杀的方式进行消极的抗争。
小说的故事情节、主人公的心路历程是歌德生活过、恋爱过、苦痛过的生活真实的艺术再现。在维特形象的塑造中歌德不由自主地将自己青年时期的看法、想法和感情赋予这个青年。歌德曾说过,促使他创作《维特》的动力源于自己生活过、恋爱过、苦痛过的一段经历,是这段生活经历使他感到切肤之痛,导致产生《维特》的那种心情,《维特》无疑是一本带有自传性质的书。
歌德年轻时曾疯狂地迷恋一个叫夏绿蒂的已经订婚的姑娘,他因失恋而痛苦,久久不能摆脱心头的苦闷,还产生了自杀的念头。他和夏绿蒂的相遇以及对夏绿蒂的印象、好感、痴迷,都被原样搬进《维特》中,成为女主人公绿蒂的原型。当歌德终于振作起来时,又传来了早年相识的耶鲁撒冷青年因恋慕他人之妻遭到拒斥而自杀的消息,歌德联想自身感受到切肤之痛,这些都为歌德通过创作宣泄内心的苦闷积累了素材。最终促使歌德动笔写作《维特》的是与勃伦塔诺的冲突,勃伦塔诺是玛克西米莲娜的丈夫,歌德对玛克西米莲娜很有好感,曾一度把与她的亲近当作是生命中惟一的幸福,歌德与玛克西米莲娜的交往让其丈夫产生猜忌并与之产生激烈冲突,这种新的不快,深深地刺痛了歌德心中旧有的创伤,使其更加痛苦,为了彻底医治这种伤痛,歌德终于愤而提笔,开始了《维特》的创作。《维特》所需的素材积累和酝酿过程歌德在《诗与真》第十三卷中清楚地写道:没过多久,这件事(指与勃伦塔诺的冲突)便使我觉得忍无可忍,……因苦恋朋友之妻而造成的耶鲁撒冷之死,把我从梦中撼醒,使我不仅对他和我过去的遭遇进行思索,还分析眼下刚碰到的这个令我激动不安的类似事件。如此一来,我正在写的作品便饱含着火热的情感,以致不能再分辨艺术的虚构与生活的真实。我把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杜门谢客,集中心思,排除一切无关的杂念。另一方面,我又搜索枯肠,重温我最近那段还不曾写出来的生活,把所有有一点关系的材料统统集中起来使用。这样,经过长期的酝酿和准备之后,利用四个星期的时间我就完成了《维特》……
歌德同时代人克斯特纳曾这样描述歌德:他具有人们所称之为天才的禀赋,想象力之活跃异乎寻常,他的感情是热烈的,他的思想是高贵的,他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喜欢小孩子,很会和他们一起玩儿……他想起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旁人满意与否,合乎时尚与否,生活方式允许与否。一切勉强都是他所憎恶的……他很敬重卢梭,但不是卢梭的盲目崇拜者……他不进礼拜堂,也不去领圣体,很少做祷告。因为,他讲:“我还没有虚伪到这样的程度。”维特的兴趣爱好和生活方式都与歌德有许多相似之处,如能诗会画,热爱自然,喜欢荷马、莪相的诗,亲近小儿等等。维特这一艺术形象蕴含着歌德对生活、对人生的态度和评价,仅看作品本身已不能分辨艺术的虚构与生活的真实,这两者的有机结合成为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比生活更集中更典型的艺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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