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昊翔 田耀
电影《美国往事—我们的星条旗》(American Pastime)是日裔美国导演中野迪斯蒙德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献给自己的父亲中野莱恩的一部感人至深的电影作品。曾执导过电影《白人教父》(White Man’s Burden)的迪斯蒙德是第三代日裔美国人,他不会说日文,却对自己的日裔身份有着强烈的自豪感。迪斯蒙德的父亲中野莱恩在二战时期被关入了怀俄明州的心山集中营,随后他志愿参军,加入了著名的美国陆军第442步兵团。后来他被好莱坞导演兼编剧罗伯特·皮洛什发现,出演了1951年的电影《二世部队》,该片讲述了主要由日裔美国人组成的第442步兵团二战时在欧洲战场上不畏艰险,英勇抗敌的故事。而与《二世部队》(Go For Broke)不同的是,迪斯蒙德将镜头锁定在了一个战时集中营内,记录了被关在那里的人们的无奈、乐观、团结与坚强。
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突袭美国海军基地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由此爆发,美国最终被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这场战争也改变了许多居住在美国的日本人和日裔美国人的命运。尼豪岛事件之后,美国国内反日情绪高涨。1942年2月19日,时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签署了9066号总统行政令,授权军方设立“战区”,随后约12万日本人(其中大约三分之二是日裔美国公民)被强制关入美国境内十个不同的集中营……
影片在这一背景下慢慢展开,泛黄的画面配上慵懒的爵士乐为影片增加了几分质感,观众被不知不觉地带回到了那个年代。野村一家是当时居住在美国的典型日本家庭,父母都出生在日本,而他们的孩子在美国出生长大,并深受美国文化的影响。9066号总统行政令签署实施后,他们一家在十天时间内关闭所有生意,变卖全部家当,只带着一些随身物品来到了犹他州建在荒漠上的黄玉安置营。每个家庭,不论人数多少,都挤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营地被铁丝网围住,里面的人不能随意出去,同时他们又要忍受着当地人的仇视。战时重新安置局的局长狄龙·迈尔曾在1945年时向人们描述集中营内的日本人是如何变得越来越抑郁,无助感和不安全感一直笼罩着他们。
父亲野村和夫原是一名棒球运动员。大儿子莱恩高中毕业后便工作挣钱贴补家用。小儿子莱尔喜爱爵士乐,打得一手好棒球,并凭此获得了旧金山州立大学的体育奖学金。野村莱恩后来参军入伍,加入了著名的由第二代日裔美国人组成的美国陆军第442步兵团,奔赴欧洲战场,并在战斗中失去了自己的右脚。
尽管早在19世纪初,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就出现了一些日本人的身影,但日裔美国人的历史真正开始于19世纪中期。1868年明治维新开始之后,大批日本人先后来到夏威夷和加利福尼亚州。1882年《排华法案》颁布之后,越来越多的日本人来到了美国,取代中国移民成为了那里重要的廉价劳动力。1907年,日本政府和美国政府达成“君子协定”,禁止日本劳工继续输出到美国,但允许已来到美国的日本人的配偶移民到这里,这不但解决了男女比例失衡的问题,而且形成了稳定的第一代日本移民群体。1913年加州通过的《外籍人土地法》禁止日本人购买土地,限制了他们拥有土地的权利。1924年联邦签署的《移民法案》禁止日本人移民美国,早期日本移民进程由此结束。所以1924年之后在美国出生的日裔美国人就形成了第二代日本移民群体。这是完全被美国化的一代人,在语言上,他们多数只讲英语,不讲日语。“在20世纪30年代,3/4的第一代人是佛教徒,半数的第二代人却是基督教徒……对于日本在20世纪30年代的侵略行为,第一代人或加以支持,或为之辩护,而以第二代人为主的“美籍日本公民团”喊出的口号则是“我为自己是一名日本血统的美国公民而自豪”,并表示愿意与“所有美国的敌人作战”。(《美国种族简史》,托马斯·索威尔著,沈宗美译,中信出版社2011年版)
虽然美国本土的日本人和日裔美国人都受到了那样不公正的待遇,但当时美国政府在集中营内征兵时所做的一份调查问卷显示,仍然有6%的适龄男青年愿意为美国军队效劳,而大多数拒绝参军的人都表示如果可以恢复他们作为美国公民的权利,他们就愿意奔赴战场。据统计,二战期间,有两万名男性日裔美国人和许多的女性都加入了美国军队。著名的第442步兵团的战士全部是日裔美国人,他们在欧洲战场上浴血奋战,死伤人数共计9486人,是美国参与过的所有战争中伤亡人数最多的战斗单位,同时也是赢得荣誉最多的战斗单位。一句“全力以赴”道出了所有战士们为国捐躯的决心。在2010年二战结束65周年之际,来自日裔人数众多的加利福尼亚州的国会议员向国会提交了有关授勋的法案,同年10月总统奥巴马签署了该项法案,将国会金质勋章授予已解散的第442步兵团和保留下来的曾隶属于第442团的第100独立步兵营,以及二战期间曾服务于美国陆军情报局的6000名日裔美国人,以表彰他们为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所做出的卓越贡献。
美国著名的文化评论家杰拉尔德·厄尔利曾经说过,“当两千年后的人们研究我们的文化时,最能代表美国人的只有三样东西:宪法,棒球和爵士乐。这是美国人创造出的三种最美丽的事物。”(Ken Burns on the Making of JAZZ.http://www.pbs.org/jazz/about/about_behind_the_scenes.htm,2012-8-20)在影片《美国往事—我们的星条旗》中,故事的叙述者野村·莱尔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棒球和爵士乐是他的最爱。这不仅说明他深受美国文化的影响,还为这两种美丽的事物在后来的情节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埋下了伏笔。
电影《美国往事—我们的星条旗》里有许多原创的爵士乐。如果把整部影片比作一顿大餐,那么这些爵士乐就是陈酿的美酒。在进入黄玉集中营后,一直对失去走进大学校门的机会感到愤愤不平的野村·莱尔只与他的萨克斯整日为伴,在那片干裂的大地上,他一次次上演着萨克斯独奏,那声音里有太多的无奈和悲伤。他组建了一个爵士乐队,在集中营里举办舞会。爵士乐也给莱尔带来了爱情,他和一位年轻漂亮的美国音乐老师坠入爱河,但却只因自己身体里流淌着日本人的血液,而遭到了双方父母的反对。
棒球在电影中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其实影片的英文片名为“American Pastime”,即“美国的休闲活动”。美国内战期间,棒球运动开始在全国流行,在19世纪末期到20世纪早期的这段时间,在电视机、网络还未出现,其它运动还未开始流行的时候,打棒球是美国最盛行的娱乐休闲方式,一度被称为“美国的休闲活动”,甚至在二战期间,很多重要的职业联赛还在继续。而棒球在日本也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被称为继相扑之后的日本体育第二大国技。这是作者结合两国文化所选取的最佳切入点,也是该部影片最成功的地方。
黄玉集中营里住着8000多个日本人,恶劣的气候和居住条件使很多人来到这里不久就染上了疾病,情绪十分低落。在野村一家的带领下,他们积极筹钱,努力改善了自己的居住环境,并组建了一个棒球联盟,渐渐地人们重拾起对生活的信心。棒球也就成为了集中营内主要的娱乐活动。黄玉集中营的看守比利·伯勒尔对这些日本人的乐观感到十分反感,美国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而这些日本人却在这里打棒球,开舞会。比利是小联盟的棒球运动员,他苦心栽培自己的儿子小比利,希望他可以被大联盟的纽约扬基队选中,可是小比利不久就被应征入伍,远赴太平洋战场,最终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此后,他对日本人的仇恨更是与日俱增,甚至对营地里的年轻人选择参军打仗的动机表示怀疑。直到有一天他得知第442步兵团以巨大的伤亡代价挽救了美军德克萨斯第36团的211名战士,而这些人都来自黄玉集中营时,他的态度才有了些许的改观。
影片的高潮当属结尾时的一场棒球比赛。比赛的双方是野村和夫带领的黄玉队和当地的一支小联盟球队,其中就有比利·伯勒尔和当地的一位理发师埃德。黄玉集中营内的日本人凑了2500美元作为这场比赛的赌注,而在野村莱尔的提议下,对方的赌注则是让曾经拒绝为“日本佬”理发的理发师埃德为参军回来的莱恩理一次发。此时的棒球成为了营内日本人挽回尊严的利器。就像野村和夫在开赛前对队员们说的那样,“今天的比赛不只是关乎输赢,而是关乎尊严。是赢得这场比赛的尊严,也是赢得我们在这里的尊严……”(“…today is not just about winning.Today is about dignity.Dignity of the game,and dignity we have here.”)比赛打得难解难分,在最后一个争议球上,在裁判有意袒护小联盟球队的情况下,比利·伯勒尔承认球从手套中掉落,触杀失败,莱尔上垒成功,黄玉队艰难地赢得了比赛。该部分内容也巧妙地隐喻了美国人对日本民族的最终肯定。最后理发师埃德在营内众多日本人的注视下给野村莱恩理了发,他们成功挽回了自己的尊严。
整个影片的色调以暗黄为主,尤其是在表现黄玉集中营内人们的生活状态时,干裂的大地,漫天的黄沙和铁丝网是最常用的背景。这真实地再现了当时恶劣的居住环境,也很好地配合了电影的主题。
几张黑白照片过后,电影的第一个镜头便是野村莱尔和自己的三个朋友在卧室里闲聊。四个人,四种肤色,他们是不同族裔的美国人。这个画面很能代表美国,来自不同国家的移民在这座“山巅之城”寻求财富,自由,平等和民主,追寻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美国梦。可是不同的种族和文化也势必会导致各种各样的冲突和排挤,尤其是对于非裔,亚裔和拉美裔这些少数族裔群体来说,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歧视和侮辱都是萦绕在他们心头的痛。他们常常需要用百倍的努力来证明自己和那些白人一样,也是一个美国公民,并享有平等的权利与自由。营内漂亮的美国女音乐老师曾下意识地称野村莱尔为“日本佬”,而莱尔生气地说,“我不是‘日本佬’,我和你一样出生在这里。”(“I am not a Jap.I was born here just like you.”)当这个国家遭遇不幸时,他们也一样感到难过,并愿意为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甚至像那英勇的第442步兵团一样,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另外一个给我深刻印象的画面是在一片干裂的大地上,一个黑皮肤的小男孩在放风筝。他只有一部分的日本血统,可当时的规定是,只要你身上有十六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就要被关进集中营。当时的一位官员在一封信中解释到,那些无父无母的婴儿,哪怕他们身上“有一滴日本人的血”,都要被关入集中营。这也就有力地证明了美国政府的这一行为并不完全是出于军事需要,而是一种种族歧视。由于场地的限制,小男孩的风筝挂到了铁丝网上,他试图把它够下来,风筝却被撕破了。这冷酷的铁栅栏撕破了多少日本移民的梦想和希望。
《美国往事—我们的星条旗》讲述了一个有关美国的故事,一个有关日本移民的故事,一个有关棒球的故事,更是一个有关尊严的故事。导演中野迪斯蒙德将这段历史放置于干裂的土地上,卷在漫天的黄沙中,挥洒在棒球场上,浸泡在慵懒、暧昧的爵士乐里。这段历史应该被更多的人了解,日本移民乐观、坚强和团结的精神值得人们尊敬。
鉴于日裔美国人的良好表现,美国陆军部于1945年1月2日宣布结束限制行动,日本人可以回到西海岸。1946年3月20日,最后一个战时集中营关闭,此时距离第一个日本人被关进集中营已有四年的时间。这期间,许多被关在集中营的日本人都蒙受了巨大的财产损失,很多人因身患疾病,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而死在那里,而心灵的创伤更是难以愈合。
从1945年开始,日裔美国人陆续对二战中遭到不公正待遇提起诉讼。在他们不懈的努力下,1988年,时任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签署公民自由法案,就二战中日裔美国人的集中营一事正式道歉,承认当时将日裔居民看成“外来的敌人”是出于战时的狂热和偏见,宣布给予曾经被关在拘留营中且仍在世的日裔美国人每人两万美元的补偿。1991年12月7日,总统老布什在纪念珍珠港事件50周年的仪式上再次代表美国政府对那些曾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日裔美国人正式道歉,并在1992年9月27日签署公民自由法案修正案,额外拨款4亿美元确保所有在世的曾被关入战时集中营的日裔美国人均收到2万美元的赔款。2006年12月23日,小布什签署法案,拨款3800万美元,用于维护日裔美国人集中营的旧址,并对当年那段历史进行研究,提醒人们反思,永远牢记历史经验教训。