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 纪洪平
两千多年前,一定也有这样的雪,把旷世的寒冷堆积起来,压在一个思想家的心头;那时的中原,已进入战国时期,刀光剑影与犀利的思想激烈交锋,软硬兼施的政客,纵横捭阖的谋士,放眼天下的诸侯……
所有人都忙得一塌糊涂,忘了四季的变幻,只有庄子,从楚国避祸来到宋国,四周大块陌生的景色,到处依然原始的状态;黄河封冻了,他不想再往北走了,寒风已将他的乐观凝固,逍遥只剩下一个概念了,在飘雪的日子里,道家的形象更加枯槁、萎靡,落了厚厚的白雪之后,塞进灶膛里也无法燃烧成片。
就在那天,庄子和学生出发了,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万木凋零,乌鸦哀号。庄子破帽遮头,旧衣裹身,脚穿烂麻草鞋,迎着萧瑟的寒风,望着惨淡的夕阳,不禁仰天长啸、放声高歌: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庄子的歌声止于2013年的春天,这个远离当年宋国的地方,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直下到四月,好像这些雪花来自两千多年前,来自庄子的歌声;那些中原遥远的文明,乘着雪花来到塞北,传递一种生生不息的声音。
很多人没能走出这个春天,从美国的波士顿到四川的芦山,有富裕的白人,也有不识字的山里人,唯独没有了宋国人,没有了鼓盆而歌,大家不论中外,面对死亡,唯有悲痛欲绝!没有人注意,庄子一个人,穿着烂麻草鞋,大步走在这个春天的边缘。
一个梦的高度,应该是庄子思想的高度,蝴蝶可以到达的地方,周王朝文明最后延伸的疆域;是两千多年后,我站在27层高楼之上也望不到的地平线,曙光就从那里开始,渐渐照亮了整个恢弘的历史。我用钟鼎文铸造汉字,把一个蝴蝶的梦想,牢牢地烙在民族的记忆里,从农耕时代一直到工业文明的来临,再从科技信息时代回到原始文明!
我不停地用减法解释生命,用加法阐述自己的主张,后来发现不管用零乘以多大的数字,多庞杂的文明系统,最后都回到原点;蝴蝶的翅膀可以引起太平洋的海啸,但蝴蝶的意识里,没有27层的高度,所以飞不进我梦里,我只能乘电梯,来来往往于古老的周王朝和现代之间。
钢筋水泥密不透风,将万里河山围困起来,不要说蝴蝶,就是细小的梦境,也飞越不过结实的价格,现实的房价让尘埃落定,让所有年轻的梦想都在尘埃里翻滚,然后等待又一个春天……
这一年所有的花都开得迟,懒洋洋的没有一点激情,连花的梦想似乎都要破灭了,大地无语,只有庄子冷静的目光,打量着天空的云舒云卷;一场春雨,化作一场冬雪,那需要多么寒彻心底的绝望,我此时沿着庄子的思路,化作一只勇敢的蝴蝶,飞跃无尽的水泥构建的丛林,直达白云之巅,俯视人间无限扩大的灰色,蝴蝶的斑斓色彩和绿色背景,渐渐成为遥远的回忆!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这是一个物我两忘的美梦,让一个民族遐想了几千年,给沉重的世俗生活插上了飞翔的翅膀,说到底是想象,一次次挽救民族于水火,拯救心灵于黑暗,总能让一切浴火重生。
一个忘了准备梦想的春天,就这样姗姗来迟,可是,春天一到总会孕育生命。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这个迟来的春天,让湖泊里的鱼儿不知遭受多少煎熬,冰封的湖面久久不化,缺氧的痛苦比饥饿更可怕,还有那些觊觎的网,锋利的钩,以及滚滚排入的污水!人类挥霍的幸福,是从鱼儿累世的快乐中剥夺而来,多少呼喊,吐出无数气泡,一次次愤而溺水,却无法痛快死去,这一切人类都视而不见,还引经据典说鱼儿很快乐,仿佛都能听到它们的歌唱哩!
有一条鱼儿,从庄子的时代游来,背上驮着千年寂寞,没有一路风尘,也忘记了很久以前的逍遥,只想冲破一道道天罗地网,冲破一颗颗习惯了杀戮的贪心;寻找一条放生之路,逃出生天!鱼儿此时多想长出一对翅膀,飞跃水面,鱼化成蝶,从水的内心,一头扎进天空的灵魂,这时再看掌握自己命运的人,肯定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那就把所有的悲伤一起丢在人类的脸上吧。
没有人相信鱼儿的智慧,相信鱼儿也能决定人的命运。就算美人鱼真的存在,那也是因为羡慕人的生活而甘愿付出情感!这样凄美的故事,总有结束的时候,因为据说正是有了鱼勇敢地冲上了陆地,才有了两栖动物,最后才衍生了人类,假如这是真的,会有多少人,此刻想游回水里做一次鱼,击水搏浪,遨游万里碧海,远远逃离硝烟四起的工业。
真不知是鱼后悔当初留在了海里没有跟随进化,还是人后悔进化太快,成了无所不能、竟然连自己都主宰不了自己命运的可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