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题材电视剧的审美缺失与期待

2013-11-22 02:26黄媛媛
声屏世界 2013年4期
关键词:医生医疗生命

□黄媛媛

医疗卫生事业被称作国家的第二国防。书写这个行业,需要在医学话语、政治话语、艺术话语、伦理话语等众多话语体系的交错融汇中,绘制出一个复杂的“话语光谱”。医疗题材电视剧置身其中,没有释放出相应的光彩和能量,甚至于在中国电视剧的恢弘成就中黯然失语。本文评议它的种种失范之处,期冀它能以一个成熟的姿态面对这份凝重的书写,并找到自己的独特波长。

生命拯救母题的丰富演绎与商业捆绑

医疗活动面对的是生命的脆弱,医疗过程中遍布着生与死的命运摆渡。因此评审医疗题材电视剧,我们要从医疗片段里找出这种文化表述被运用的动机,找出这段生命救治历程中有灵魂的勾勒。遗憾的是,一部分创作者在凝视生命难以承受之重时,总有部分剧集步履轻飘,语义暧昧。

在社会的职业化和保障体系高度发展的美国,医疗剧是其电视剧品类中一个成熟的类型。上世纪90年代初,由《急诊室的故事》建立起来的“‘Professional(专业)+Personal(人性)’的‘P+P’模式,成为美国医疗剧最重要的两大特点。”①在“专业性”一端,多数美剧征用病人的生死节点,意在以此创造的戏剧波峰中用精湛医术的莅临化险为夷,进而回应美国强大的技术基础和虔诚的科技崇拜。如在美剧《豪斯医生》中,怪医豪斯凭借超凡的推理能力将病症诊治转化为侦探剧框架内的埋线、解扣过程,在剧中生命临界点只充当了美国式英雄行动开启的触发器。在“人性化”一端,美式医疗剧忠实履行了西方哲学精神中的人性启蒙和伦理探寻,每次生死存亡的内核都包含着人伦劫难。然而,美剧的表达惯性是每一集完成一个故事,那么生命遭遇的陡峭因其出现频率的增加而导致了含金量贬值,生命不再是一个艰辛的体验过程,而被断层为一个个充满奇遇的片段。

在不同的土壤中孕育、生长,我国医疗剧虽然没有过多地用奇观来装点自己,但也因在戏剧尺度上拿捏不准而难于打捞关于生命的厚重的意义。部分医疗剧一方面明确了创作上的现实性旨归,竭力铺展着逼真的医疗现场,另一方面又缺乏用平实的医疗过程启示观众的创作自信。在《柳叶刀》中,顾明道医生查明医院贪腐黑幕的过程一直攀附在一宗离奇的命案之上。于是,弥漫在生命之上的案情进展成为故事引擎,经历层层迷雾,与顾明道处于竞争关系的好友李肖一医生排除嫌疑,徇私枉法的院长最终现形。虽然这是一部有风格、有节奏的电视剧,但是这种案情绑架病情,病情推动案情的展示路径,稀释了面对生命的真诚。

另一种逾越病情的症候表现为难以挣脱来自收视的“影响力焦虑”,将医疗领域软化为私密的个人生活,盘旋在婚姻、情感的狭小空间中,靠咀嚼、反刍情感的小悲欢赚取生活情味。港剧《妙手仁心》系列沉溺在三角恋、四角恋、五角恋的滔滔喋喋中,击溃了医疗活动的精神崇高性。电视剧《心术》将医院分解为勾兑爱情和执行医疗两个空间。爱情线凭借男医生和女护士曲折的、完整的恋情升温过程,力压医疗线上片段性的、零散的事件组合。后半部分医疗线更是严重褪色,情感线愈演愈浓,最终承受着人体病痛和体制病症的体魄被整形为含情脉脉的身姿。这种庸俗化的编创路数让人不得不怀疑,离开了爱情的华丽拐杖医疗剧还能不能独立行走?

医生形象的道德使命感与现代性匮乏

道德之思是医疗剧中不可回避的话题,又在医生这个“救助者”形象的原型属性下进一步发酵,成为医生的最终归属。早在1985年亮相的医疗剧《希波克拉底誓言》就将批判的指针指向了道德层面。该剧深刻揭示了名利对医德的倾轧和腐蚀,进而在当时的社会写作愿景中“表达对人类前景的焦躁预测”。②之后的近30年中,道德化的医生一直是医疗剧的精神着陆点。让观众在杰作中遇见美丽的心灵,是编导者的创作理想。但若是青睐过度,将道德模式化、塑像化甚至神化,则会导致对道德的消磨。

在引发日本收视狂潮的《白色巨塔》中,医术精妙的财前为获得并保住教授的声誉,变成了病人的冷面“杀手”,最终自己也成为癌症患者,精神和身体都走向了医生的悖反。该剧人物倾向上显露出明显的二元对立思维,财前完全被名利驱使,里见医生绝对善良,东教授眼中只有嫉妒。这些单维度的人物性格使坚硬的伦理骨骼失去了温热的血肉,批判变得机械。

在塑造道德圣贤时,创作者习惯于一种情绪化的写作方式,将高尚的道德、坚定的信念以及为全人类提供安顿之所的伟大信仰,气贯长虹地注入医生的神经系统中,医生被放大为救世主,跳脱了人性栖居的地面。电视剧《感动生命》中就有这样一些失当的设置:实习医生任丘的发小急需手术费,善良的关珊医生为了帮助他们就把自己的车以30万的价格卖掉,筹得了费用;巩凡医生的校友登山时受重伤住进医院,巩凡怀疑他们可能有意牺牲了另一个随行者,便到事发现场勘察找到了他们的犯罪证据;巩凡不但要医好小病号陈佳子身体的病,还要医好她心里的伤,她多次探访陈佳子离异的父母,甚至不顾佳子的父亲已有了新感情,成功说服了两人为了孩子复婚。这些行为虽然意在将医道升华为人道,但已经明显逾越了医生的职业经纬。道德人格的有效书写应该是厚而不伪、险而不妖的,“一旦过于强调介入,而忽略了如何介入,就面临着介入性滞涨带来的艺术本身的衰变。”③

如果说道德伦理是古而有之的,那么现代性就应该是指向当下的。相比技术和器械的现代化成分,医疗剧中医生形象的现代性是明显延滞的。例如,电视剧《感动生命》中任丘医生的发小狗剩为给任丘娘凑钱治病偷了工地的材料,并在偷盗过程中受伤,不但关珊医生卖车帮他们凑齐了手术费,而且因为狗剩在关珊父亲公司打工这层关系,公司对他不予追究,且由关珊出面给他在公司重新安排了工作。医生实施善行却模糊了是非标准,并且默认的是腐朽的熟人文化,这完全拉低了现代社会中医生的精英人格。

对医患、医改等深层矛盾的热情展示与浅层回应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医疗事业在现代化进程中经历着技术革新,更暴露出前所未有的乱象。各种医患矛盾借助媒体、网络迅速蔓延,又被不断添加、化合了各种社会积怨,使追求健康这项人的基本权利变得无比艰辛。更加痛心的是,千疮百孔的现实问题终究没有治服影视创作的从容,医疗剧虽然意识到这是个沉重的问题,多数剧集却仍用浮想联翩的方式抵消对医疗现实的考量,难以形成对医疗困境真心实意的敲打和救赎。

部分电视剧在医疗困境的外围抒发着田园牧歌式的畅想,剧中人只是扮上了医生的妆容,占用了医生的活动场所,以医患矛盾为由头自语着恩怨情仇的故事。电视剧《生死依托》将目光对准问题最严重、最复杂的农村医疗改革进程,却将改革承受的磨难归结为小农意识作祟,即没落的价值观阻碍了新医改的破冰之旅。并且,农村医改这一叙事支脉一直附属在被知青父亲遗弃、医学院毕业后回到农村的山丹,与身为市医院院长的王天明父女相认的线索上。可以说,这类故事堆砌的是医疗现场的 “伪真实”,其背后潜隐着的是创作者现实意识的贫瘠。

部分作品在医疗矛盾的表层做着浮光掠影式的停留,对行业创伤只热衷于表述、渲染、注释,而淡于展开意义追问。电视剧《心术》探讨了一些问题:如医生应该立即给重伤者手术还是等待家属的签字,医生是否该为手术中的意外负责等等。但是剧中对矛盾的辨析要么停留在医生为病人捐款建立的美丽桃花源、迷人乌托邦中,要么仅在会议讲话中作讲演式的主题拔高,要么将冲突化解在没事找乐的主体调适中。更多的时候,医患关系只在医生的闲谈中展开,讨论得出的精神格言没有纳入叙事链条中,更不会成为人物自我认识的关节点,最终这些语言的涟漪只能被认定为创作的未完成形态。这其中的深层原因是创作者对医患矛盾缺乏最本质的认识、痛彻心骨的反思,草率地决定了电视剧的艺术立场。

极少数作品直击医疗行业的生存状态,曝露腐朽的肌体,追索病症的源头,让我们在群体暗淡的医疗剧中看到一份敢于面对当下的胆识。这份欣喜来自《医者仁心》。医院不再是一个“生死场”般自闭的空间,创作者成功地将其中病痛、人心、社会内外夹攻的压力转化为艺术的形式。剧中通过母亲为死去儿子申诉的情节支流回答了“如果患者在救治中失去生命,医生是否一定有罪”的质问,让观众承认生命的有限性,正视医学的局限性;另一方面指出“因为医患失和,舆论一边倒,面对压力,医生这个群体只能保持沉默,长久的沉默形成冷暴力”,④诊疗医患矛盾的同时,也在反思整个社会的诚信与沟通。虽然该剧也存在台词略显臃肿、影像语言拘谨的不足,但它依然能够被带进更宽阔的坐标系,在文化价值体系、经济政治结构的变动中行进,用个体的艰辛蜕变呼唤中国的制度文明进程。

从这一抹光亮看开去,医疗剧虽然还有些孱弱,但我们依然希望它能用艺术的方式进入到这个科学与人学的行业中,置入社会又穿透社会,用信仰召唤信仰,用品格呼唤品格,在这个闻医色变的时代,还医学以尊严,为社会亮一盏灯。我们期待着!

注释:①吕晓志,吴文超:《医疗剧的一朵奇葩:〈实习医生格蕾〉的艺术魅力》,《中国电视》,2010(9)。

②王忠明:《病人类——评电视剧〈希波克拉底誓言〉》,《中国电视》,1987(4)。

③黄宗贤:《艺术话语重构:跨越流俗与“前卫”的合谋》,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 riter.com.cn/bk/2010-12-27/49588.htm l

④徐 萌:《始有真心,方有仁心——电视剧〈医者仁心〉创作谈》,《当代电视》,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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